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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战无/战B】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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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灯如豆。
黑发的青年拥被坐起,漂亮的长发被汗水沾湿在脸颊上。
急促的喘息声传达着他无法平静的心情。那双黑珍珠的眼在黑暗中闪烁着不安。
“夫君大人,怎么了?”一点温柔烛火亮了起来,熙子看着自己的丈夫,带着许些的担心。
“……熙子。”她的夫君将面孔埋在了自己的手掌里,低而温柔的声音中带着未散的恐惧。
少妇什么都没说,只是将灯放下,安静的看着丈夫的侧脸。
良久,青年终于开了口。
“我做了一个梦。”他低低的说道。
梦中的庙宇沉沦在烈焰里,他看着他的主公倒在火焰之中。烈焰中还有一个人。
“他有白色的长发,灰绿色的眼睛,在火光之中看起来就像金色的野兽之瞳。”他的声音依旧颤抖,“他杀了主公。”
熙子安抚似的环住了青年的肩膀,用女性特有的温柔抚平丈夫的不安。
“没关系的,夫君大人,您一定会守护主公的不是吗?”少妇温柔的微笑,她相信自己的夫君比任何人都坚强。
“不……熙子,我不是因为守护不了主公大人而害怕。”修长的手指缓缓从白皙的脸庞上滑下,露出那双蕴含着不安,惊疑和更多东西的漆黑眸子。
“我害怕的是另一件事情。”
“是的,我知道那个人……”没有血色的唇勾出了不该出现的弧度,露出了一个不似他自己的扭曲笑容。
“那个向主公挥刀的人的名字叫做……”
——明智光秀,藏在他心底的另一只野兽。
(2)
第六天魔王坐在安土城的宝座上,看着那个白发男子拖着镰刀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有什么东西在他手上提着,在整齐的石阶上留下一道血痕。
织田信长一只搁在扶手上撑着下颚,饶有兴趣的看着男人一步一步走近,直到在他的座前停下。
“啊,信长公?”那男人抬起了脸,苍白清秀的面孔上有一双蛇一样的灰绿眸子,正紧紧的锁住了他。
“有谁能取代我的位置?”第六天魔王的威势将男人压得后退了一步。
“啊~果然……”后退了一步的白发男子露出兴奋的神情,“血腥的味道如此的美味,疯狂的杀戮,哀嚎……啊……我能听得很清楚哦……”
魔王的表情深不可测,看着眼前这个既疯狂又优雅的男子,“想做织田的家臣?”
“我带了礼物哦~信长公。”白发的男子提起手上的包裹,散开的布料中不瞑目的是一颗还年轻的头颅。“足利义昭的头颅,很适合献到你的面前。”
“哦?”
“因为您够强,信长公。”男子松开手,让头颅落在魔王的脚下。“我——只追随强者。”
“这是你第几个主子?”看着地上的头颅,魔王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白发的男子并未害怕,却用双手紧紧的环住了胸口。“啊,这种眼神,这种眼神~信长公,您千万不要变弱哦,那样,我会忍不住杀掉您的,我的大人。”
“你的名字?”
“明智……光秀。”
“那么,光秀。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织田的家臣。”带着盔甲的手指挑起男子的下颚,魔王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
男子优雅的笑了起来,就像受制于人的不是自己一般。
“御意。”
(3)
织田信长透过门廊看着站在樱花树下等待他召见的黑发青年。
足利义昭的家臣,好友,谋士——他的正室浓姬的表兄。
或者应该说是曾经的美浓名门明智家的家主以及仅存的一人?
“明智光秀……”
就像七年前那个雨夜擦身而过的瞬间一样,织田信长低喃出青年的名字。
“得到你了。”
还未获得第六天魔王之名的男子露出狂妄的笑意,远远的对着青年伸出了手再握紧了拳头。
——就像要把青年牢牢地抓在手中一样。
织田家之主用三千贯的月俸找已经成为大将军足利义昭“买”下了一个人,或者说“抢”了一个人。
因为谁都看的出来足利将军并不想放弃让他继成室町幕府他最大的谋臣和功臣,但是对于将他扶上这个位置的织田信长他也不敢强硬的拒绝,所以,决定权就落在了那个一直正坐在一边,听着信长和将军谈判的清冷人影身上。
那人抬起了头,信长看到那双漆黑的眸子中似乎蕴含了什么,却一闪而逝。
落在足利义昭身上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感情,带着一种清淡的冷意。
“将军大人,在下想回美浓。”
冰冷清澈的声音淡淡的说道,信长知道自己胜了。
——织田的家臣中,从此飘荡着水色桔梗之旗。
(4)
“义朝大人希望您能考虑回他身边。”来自京都的使者在青年的面前低着头,低声下气的说出自己所带来的消息。
茶室里面很安静,只有庭院中滴漏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使者的耳中。
心里已经默数了数百下滴水的声音,使者却不敢抬起头来看青年的表情。
将军府的每个人都清楚明智光秀如今会在织田家的原因,虽然当日将军大人似乎是给了青年选择的权力,但大家都知道,那不过是个表面功夫。
私底下织田家开出的上洛条件之一,就是将明智光秀划为织田的家臣。
如今却又……
将军大人是怨恨着光秀殿下的,但却,不得不依仗这个带着翩翩公子气息的男人。
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使者被惊吓的抬起了头,“光秀大人?”
他对上的是一双漆黑无波的眼,看不出喜怒哀乐。
“非常抱歉,您请回吧。”青年合上了手中的信,整齐的叠好放在了使者面前的托盘里,然后起身而去。
“为什么?光秀大人?!”
使者大声的追问,得到的却是无声的沉默。
“为什么拒绝,光秀。”
低沉的声音的主人将青年修长的身躯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带着属于霸主的压迫。
但这样的威势击打在青年的身上,却像破入了深潭,连水花都无法兴起。
于是织田信长伸出了手,卡住青年的下颚,“不回答吗?”
带着虚无的表情,青年定定的看着他的主君。
“因为光秀要的,只有您能实现,信长大人。”
“你要的是什么?”感兴趣的看着这个几近无欲无求的青年,信长松开了手。
明智光秀顺势的跪在男人的脚下。
“一个,结束的乱世。”
(5)
就在五天以前,织田军攻下了杂贺众居住的村子。
理所当然的,认定杂贺背叛的织田信长对在战前下了绝杀的命令,而作为先锋队的明智军在进策不能的情况下,居然按兵本阵,拒绝追杀已经溃散的一揆众。
就在所有的人都以为织田信长会暴怒的时候,魔王却轻描淡写的将功抵过豁免了明智军违抗军令的大罪。
只是作为大将的光秀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的事情,他告了长假,从此在自己坂本城的居所里面一步不出。
到第五天的时候,织田的家主终于再也忍耐不了自己的脾气,甩开了所有的随处,一个人闯进了坂本城中。
熙子伏跪在地上,低着头向暴怒的家主请罪,“夫君大人身体不适没有出迎,请信长大人原谅。”
信长低头打量这个女子。完美的礼仪自然不可挑剔,那看起来表示着恭敬和臣服的姿势却带着一种日夜熏染出的高傲。
……哼,光秀的妻子吗?简直……和光秀一模一样。
太相配了,相配到他讨厌这个女人。
他冷冷的一瞥,甩手让熙子退开。径直往主室走去。
信长知道自己已经惊动了光秀。
果不其然,拉开门的瞬间他就看见了那个挺着背的端坐在屋子里的身影向他行了礼。
“嘭”的一声拉上了门,几乎将门框撞裂的力道宣示着他的怒气。
“光秀,你骄纵了。”霸气而冰冷的眼神锁住未曾起身的光秀,里面隐藏的火焰似乎要把眼前这个连下跪都显得倨傲的青年从肉到骨都烧成灰烬。
明智光秀缓缓的抬起了头,和信长交汇的目光中并没有丝毫的退让,更谈不上妥协。
就算信长的神情简直要将他撕碎了再焚烧也一样。
那种表情让信长再也压不住怒火,一掌将光秀扇倒在地。
被打倒在地的人微微摆了摆头,重新跪坐起来,“非常抱歉让您生气。信长大人。”
没有波动的平静道歉换来的是更胜的怒火,信长抓住光秀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这是道歉吗,光秀?!”
青年撇开了眼,看着绘着松柏的拉门。沉默的样子透露出骨子里的倔强。
信长反而平静了情绪,只是手上的动作并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
窗外紫藤摇曳的影子趁着月光投入没有烛光的室内,在那人的身上留下点点斑驳。
搂住趴伏在怀里的青年,魔王挑起了一个冷酷的笑容。
“光秀,你的妇人之仁,总有一天会给你自己带来灾祸。”
(6)
明智光秀讨厌这种没有战争的日子。
加入第六天魔王的旗下是个正确的选择,却也不能避免没有战争的空虚。
那是一种需要被鲜血,厮杀,和强者之魂填满的空虚。
而表现出来的却是他安静的站在安土城的花园之中,随意的披着一件长长的褂衣,脚下是盛放如火曼珠沙华。
“如果上总介大人在的话,一定会为了这种美景干上一杯。”浓姬靠在廊柱上看着她的表兄,表情里看不出是嫉恨还是高兴。
“呐~浓姬大人,为什么主公要留下白毛变态呢?”在走廊上踢着小腿,舔着棒冰的兰丸抬起头看着浓姬的下颚。
浓姬没有回答,因为她没法承认,那个男人正是她的夫君最喜欢征服的类型。
——一只永不驯服的野兽,随时会向主人露出自己的獠牙。
“危险的男人,但必须为织田所用……”
上总介大人,是不会失败的。
绝不会。
(7)
“明智大人。”面无表情的丹波使者放下了手中的木盒,“请收下。”
光秀木然的看着使者退下,一向稳重的手却颤抖得无法揭开那方轻巧的漆盖。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光秀用另一只手稳住了自己的右手,挪开了盖子。
里面并没有理应送来的头颅,只有一束灰白的长发,一个做工有些粗糙的漆工木梳。
灰白的长发是母亲的发,只要他在城里的时候,总会清晨去请安,帮母亲梳好头发再束起来。
而梳子……
光秀小心的捧起那个已经褪掉了嫣红色的木梳,抚摸已经被手指磨的平整的表面。
这是他在最落魄的时候,买不起送给熙子的生日礼物,只能亲手刻了一把梳子送给熙子。而她一直随身珍藏着,就算日后有了更好的,她也只是把那些精美的梳子收进匣子里面。
“有夫君亲手做的,熙子已经满足了。”
熙子在他面前捧着梳子安静的微笑着……只是,他再也看不见这一幕。
——熙子和母亲,都已经死了。
“呵……那个男人不是说的很对吗?你的仁慈会毁了属于你的东西,亲爱的‘我’。”
光秀猛然的转头,却看见一直放在茶室里的南蛮立镜中多了一个人,贴在他的身后。
垂落的白色长发代表着不祥和死亡。扭曲着身体,灰绿色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犹如中了诅咒一般的,光秀被那对眼紧紧的锁住,动弹不得的看着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探入了镜中自己的衣襟,伏下了身体,用拥抱一般的姿势从背后勒住了自己的下颚。
“呐……你会走上和我一样的道路的,亲爱的‘我’。”
低沉的声音犹如恶鬼的言语盘旋在耳边。
“你,逃不掉的。”
“你一定会和我一样,亲手——将你的刀刃刺入他的胸口。”
“因为,你就是另一个我。”
光秀猛然的举起手砸向镜子。
玻璃做的镜面应声而碎,散落一地。
他捂住了脸,被镜子的碎片划破的伤口漫出的血液从他指间流下。
那鲜红的痕迹,就像他再也流不出来的眼泪。
(8)
火光烈烈。
天下也好,大义也罢。
时至今日,天下将倾。
与君背道,不惜身,不惜名。
环视着四周的水色桔梗旗,他在马上缓缓的抽出了佩刀。
“敌人,就在本能寺!”
(9)
“呐……真是没趣啊……这个世界。”
白发的男子盘腿坐在门廊之上,抬头看着院中散落的樱花。漆黑的镰刀随意的搁在地板之上,上面隐约泛着血光。
“秀吉殿也好,家康殿也好。只是玩了一下下就腻了……武力也好,仁爱也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哟~”伸出漂亮的手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所以,太无趣了。”
“呐,信长公……还是追逐您的时候最让人兴奋到战栗啊……强者这种东西,死了就没了。但是魔王,不是会在地狱的烈焰中复活么?”
“信长公……只有你带来的战栗才是最极致的——享受。”
双手捧起腿上的带着盔甲的头骨,他笑了起来。
“所以,别让我等太久哦,信长公……太久的话……”
灵活的舌尖舔过森然的白骨,他眯起了眼睛,“我可是会替你把这个世界,变成地狱的哟~?”
(10)
是在做梦吗?
身体有些痛,也仅仅是有些痛而已,轻飘飘的,像是漂浮在某个地方。
光秀不确定自己是否睁着眼睛,因为能看见的也只有黑暗。
是死了吧?往生后的世界……
他呆在黑暗中静静的想着,最后的那一刀,终究是……
他记得自己松开了手,灵剑布都御魂到最终也没有出鞘。
他抬起了手,奇怪的发现居然能看见自己的手掌。
“信长大人……会明白的,天下,不仅仅是要靠武力……”
自言自语这,光秀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样就好了,这样……
“光秀,我有准许你死去吗?”
有力的声音穿透了黑暗,强制的拉回他的意识。
“张开眼,看着我。”
命令的语气。光秀却不自觉的按照这样的命令,费力的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有光。
白色的光线让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眼前模糊的人影逐渐的凝成一个形态。
——信长大人?!
躯体被拉起,拥入炙热的怀中。
“就用你的性命来偿还谋反的代价吧,光秀。”
他听见那个声音如此的说道。“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死。”
原来……如此吗……?原来……
他想笑,最后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应该转身离去,身体却违背了他的意识,伸手握住对方伸过的手掌。
“是,信长大人。”
一个新的梦,一个或许孕育着他理想中的世界的梦。
他依然心甘情愿地选择了一条无处可逃的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