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花》末未阑

1、第一章

　　今年六月的天气分外的熬人，热气与蝉鸣声缠在一块儿，搅得人更是心烦意乱。屋内四个人围着一部已经发黄的电话旁边呆坐着，气氛好似一下子凝固在了一起，明明是在家里却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张莫山搓了搓手，眼睛瞟了一下挂在客厅正中央的时钟，心里盘算着时间。
　　“叮叮叮····”
　　电话突然响起来，围坐在一起的四个人皆是一惊，明明都在等电话，真响起来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敢接。
　　“老张，快接呀，待会儿人家该挂断了”魏淑宁急得拍了张莫山一巴掌
　　张莫山试探着伸手，却又一下子缩回去了：“哎呀，我····我·····”
　　“叮叮叮叮叮叮····”铃声似乎越来越急促，围桌的四人心里越来越急
　　顾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喂，您好，对，我是，好的，谢谢您”
　　挂断电话，顾湘低头不语，旁边三个人一下子慌了神，张一宁伸手拍了拍顾湘的肩膀故作轻松的说着：“姐，没事的，这次不行····”
　　话音未落，张一宁被顾湘一下子抱住：“我考上了，一宁我考上了”
　　旁边原本愁眉苦脸的夫妻俩听到顾湘的话后，激动得站了起来：“阿顾呀，你真的考上b大了？”
　　顾湘转过身，笑盈盈的看着她们：“叔姨，我真的考上了”
　　“哎呀，真是太好了，我们阿顾真是太有出息了，今天咱们一家人可要好好庆祝下”
　　张一宁闻言一下子蹦起来：“那我想吃许记的香辣虾和涮牛肉”
　　“一提吃的你就来劲，今天你姐姐才是主角，她想吃什么咱就吃什么，能让你沾沾光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的”魏淑宁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呜呜呜，爸爸，妈嫌弃我····”
　　“我觉得你妈说得有道理，别灰心女儿，等你以后也考上b大了，你想吃什么爸都给你买。哈哈哈哈”
　　“········”
　　这一刻，顾湘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是落地了。
　　不知什么时候魏淑宁从房间里拿出两条一模一样的裙子，塞到顾湘和张一宁的手里：“今天这种好日子就应该穿的漂漂亮亮的，赶紧换上我们出去吃饭”
　　顾湘抱着裙子，心里觉得酸酸涩涩的，心中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说出来一个好字。张一宁一把揽过顾湘的肩膀：“姐，咱俩赶紧换衣服去”
　　可能是长大后第一次穿裙子，顾湘觉得有些羞涩，在房间扭捏了一会儿，才被张一宁从房间里拖了出来，少女的头发松松的挽着，一袭白裙刚好没过膝盖，裙边绣着几朵小雏菊，随着步子的晃动时隐时现。
　　魏淑宁走过去帮她们理了理裙边的褶皱：“真好看，我两个女儿今天真是好看，老张你说是不是”张莫山上前揽住妻子的肩膀：“是啊，两个小娃娃现在变成大姑娘了，现在居然和咱俩差不多高了，看来真是老了呀，哈哈哈哈”
　　魏淑宁推搡了一下张莫山：“赶紧下去开车，再晚点该没有位子了”
　　“是是是，老婆大人”张莫山一边应和着一边朝楼下走去。
　　清水镇虽然不大，但在周末的时候，街上还是有点车水马龙的感觉，又刚好接近饭点，一条本来就不怎么宽的路上挤满了人，张莫山开着车堵在路中间有点进退两难的感觉：“哎呀，这等咱们慢慢挪过去，怕是没有位置了，宁宁啊，要不你先下车从青石巷穿过去走路到许记订个座位等我们”
　　张莫山话刚说完张一宁就一下瘫在顾湘身上：“哎呀，爸，今天这么热，我走过去会被烤熟的”
　　“就你最懒”魏淑宁颇为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女儿，动手解开安全带，还没下车就听见顾湘说：“魏姨，我去吧，在车里憋得有点难受，刚好我下车透透气”
　　顾湘刚说完，张一宁就十分谄媚的从旁边递过来一把小扇子：“姐，那就辛苦你了”
　　顾湘接过扇子，笑了笑：“有好吃的，不辛苦”
　　“阿顾，那你到了找个座位等我们，要是饿了，你就自己先点点东西吃”魏淑宁冲着顾湘嘱咐了几句
　　“魏姨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饿着自己的”顾湘朝她们摆摆手，就往前面走过去了。
　　这条并不怎么宽的巷子，承载着很多老一辈当地人的童年记忆，一些老年人喜欢坐在巷子里喝茶聊天下棋，顾湘和张一宁以前也喜欢在这里玩，巷尾有个卖姜糖的阿婆，每次看到姐妹俩都会笑呵呵的拿出新做的姜糖送给她们，前些年阿婆走了之后，顾湘就很少再过来了。
　　青石巷整条巷子都铺满了青石块，两边的房子也都是江南的老式建筑，这也是当地的一个旅游特色景点，时不时的有一些外地人会来这里拍拍照片，看看风景什么的，不过这个时节出门旅游的人不多，除了几个喝茶下棋的老爷爷，巷子里就没有几个人了，顾湘一个人慢慢走着，到了拐角处看见一个阿公和一个少年拉扯在一起，少年高高瘦瘦的样子像极了电视里面的人。阿公一口江南调，少年憋红了脸听不出个所以然，俩人连说带比划的交流着，却也互相没有弄懂对方的意思。
　　顾湘看着他们，想着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景象，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向他们走了过去，站在了两人的中间，充当起了翻译的角色，原来少年在巷子里闲逛的时候，看中了一块阿公放在花盆里面的一块儿鹅卵石，就想花钱买下来，掏出了一百块钱就往阿公手里塞，没想到却被拽着不让走，少年还以为碰到不讲理的土匪了，急的团团转，石头也没心思要了，一心想着怎么脱身。顾湘走到阿公面前，问询了几句，阿公就松开了少年，一百块钱和那块鹅卵石一起给了顾湘，然后转身奔向了巷口下棋的地方。
　　看着阿公终于离去的背影，少年松了一口气，连忙向顾湘道谢，少年刚刚一心想着怎么摆脱那个大爷，连顾湘的模样都没有看真切，现在回过头来，看着站在旧巷的白裙少女，觉得书中所说的“冷浸溶溶月”大约也就是这样的，没等少年说话，顾湘将鹅卵石和钱一起塞到少年手里：“阿公说石头不值钱，你喜欢就送你了”。
　　听完顾湘的话，少年显得有些窘迫，本来以为挨宰要当回冤大头，没想到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额····哈哈····那个老伯真是太热情了····哈哈哈”。
　　看着少年的模样，顾湘不禁心中腹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该是他这个样子的，居然拿一百块钱买一块石头。本来想好好教育教育对方什么是粒粒皆辛苦，但又想着素不相识，这样说教别人实在不太好，心中忍了又忍，最后只说了一句：“这条巷子挺长的，你从这里拐过去，那边还有一条街，那是我们镇上最繁华的街了，晚上还有些小摊，你可以去看看”。
　　“好的好的，今天真是谢谢你了。你···你们这个镇子真是漂亮··哈哈···”也许是还没有从刚刚的惊慌中反应过来，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嗯，那你去好好逛逛吧，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哦哦，好····”不知为什么，少年觉得有点失落。
　　向前走了几步，顾湘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转身对少年认真叮嘱：“以后别拿一百块钱买块鹅卵石了，你父母赚钱很辛苦的”。
　　本来要走的人突然来这么一句，少年有点震惊，却也郑重其事的答道：“好，我答应你”
　　听他这样回答，顾湘觉得有点怪怪的，却也一下子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闷头快步向巷尾走过去。
　　今天的人果然还是很多，顾湘到许记坐下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魏淑宁他们才匆匆赶来：“阿顾，等了这么久，饿坏了吧，怎么不先自己先吃着呢？”
　　“魏姨，我还不饿，再说了我想和你们一起吃”说着顾湘把已经晾凉的茶递给了他们。
　　张一宁接过杯子后，一饮而尽，喝完十分豪气的将杯子放在桌子上：“爸，爸快点去点香辣虾和涮牛肉，你二女儿快饿死了”。
　　看了张一宁一样，张莫山突然有点惆怅：“淑宁，我怎么感觉我们老二像猪八戒转世一样”。
　　张一宁鼓着腮帮子气冲冲的半天憋出来一句话：“老张，快点去，你们家猪八戒要吃饭”。话音刚落，一桌的三个人皆是扑哧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身边的三人，顾湘在心里默念：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家。
　　晚上一家人在外面玩了个尽兴才回家，一到家就赶紧洗洗弄弄睡觉了，顾湘关上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起床打开窗户，趴在桌子上发呆，院子里银杏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月光像一层纱一样照在了树上真是好看。这棵树是当初结婚的时候张莫山特意为魏淑宁种下的，因为魏淑宁喜欢。魏淑宁对花粉过敏，所以这辈子从来没有收到过花，但她却找到了愿意为她种下一棵树的男人。顾湘望着窗外的银杏，心中也莫名的生出了一种期盼。
　　次日，顾湘起了个大早，将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写了一封信寄给还在b市读书的方雯。当初来到这个地方顾湘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方雯，方雯比顾湘大两岁，很照顾她，不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分给顾湘和张一宁，以前两人还经常结伴去方雯家蹭吃蹭喝，方爸和方妈也很喜欢顾湘两姐妹，两家的大人因为孩子一来二去的也就成了熟人。
　　后来在顾湘上中学的时候，方雯的爸妈离婚了，据说是因为方雯爸爸遇到了自己的初恋，经历浮沉发现还是忘不了对方，毅然决定后半身为了爱情勇敢一次。方雯妈妈离开小镇的那天，顾湘第一次翘课，陪着方雯到河堤上吹了一下午的风，方雯狠狠的哭了一场，伤心过后方雯告诉顾湘：“我不恨他们，他们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沉默了一会儿方雯靠着顾湘的肩膀低低的说了一句：“可是，阿顾，我没有家了”。
　　两年后，方雯添了一个弟弟。方天浩和他妈妈的出现，让方雯在这个家的存在感越来越薄弱了，高中放学晚，方天浩妈妈以小孩子发育身体需要早睡为由，让回家只需五分钟的方雯住进了学校。
　　去年，方雯考上了b市的一所艺术院校，就再也没有回过这里，出发的前一晚方雯告诉顾湘，这里没有她的家了，她以后不会再回来了，让顾湘一定要考上b大，她在b市等她。现在她真的考上了，真希望那封信可以快一点送到方雯手里。
　　如果一个人突然一下子长大了，对于那个人来说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就像九岁的顾湘和十五岁的方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