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单挑全世界》蝉与狗

1、无知之幕（1）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卡罗尔思考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

　　在一片黑暗之中，身体上的重物所带来的压迫感此时格外明显。

　　她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保持着入睡时的姿势的，四肢充血带来的密密麻麻一如水蛭爬行的触感，让她几乎无法确定它们现在的状态。那由窒息带来的幻觉和眩晕让她有些分不清现在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就像现在，重物压在胸膛上，呼吸时所带来的血腥的气息让她有了一种濒死的预感。不过这种预感已经存在很长一段时间了。至少通过呼吸来判断确实如此。

　　黑暗中逐渐出现暗红色的光圈时，卡罗尔感觉她脸上那两颗可怜的小东西已经支撑不住了。眼球的疼痛愈发刺激着她岌岌可危的理智。

　　【糟糕，眼睛被压得太久了。】

　　不过，她或许并不是唯一处于这个奇妙空间里的生物。在她的左手上——如果这一切不是幻觉的话，这里应该是有一个生物的。

　　毛茸茸的腹部带着微微的起伏，匍匐在她的手心中。在它微弱的动作中，带着活物特有的体温给了卡罗尔一丝真实感。她觉得，自己的左手好像能够活动了。

　　她尝试着用手去抓这个小东西，她成功了。脆弱生命在掌心挣扎的触感让她觉得无比熟悉。

　　【它会发出尖叫吗？】卡罗尔在迷茫之中幻想着，这个小东西或许会尖叫出声。

　　现在的她，除了左手手掌，其他的器官仍然处于不可使用的状态。身体就像是一个坏掉的机器。

　　卡罗尔也无法确定自己手掌收拢时的力度，只能感受手心上生物越来越激烈的活动。她不断收拢掌心，贪婪地汲取这里唯一活物的温暖。

　　手上的小东西动作逐渐变缓，直到她觉得，它没有一开始那么温暖了。

　　【……】

　　可惜，它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卡罗尔似乎听见一声叹息，她可以确定，这道声音绝对不是由自己快要被压扁的肺发出来的。看样子又来了一个，她一边想，一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掌心的皮毛。她在等那个人下一步的动作。

　　【抱歉，是我发现得太晚了。你现在还好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的耳边问道。他让卡罗尔想起了曾经毫无起伏地念着课本的老教授。不过，他或许还比老教授多一些东西，一些知识之外的东西。

　　卡罗尔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仍然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样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仍然停留在她的身上。

　　【看样子你现在的情况并不好。】老人不紧不慢地说，拖长的强调让她感受到奇异的烦躁，【你为什么不愿意听一听我说的话呢？】

　　【外面的世界早已不是当初的那样了，祂离开了。】

　　【事到如今，祂已经不再眷顾我们了，现在，白色的老鼠不停啃食着我们的土地，黑色的乌鸦只会不断地带来死亡的讯息。】

　　【我已经受够它们了，卡罗尔，那些缠绕在庭院的红色花朵是如此令人厌恶。】

　　老人的语调变得急促起来，甚至可以听见就像昆虫嗡鸣一样的喘息声。

　　【他们不断谴责我，咒骂我，诋毁我，他们早就抛弃了我。】

　　【我在祈祷，我每天都在祈祷，我的眼泪已将苦痛之枝浸透。它化为利剑，日复一日刺穿我的心脏。】

　　【但是祂早就离开了我们，卡罗尔，祂早就离开了。祂赐下无知之幕的那一刻我们就应该明白的！】

　　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说道：

　　【我没有办法了，我只能为这片大陆另寻出路。卡罗尔，你的信仰已经离开了，你不应该阻止我，你不应该，你错了。】

　　【我的福音最后会遍布整个大陆，我将会做得比祂更好。】

　　他的话音刚落，卡罗尔似乎听到了什么崩毁的声音。就像是有人一下子推到了一个石膏雕像，雕像落地即摔得粉碎的声音。

　　过了很久，老人的声音再也没有传来。他或许是离开了。她想，真希望他过一会想起来他的听众还被压在这里。

　　外界不断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在百无聊赖之下，卡罗尔甚至开始猜起了被砸掉了到底是什么。

　　清脆的像是玻璃，沉重的应该是大理石。

　　听了一会，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同时，一阵剧痛从她的脖颈传来，意识又一次沉入那粘腻的黑暗中。

　　.

　　“你还好吗亲爱的？”

　　就在卡罗尔猛地从床上坐起时，一只冰凉的胳膊缠上了她还带有疼痛的脖颈，耳畔传来了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

　　在努力眨了眨被压迫太久而疼痛的落泪的眼睛之后，卡罗尔终于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所处了位置。

　　她似乎是在一个病房里，有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正在搂着她。

　　“你怎么哭了，是又做噩梦了吗？别担心，你的手术就安排在明天下午，手术结束之后，就再也不会做噩梦了。”护士摸了摸卡罗尔凌乱的头发，笑眯眯地对她说，“今天晚上如果再做噩梦，就摇一摇床头的铃铛，我会来陪着你哦。”

　　不等她有什么反应，护士继续说：“好了，现在开始吃药。要乖乖的，手术才能成功。”

　　卡罗尔只能乖巧的接过护士手上的药片和热水，将药片含在嘴里，吞了一口水。护士见卡罗尔喝下了水，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脸，并且在额头上吻了一下。

　　“小卡罗尔可以四处转一转，或者去阅览室看看书，要乖乖的哦。”护士一边收拾水杯等杂物一边说，很快，她就推着车子走远了。

　　在确定护士已经走了之后，卡罗尔再次缩回病床上，借着被子的遮掩吐出了压在舌头底下的药片。差点就被护士揉脸的时候揉出来了。她看着手心的药片想，刚刚护士的动作应该是在试探她究竟有没有把药片吞下去。

　　卡罗尔装作休息的样子，在被子里用指甲一点点地将药片磨得粉碎。这样来历不明的要暂时还是不要吃最好。

　　她看着泛着淡淡霉绿色的天花板，却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家医院的。再说，自己明天就要做手术……环顾自己的这间病房，她总是有一种淡淡的违和感。

　　很奇怪，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房间很大，病房里有衣柜和独立的卫生间，还有两个用来摆吊水瓶的挂钩。地板被拖得很干净，但是墙壁还有天花板的角落里还有墨绿色的霉菌。通过狭窄且位置偏高的窗户往外看，只能看见灰色的天空。

　　卡罗尔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但是却又总是想不起来。

　　这时，她感受到一阵强烈的被注视感。刚刚喂药的护士正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她。护士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一些什么，脸色也有些苍白。卡罗尔腼腆的朝她笑了笑。护士满意地点点头，她的脸终于离开了玻璃。

　　似乎更加奇怪了。

　　卡罗尔打开房间里的柜子，柜子里只有一些叠的很整齐的病号服。她翻了翻，并没有什么明显带着个人性质的东西。

　　她又在自己床的边缘发现了自己的病例，只有一个名字，其他的全是空白。

　　至于卫生间，则更加简陋，连一个镜子都没有。只有一个洗脸池，一个抽水马桶和淋浴用的喷头。喷头的边缘，还有些暗红色的痕迹，应该是铁锈。

　　转了一圈，卡罗尔才发现，自己这个明天就要做手术的人，居然在自己的病房里没有半分生活过的痕迹。不仅没有属于自己的生活用品，就连浴室的地漏边，都没有头发。

　　至于手术，这才是卡罗尔最担心的东西。根据护士说的，自己应该有做噩梦的经历，并且来这里是为了通过手术去除噩梦……究竟什么样的手术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她本能地对进行手术产生了抗拒，再说，她一点来到这里的记忆都没有，也无法放心地进行手术。

　　要出去转一转吗？她的手停留在门把手上。想起之前护士说，自己可以选择出门走一走，或者是去阅览室，那么至少出门是在医院管理着允许范围之内的。

　　“吱呀”并不老旧的门把手在转动时却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在打开门后，卡罗尔才发现自己的病房就在护士站的对面，一个正在值班的护士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早上好啊卡罗尔，今天选择出来走一走吗？要好好听莉特护士长的话哦，她最喜欢你了。”红色头发的小护士立马与她打招呼。卡罗尔这才明白，原来一开始喂药的金发护士是护士长莉特。

　　“我想四处走一走，毕竟明天就要做手术了，我有点紧张。护士姐姐，我能去哪里逛一逛。”卡罗尔轻声说。

　　红发小护士听见之后似乎有一些惊讶，“你明天就要做手术了呀，那可真不错。不要担心，做完手术之后你就会和大家一样了。”说着，她翻了翻手上的资料，“你可以在这层楼逛一逛，不过不要去一楼和三楼哦。一楼是配药室，三楼，嗯，你也可以去三楼，你的主治医生麦道夫就在三楼办公室，你可以去和他聊一聊，不过他也有可能在三楼做手术。总之，你不要去三楼的手术室和一楼的配药室就可以了。”

　　卡罗尔向她道谢之后，先向着走廊的一个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思考自己要先去哪里。

　　首先，护士所提到的禁止她去的地方优先级是在最后的。自己对这所医院并没有什么了解，贸然违反规定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至于自己的主治医师，她也将他排在了稍后的位置。总而言之，先了解医院的整体。

　　卡罗尔沿着走廊北面的方向走着，一路上有很多病房都被锁起来了，门上挂着大大的标牌。

　　【危险，禁止入内】

　　医院会有这样的标语吗？

　　一些落锁的门内，不停地传来门把手疯狂扭动的声音，以及一些奇怪的嚎叫。就像是濒死的猎物在掠食者掌心的哀嚎。

　　最终，她选择停在一扇挂着标牌的门前，透过门上的玻璃向内看去。

　　“砰！”一团红色的液体糊住了玻璃。

　　【不许看，不许看，不许看】里面传来了女人呜咽的声音。

　　【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是你，不要看我，不要看我，神啊，为什么惩罚我】

　　女人尖锐的哭嚎声在耳边炸开，要不是隔着一扇门，卡罗尔都在怀疑里面的病人是不是已经跑出来，并且跑到她耳边哭泣。

　　看样子，里面住着的应该是个疯子，卡罗尔心想，所以她才会被锁住吧。

　　在女人哭声之下，她只好离开，又走了几步，停留在另一个挂着牌子的玻璃前。

　　病房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线透过窗户跑出来。卡罗尔想起自己房间里厚厚的窗帘，应该是里面的病人将房间的窗帘拉起来了。

　　内部的黑暗使这扇玻璃像是一只不怀好意的恶兽的嘴，卡罗尔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嗅见了其中传来的血液的腥气。

　　“咔啦”一张纸突然出现在玻璃后。

　　【这次来的小姑娘，请问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红色的字体显得有些歪歪扭扭，边缘还有毛糙的痕迹，就像是刷子刷上去的一样。纸条的本身似乎是某本书的一页，扭曲的字符像是蠢蠢欲动的爬虫，边缘处带着不明的，焦黄色的痕迹。

　　【可以帮我开一下门吗？我想去见一个人。】

　　不等她做出反应，有一张纸条紧挨着前一张的缝隙自上而下塞下来。

　　【只要把门上面的牌子摘下来就可以了。】

　　“……”卡罗尔在门外并没有回答，而那张纸条也一直紧紧被房间内的病人按住玻璃上。纸张将玻璃堵得严严实实，至少从卡罗尔的角度，是无法窥探房间内的。

　　“抱歉。”她低声说。即使没有前一个病房那个女人的例子，她也不敢轻易将人放出来。但是，门内的人仍旧固执地将纸条按在玻璃上。

　　那些新鲜的红色颜料在玻璃上留下的浅浅痕迹正随着按住纸条的手的颤抖而逐渐晕开。就像是贴在玻璃上的红色眼睛。

　　卡罗尔不敢多待，赶紧向前走去。就在她的身后，玻璃上又被塞了一张新纸条。

　　【没关系，我会等到下一个人的。警惕的女孩，银之子一直眷顾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