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战无】本能寺之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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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燃起的时候，那个女人站在烈焰之中。
看不清面孔的身影在烈焰中投下三个黑影，无限延伸成三条看不见尽头的道路。
“要我选择吗？”他问面前的女人，但得不到回答。
“无论哪个答案，都会悲伤吧。”
男人这么说着，却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
（1）
兰丸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那个叫做明智光秀的男人的时候，是在他，或者说他们的故乡美浓。
那时候他被送到稻叶山城，去参见美浓的国主斋藤道三。
他知道父亲的意思，但是他无法抗拒。森家只是这个叫做美浓的土地的一部分，而斋藤道三则是现任的国主。
无论是用了什么手段，他的确是这里的主人。
觐见的时候兰丸无意中抬头望了一下四周，恰好地看见在斋藤道三左下的位置上有个人垂着头。长长的黑发从肩膀上散落下来，一丝一丝的，带着一种奇妙的光泽微微遮掩了那人的神情轮廓。
那是一张端正而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严谨的面孔，带着属于武士的微妙肃穆和一种奇特的，不容人靠近的感觉。
“兰丸。”坐在主座上的男人的声音和他给人的印象一样，带着身为城主的威严，和商人的油滑。“你就暂时跟着光秀，去学那些该学的事情吧。”斋藤道三的吩咐让他和青年同时抬起了头，然后他看到那人侧过了脸，目光第一次落到他的身上。
青年对他点了点头。
“明智十兵卫光秀。”
那是一把温润，却不知道为何让兰丸觉得有些寒意的声音，所以他慌忙的低下了头，规规矩矩的行礼。
“森，兰丸。”
（2）
他是明智光秀。
被视作蝮蛇心腹一般的明智光秀。
那个，预料到斋藤家覆灭，却选择了什么都不说的明智光秀。
“如果要毁灭的话，就轰轰烈烈一些吧，光秀。”
他低头正礼，“御意。”
（3）
“兰丸。”
主座上的老人轻声叫着少年的名字。
“兰丸，来。”
少年站起身，恭敬的走了上去。
“你已经跟在光秀身边一段时间了。”
“是的。”兰丸回答道，看着那张已经衰老的脸，暗自揣摩着老人年轻的时候，那双已经浑浊的眼睛该是如何的精明透彻。
“你觉得光秀是一个怎样的人。”
老人询问着，但目光却没有看着兰丸，似乎是再看向遥远的地方。
这个问题让兰丸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回想。
他所看到的那个被称为明智光秀的男人，是他见过的，最安静的武将。
无论端正的坐在席上还是拔刀的瞬间都是那么安静，无声的像个人偶。
只是人偶似乎不应该会那样的笑。
那种一如既往庄重的，却又无比温柔的笑容。
然后会在那样的笑容之后对自己伸出手。
“兰丸，跟我来。”
“啊，兰丸。”老人看着少年的样子，沉静的，叹了一口气。
“你也被那个人身边所吸引啊……不过，孩子，你要记得一句话。”
“永远，不要试图去了解，也不要去相信，一个叫做明智光秀的存在。”
（4）
“光秀殿下，你在看什么？”
少年笔直的坐在他的身后，带着些许的好奇询问着明智光秀。
“……没什么。”他转身对着少年微笑，叠起了手中的信装回信封。
“光秀殿下。”兰丸站了起来，用一种大无畏的眼神紧紧地看着他。
“怎么了么？”
“明天就要和织田家开战了，光秀殿下，我们会获胜吗？”
“……也许。”他点了点头，“也许，会轰烈的死去。”
光秀将手中的信凑近油灯，看着信纸在手中燃烧，直到火焰将信封上的木瓜纹吞没。
（5）
“光秀殿下，我军劣势！”
匆忙的走进屋内，少年将手中的军报递给站在地图前的明智光秀。
“我们要输了吗？光秀殿下。”
少年忧虑地看着自己的主将，窗外的火把猎猎，在屋内倒映出明灭的光影。
“输？”紫衣银甲的骑士侧了头，看向少年。
“不，这一战，我从来没想到过会输。”
光秀扬起了笑容。
一个纯粹的，不参杂任何感情的微笑。
“兰丸。”
他转头看着抱着长刀，神色毅然的少年。
“你会害怕吗？”
“不！”兰丸擡起头看向站在窗前的男人。银色的肩甲倒映着窗外的火光，显得有些凄迷。
“兰丸是武士，怎麽会害怕战场！”
听见这句话光秀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微微倾身凑近少年，“兰丸，害怕也没有关系，这是你的初阵，不用这麽勉强自己。”
银色的手甲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线条，然后停在少年的下颚，似乎是想擡起少年的头。
兰丸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于是那银色的手甲停顿了片刻，然后在他的眼前慢慢收了回去。
“兰丸，愿意跟我来吗？”
少年擡起了头，看着青年，“光秀殿下？”
“我们不可能一直胜利下去，而那个会打败斋藤家的男人……如果有那麽一天，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去看那男人的天下？”
“光秀殿下，请允许我追随您的身边。”
光秀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顶。
“那麽，现在出发吧。”他看向火光的另一边。“兰丸，和我一起，夺下一夜城！”
（6）
一夜城被夺下了。
但是在织田军的攻势之前，斋藤义龙的军队首先被击溃。
接着，在前阵的明智军无法回防的情况下，织田军轻易的打到了美浓国主的本阵。
织田信长并没有杀死斋藤道三，因为那毕竟是归蝶的父亲，他的岳父。
斋藤道三看见信长走进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
“三郎，我所看重的光秀和兰丸就归你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道三的嘴角带着不能信长不明所以的笑容，直到很多年之后，信长才明白，那个笑容的含义。
“光秀殿下……”
窄小的木屋内，少年看着被除去了银甲的武士犹如出阵前夜一般看着窄窗外透过的月色。
“光秀殿下。”
“怎么了，兰丸。”
“您不担心道三主公吗？”少年看着依然平静入水的青年，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道三主公啊……”明智光秀转头看着少年的眼睛，露出一贯无感情的微笑，“一定，到最后也遵循了武士尊严的死去了。”
兰丸看着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的青年，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不久之后，他和青年一起走进了织田家的大屋。
织田信长用木瓜家徽换下了明智光秀胸前的桔梗印，在兰丸的面前。
——在前美浓国守的旧将面前，将那个叫做明智光秀的男人，纳入他的旗下。
（7）
加入织田军后，光秀再也不让兰丸用“殿下”称呼自己。
“那是属于主公的称呼，兰，不可逾越。”
那人用依然清冷的声音纠正着少年的称呼，漆黑的眼眸投向城池的另一边。
“只有那位大人，才可以被称为殿下。”
“光秀大人，在你看来，武士的含义是什麽？”
那一天兰丸看见光秀站在花树之下，漆黑的长发在接近末端的时候束成了一束。兰丸陡然发现，那头发比之前长了许多，似乎在离开斋藤家之后，总是会定期修剪的头发再也没有剪短过。
这是光秀大人所选择的悼念方式吗？兰丸想。
“兰丸。”听见少年的问题，光秀的视线从一朵将要散落的红椿上移了过来。
“在。”习惯性的在青年叫他的名字的时候正身行礼，兰丸刚想低下的身体却被一只手扶住。他僵了一下，不知为什麽，却没有和往常一样躲开。
那张看过无数次，却在每一次仔细凝视的时候依旧不能抵抗的面孔低了下来，越靠越近，直到兰丸只需要微微仰头，便能够清楚的看见狭长的凤眼上的睫毛。
“兰丸，你自己地认为呢？”
“为主君而生，为主君而死。”兰丸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光秀的眉却因为这个答案拧了起来。
“兰。”
兰丸有些诧异，他从未听过明智光秀这个人用这样的方法叫他的名字。
“那是死士，不是武士。”
拉着兰丸肩膀的手松开了。
“真正的武士，是爲了自己的信念而奋战到底的人。”从兰丸身上移开自己的视线，光秀看着一只飞鸟也没有的天空。“所以，做一个真正的武士吧，兰。”
——代替我，将你所信奉的，坚持到底。
（8）
兰丸并不是很明白那天他听到的话。
但是他直觉的认为，如果继续追问下去也许会有什麽不妥。
所以兰丸选择了不问，只是一如既往的呆在明智光秀的身边。
光秀大人有些变了。
变的，比以前多出了很多表情。
兰丸以前从未见过光秀露出那种愁绪的样子，而现在却渐渐的多了起来。
笑容，却是越来越少了，也越来越，看不出他的心思。
明智光秀已经很少上战场。
大多的时候他都呆在后方，负责打理织田军的后勤。
异样的安静让兰丸自己都觉得光秀是不是打算不上战场了。更别提织田家那些勇猛的武将们嘲笑的眼神。
“不用在意。”那天兰丸向光秀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青年这样的回答道。漂亮修长的手指抚摸上少年黑色的长发。“他们所说的，也不能改变我什麽。”
兰丸抬头，正好对上光秀的笑容。
和旧日一般的冰冷微笑。
于是那一日，兰丸看着光秀再度披上了战甲。
只是，不是他最爱的那身银白铠甲，而是一身兰丸从没见过的淡紫武服。
织田家的徽记端端正正的被放在衣服的胸口，如同在昭示明智光秀的隶属一般。
“兰丸。”光秀扬起的微笑一如既往的端整，却让少年隐约的觉得有些不祥。
“你先随着信长大人的队伍一起离开。”
兰丸“腾”的站了起来，“光秀大人，那您呢？！”
青年拿起灵剑布都御魂，向后阵走去。
“爲了信长大人的安全，我将殿后，直到全军撤退。”
（9）
兰丸不知道，那个人下的是怎样一种决心拿起的那把刀。
他只觉得青年义无反顾的和寻死一般。
那种近乎直觉的预感让兰丸不寒而栗，拼了命的拉住了明智光秀的衣摆。
他孩子气的动作换来的是一个近乎宠溺的抚摸。
但传入耳中的话语却如此的冷漠。
“兰丸，你已经是一个真正的武士。而这是军令。”
是军令，所以不得违抗。
兰丸只得领了属于自己的士兵，跟随大队撤离。
然而他却发现有些人听见“明智光秀断后”这个命令之后，一半露出的是松口气，一半露出的是理所当然。
“那个进来织田家就得到如此高禄的，如果这点作用都没有……”
“嘘，别让那边的小子听见了。”
虽说如此，兰丸还是听的一清二楚，因为对方故意的没有降低音量。
他认出了那几张面孔，是羽柴秀吉旗下的足轻头们。
“秀吉大人，为什么您一定推荐明智大人去殿后？”
“这个吗~”对着德川算计的眼神，秀吉挠了挠脸，“让一个求死的人去殿后，不是刚刚好吗？”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明智光秀回来了。
只是紫色的战袍，被凝固的鲜血染成了黑色。
“光秀大人！”
兰丸几乎是带着哭腔的扑了上去，却被抬起的手轻轻的拦下。
青年的脸白净的没有一丝血色，似乎所有的色彩都被这场大雨冲刷的一干二净。
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一样的漆黑，深沉。
“明智光秀，奉命活着回来了。”
（10）
金崎之战后，明智光秀有好几日没有出现在军议之上。
据说这是信长大人特许的，因为那个从修罗场上返回的人在硬撑着向信长大人行礼之后就倒了下去。
兰丸上前扶住那人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被割裂的衣服下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甚至还在流血。
加上那样的大雨天气，不感染才是怪了。
兰丸下意识的摸了一下手背，脑中浮现的却是光秀那时候抬起来拦住他的手。
光秀大人……就是这样，温文有礼的高傲着，才会被不断的误会吧……
明明……
是那么寂寞和温柔的一个人。
去看看光秀大人吧。兰丸这幺对自己说。
如果是自己的话，应该没有关系吧？
这样想着，却在光秀寝室的庭院里却步了。
要是被拒绝了怎么办？兰丸想。虽然以前从来没有这种先例，但最近光秀大人的情绪，总是有些奇怪。
踌躇了片刻，屋内隔着门传来没有什麽起伏的声音。
“谁在外面？”
“光秀大人，是兰丸。”
少年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门廊，自己拉开纸门，正看见那人披着外衣坐在被褥上看着他微笑，手中还捧着一个茶杯。
“光秀大人，兰丸是不是打扰了？”少年分明的闻到药的苦味。
“不，我也正想着这两日你怎么样呢，兰。”抬手将兰丸招进来，明智光秀让少年坐在身边，就如习惯一般的拍了拍少年的头。
“没有人为难你吧？”
“光秀大人……您都，不担心自己嘛？”
看着少年担忧的表情，光秀略敛了笑容，随后又重新露出温和的神情。
“因为，没什麽好担心的啊，兰。”
（11）
对于兰丸来说，只要明智光秀没有事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他知道按照光秀大人的意愿去做就一定不会有错。
所以他成了信长大人的侍从，跟随在那个也许会成为天下的霸主之人的身边。
因为，那是光秀大人的愿望。
“替我站在信长大人的身边，兰。”那个人站在用桔梗花点缀的庭院里面，手中抱着灵剑布都御魂。“好好的保护他，因为兰你已经，是织田家的家臣了。”
他唯一不明白的是，爲什麽光秀大人要强调他是织田家的家臣。
明明，他更想在衣服上绣上明智家的家纹。
但是，那是光秀大人的期望。
于是他低了头，“是，谨遵您的吩咐，光秀大人。”
（12）
兰丸觉得最近一段时间明智光秀的心情非常的糟糕。
他已经不像原来那样总是跟在那个人的身后，因为他的刀现在只能爲了织田的家主而挥舞。
这也是那个人教导他的。
就如那个人每一次拔刀，也只爲了织田信长一样。
兰丸一直没有机会去问光秀爲了什麽。
因为从杂贺之里回来的那个人直接去了京都，据说是因为信长大人的命令。
等了数月兰丸才有了机会跟随信长大人前往京都，以磨练武艺的理由和那个人有了单独面对的机会。
“兰，你长高了。”
听见熟悉的招呼声，兰丸停下了脚步，这才发现记忆中高挑修长的青年居然要抬起头才能和自己对视。
“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武士，真让我欣慰。”
“光秀大人！”兰丸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那人的夸奖依然让他感觉到开心，但兰丸却能看得见光秀眉眼间的疲惫。
挥不掉，抹不去，深入骨髓。
即使温柔的声音在赞叹着兰丸的成长，但兰丸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第一次逾越地伸出手，抓住了明智光秀的胳膊。
“光秀大人，您应该休息一下。”
他的手被那人轻轻按了下去，然后光秀对兰丸摇了摇头。
“一会还要去见信长。”
似乎是看到了兰丸眼中的焦急，光秀慢慢地勾起一个笑容。
有点淡淡的，但是兰丸看出了其中的温度。
光秀大人是想让他放心才笑的，自己让光秀大人担心了吗？
兰丸慢慢地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他抬起头，看着那人依然温和的眉眼。
“那光秀大人，我们去廊下说可好？”
廊下的紫阳花开得正艳。
世人皆知明智光秀是不似武家的风雅之辈，而他在京都的宅邸似乎在映衬这个说法。
兰丸却觉得有些违和。
很久很久以前，他还跟在光秀大人身边的时候，兰丸也知道光秀大人的风雅。
那是一种在举手投足之间的浑然天成，而如今，却有一丝为了掩饰什么的刻意。
“怎么了，兰丸。庭院里有什么让你看呆了？”
光秀顺着兰丸的视线，却只看见还带着露珠的紫阳花在风中轻颤。
柔弱的淡紫色花瓣微微抖动着，却依然□□着向太阳伸去。
“兰。”
“兰丸在，光秀大人。”
“你有好好地，保护信长大人吗？”
这个问题让少年微微一愣，然后挺起了胸膛。
“就和光秀大人之前拜托的一样，兰每一场战斗都有好好的保护信长殿下！”
他看见那人的笑容微微地深了一些，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苦涩。
“那兰，要一直好好的，保护下去啊。”
兰丸还想说什么，却被近侍的脚步声打断了。
“光秀大人，信长殿下正在前庭。请您独自前去见他。”
兰丸看见那人的双手握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
对着兰丸的笑容变成了歉意。
“兰，你……”
光秀似乎想说什么，到最后却变成了其他的话。
“在这里随意走走，等着信长大人吧。”
少年点了点头，不经意地看到了那人转身的瞬间，后颈露出的一点红痕。
（13）
火烧得很旺很旺。
漫天的火光让京都的天空都变得鲜红。
少年站在火光中，他早已看到飘扬的水色旗帜，但是当那人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兰丸还是一脸不可置信。
为什么是光秀大人？
为什么是让他好好保护信长殿下的光秀大人？
为什么——明明举起了反叛的旗帜，那位大人的表情，却如此悲伤？
（14）
少年手上的长刀落下，敲击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一截刀尖从他的心口刺入，从他的背后透出。
兰丸甚至能看见自己的血顺着已经染满血污的刀刃流到那人手上，身上，还有那人胸口的木瓜纹上。
他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抚摸上了那人的面庞。
“光秀大人……为什么……在哭呢？”
“是因为……兰丸……没有保护……信长殿下到……最后吗？”
他笑着，看着那人的脸颊和嘴角都染上了自己的血。
啊……结果到了最后，也没有看到光秀大人发自心底的笑容呢。
少年最后一次抬起了头，看向夜空中被火焰染成了紫色的桔梗旗。
光秀大人，兰丸……
“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
.本能寺之炎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战无】本能寺之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