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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你饿了吗学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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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欢,过来。”
下午六点后人潮疯狂涌向食堂,基数过大的人类让人心生厌烦,大约是每个人都在潜意识中察觉到,仅仅是进食一事,都有这么多竞争者。
简欢在拥挤的人潮中依然显得局促,她捏紧手,感受每一次与肢体接触,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被边伯贤约到食堂吃饭,她很意外。
许久不见,在住院期间也没再来探望过她,简欢一度以为这位捉摸不透的学长出于某种心理不想面对她。
但她又清楚,学长和晏惟不一样,他不会自责——更为强大的自我主义吞噬了同理心。
他可以亲吻她,说喜欢她。
他可以关心她,说想要她。
不过他绝不会不敢面对她,仅仅因为觉得对不起她。
毕竟,哪位收藏家会因为被人摔破了藏品而从此放弃收集。这又不是他的错,对吧?简欢清清楚楚地从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睛里读出了这一句话。
那么。她忽而又想到。这样的人会被道德绑架吗?
显然不会。
在如此拥挤的人潮中,周围饭勺叮当,每个窗口都传来不同但固定的话术:“要什么”“鱼香肉丝”“不要饭”“微辣”“不要辣”等。
食物的香气浸进了衣服,那种油脂的浓郁气味让人莫名心急、烦躁、不安。
简欢为避开端着饭菜、汤水的同学而费劲扭身,有点出汗。
拐弯、左边。
描绘着林间小鹿的墙壁旁是情侣专座,在热热闹闹的声音、气味、图像中,有一个人背对她坐着,后颈白皙。
对方在等人,修长的手指扶住脖子,微歪着头,他的肩胛骨撑起了棉质衣物,简欢明白那是很漂亮的线条,不是所有人都拥有。
在那个人回头前,简欢一度有数个逃跑的想法和解释的理由。
最后,所有支线都走向一个结局。
她在犹豫中错过了逃跑的时机。
“欢欢,过来。”
他穿着黑色长袖,回过头时露出清晰的下颌,内双很深的眼睛微微一弯就把简欢勾住了,分明那不是勾人的弧度,而且也是一眼而已。
简欢不理解自己如何在嘈杂的食堂里,把他说的每一个字听的那么清楚。这份专注,绝不亚于做英语专四mini lecture的听力。
有人的支配性仅仅是因为他叫边伯贤而已。
好像是种本能,边伯贤让人有这种本能,把他说的话都听进去。
“晚上好,”她走过去,拘谨地微弯腰,点头,“边学长。”
现在,她可以看到边伯贤的全貌了。
很奇怪,经历过一次争端的她已经在眉骨处留下伤疤,而身处争端中心的边伯贤却拥有没有瑕疵的面貌。
为什么?简欢不自在地想。凭什么?
“晚上好,”边伯贤慢悠悠地把扶着脖子的手放下,压在桌面上,然后眉眼弯弯地对简欢笑,“一个人过来啦?真棒。”
简欢扯起嘴角,尴尬地笑。
边伯贤歪头:“欢欢,你这是什么表情?”
简欢也想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她没有坐下,所以正在无意识地俯视边伯贤。从她和边伯贤所有相处的经历中找不出片刻,她能够以这种姿势将边伯贤置于低处。
“嗯?”没有得到回应,边伯贤发出代表重复发问的单音节。
简欢眨了眨眼,迟疑地游览他发问时习惯性舒展开的眉眼,并没有从中读出催促和不快的意味,于是缓慢地回答:“……好奇。”
她自我补充:“不明白学长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真的?”
边伯贤扑哧一声就笑出声了,他对于面无表情但无比正经的人天生就有一种微妙的恶意——想要纠缠的恶意:“你怕我啊,欢欢。”
他屈起指骨抵住柔软的嘴唇,轻声叹息:“真难过啊。”
简欢想说他骗人。
笑得眼睛都在发亮的人,分明没有丝毫难过的意思。
但她没说话,她的注意力全在他的嘴唇,柔软的、粉色的,具有强烈象征意味的一块部位,轻易被削瘦的骨节挤压得变了形状。
这一幕让简欢想起了住院时,那个在黑暗中几乎没有感觉的吻。他们并不是伴侣的关系,也不是家人和朋友,所以这是我国的社交礼仪无法解释的一个吻。
如果一定要分类,难道属于性骚扰?
可问题是,此时她的脸颊莫名发热,也许她甚至没有办法向自己证明自己不愿意。
“先坐吧。”
这是什么呢?简欢依言坐下,无害地看着边伯贤。这一段沉默的时间很有意思,弱势的一方绞尽脑汁想要拆解强势的一方,而这种努力被强势的一方看作是“可爱的小心思”。
“一定要这么看我吗?”边伯贤对于很久没有见的小学妹有无限的包容心,她本来就是所有小动作都很可爱的存在,受伤后也敢心大地走到他这个罪魁祸首的面前,用一种冷漠的、好奇的、单纯的目光审视他。
他丝毫不怀疑,将这只小兔子划开皮肤,拆成骨头,看起来也会很可爱。
简欢低下头,应声:“抱歉,学长。”
她垂下头的姿态看起来很顺眼,因为并不是卑躬屈膝,更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应命令做出对应动作,估计只有边伯贤看出到那种类似于挑衅的敷衍。
他为此感到愉快。
同时,他也看见了简欢眉骨上的疤痕。
见过这道疤痕的部分人会表现同情,部分人会表示不在意,为了表示礼貌,他们会选择移开目光,也有部分人会追问来历。
而边伯贤知晓来历,也并不同情。
他伸出指尖。
简欢在一瞬感到眉骨上温软的触感,她已经看见了对方的手在移动时投下了阴影,那黑色的影子向她蠕动,最终与她融为一体。
任何东西贴近她的大脑、脖颈时,简欢都会感到一种令她不适的磁力,继而产生极大的排斥心理,那是出于她的畏惧,本能地想要保护会被一击致命的部位。
指腹长久地贴在皮肤上摩擦时,她奇异地感受到了一种无所谓,仿佛这会她就不会死了。她有些困惑,不一会,她听到对方温柔的笑声:“好像虫子。”
“是像虫子。”
她平静地加以肯定。
简欢不知道的是,她看起来比问出失礼问题的边伯贤更没心没肺。
而边伯贤在这被缩进的距离里,真心地微笑起来,对着一个因为自己遭受霸凌而住院的女生,一个被自己喜欢而生活不幸的可怜人。
他细细地摩梭那道疤痕,手指感受到新生组织的凹凸不平。
简欢听到他报以嘉奖、骄傲的语气感慨:“真厉害,欢欢。”
她想了想,回答:“是医院厉害。”
边伯贤失笑。
他的手指落下,抚过了她下垂的眼角。
“我说的是你。”
因为自卑心理所以更加怀揣恶意、更加敏感地对待他人一言一行,简欢消化了这句话的所有可能性,然后选择误解。
她能感觉到别人在看他们,在别人的目光中,她倏忽想起在某个病房内的午后,那句“耀眼的人会灼伤人”的结论。
闪闪发光的某个叫林颢的男高中生出自礼貌对她的朋友关心一句,让她在一本线徘徊的朋友整个高三魂不守舍,最终高考失利。
而这件事对林颢有影响吗?
没有。
但这件事怪林颢吗?
不,是没经住诱惑的人活该。
如她一样,飞蛾扑火是活该。
可她还是会自私地想,这种耀眼的人应该自觉离开她的生活。
简欢散漫地回忆起最初对于边伯贤懵懂的动心,那时候不该有这种情绪,还冠以“暗恋”的名义。
一点点的贪心都不该有。
她只是叶公好龙而已,从不希望愿望成真。
“有话要说吗,欢欢,”对面的学长从某刻起不再眉眼弯弯,他眉眼舒展,眼皮却微压,“我在听。”
“……没,”简欢一直垂着头,声音又低又慢,即使在神经紧绷到额间渗出密密的汗时,她仍不可能说出过激的言语,“学长,没有。”
如果学长能离开我的生活,回到可以拿来仰慕的位置就好了。她其实想说。不要说喜欢她,不要干涉她的生活,回到被她喜欢的位置去,遥远又安全。
“是吗,我有话要说。”
食堂里的嘈杂一浪接一浪,温暖的食物香气都浮了起来,却又在满是暧昧的情侣专座沉了下去,油腻腻地粘住空气。
简欢无意识地抠着手指,她觉得自己被黏住了,动弹不得。分明,她不想听边伯贤说这些,因为他说的每句话,都将让她的生活波澜不定。
“你证明了一件事。”
她身后座位的情侣靠在一起接吻。
“你让我想证明你值得我喜欢。”
右边座位的情侣在互相喂食。
“所以,我一定是喜欢你,欢欢。”
被阴影笼罩的这一个情侣座位,墙上的小鹿正在注视这一对“情侣”,在一句接一句叙述式的表白声中,“情侣”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喜欢你,欢欢。”
一位笑意盈盈地告白,一位面无表情地发呆。
全然自我中心的表达以及左耳进右耳出的顺从,这一幕应该在什么时候上映过。
片刻后,面无表情的那一位抬起眼皮,目光虚无地错开笑意盈盈的漂亮学长,打菜的窗口在她的视野中逐渐清晰。
“你饿了吗,学长。”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