《句赎》君闻其野

1、裴城

　　雨溅在长板阶上。
　　它不言语，却又喧嚣着打湿江宜白的裤脚。然后积水又顺其流下，沿小腿的曲弧滴在江宜白的鞋袜里。
　　继而，是匆忙踏水的嗒嗒声。
　　从远处看，杏岚街也只是被雨雾蒙着，亦像那朦胧街景中近乎看不见的身影所拥有的那双明眸。清澈，迷惘，又不知所从。
　　江宜白停了下来。眼前是满墙兀自野横的爬山虎。不偏不倚，恰好遮住杏岚街5号巷那半面残破的断墙。抬眼，江宜白顿在雨雾中，四下张望却是无处可去。
　　雨沿着下颚线，极快的消隐在湿透的连帽卫衣中。
　　“啧。”江宜白叼着一根棒棒糖，皱皱眉。眼中夹杂几许愠怒，粗暴的取下双肩包一个回旋扔到了墙的另一边。随后一脚踩上那半壁，修长的腿凌然一跃。
　　眼下只瞥见一个黑影。一个单手提着她双肩包的黑影。叼着烟，眉宇间比她还要不耐烦。
　　与其说不耐烦，倒不如说是暴躁，压抑，又像是隐忍着什么似的。
　　江宜白有些诧异。“啧，这年头，还有学人雨天不撑伞的？”极其轻蔑的语气。江宜白冷哼一声，顺势夺过“颓废小青年”手中的双肩包，不巧对上那双阴婺的眼睛。没有光亮，也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是这样直勾勾盯着江宜白。
　　雨丝毫没有停的迹象。“颓废小青年”撇撇嘴角，同样轻蔑的瞟了回去。随后掐灭手中的烟，意味深长的望了眼江宜白的眼睛。单挑眉，转身，然后走远。一系列动作利索得很，让被雨淋了个透的江宜白有些没反应过来。
　　再回神，“颓废小青年”早就不见踪影了。
　　江宜白简直郁闷死了。一团火气堵在心口处，她随手扯下一截树枝，拔下鲜绿的嫩叶碾成碎块。野蛮的汁液黏在手上，江宜白把干树枝塞进嘴里狠狠啐了一口。
　　苦涩满了腔，粗糙的磨着上颚。江宜白干呕着用舌尖抵出了干瘪的树枝，上面沾着她的唾液，垂在地上，像个没人要的可怜虫。更荒诞的是，一只微小的蚂蚁爬在上面，倚着树枝不敢横渡眼前的水液。
　　雨淅淅沥沥的仍下着。阴霾拢着裴城的半边天。江宜白走在路旁小店的屋檐下，看了眼表。
　　八点零一分。上课铃刚刚打完。
　　裴城六中外被雨淋了个透的江宜白，听着校园里书声的悉索，又一次觉得，她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她就这么站在裴城六中的墙外，湿气卷着寒意冻得她发抖，却也只是强撑着挪着步子。
　　“算了。不上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轻语散在空气中。江宜白眸子中的神色暗了暗。
　　那不堪的回忆，顺着风，狠狠地剜着她的心，一刀刀刺在最疼的地方。
　　“私生女。滚开.....”
　　“你好脏哦.....”
　　“裱字的女儿肯定也是裱字......”
　　“啧啧啧，人模人样的，背地里还不是......”
　　“你不是能耐吗，吃啊，快吃啊......”
　　“你连给祁月微擦鞋的资格都没有！”
　　粉笔屑混着橡皮灰和馊掉的残羹被一同塞进江宜白的嘴里，眼前意识越来越模糊，眼泪“啪嗒”打在地面上......

　　猛的回神。江宜白颤抖着抱住自己的身子，蹲下。
　　她张了张嘴，却像哑巴了似的，发不出一丁点儿声响。那些昔日的流言蜚语，从赵琳的身上，蔓延到她的身上，将她溺死在一片没有光的秽语中。压的她喘不过气。
　　“为什么...赵琳做的一切都要我来承受......”江宜白哽咽着，艰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腔调。
　　她大口呼吸着，寒颤的身体已然被冻的麻木。江宜白扶着墙，慢慢站起身子，拖着失去知觉的双脚，一步一步朝前迈去。
　　躲在墙后的沈遇俗默默点了根烟。烟雾弥蒙，挡住了他眼里的思绪。
　　“同病相怜的可怜虫啊。”沈遇俗眯了眯眼。转身走进了裴城的夜色中。

　　那一夜雨下的仍旧沸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