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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帷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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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斗胆问韩公子一句,公子既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那在公子眼中,什么才是天地之道?”
筷子在韩非的手中转动,最后被他放在桌上,往前一推,似将沙盘推平,“自然是法。”
“可否详谈?”盖聂又问。
卫庄作壁上观。
“如今天下割据,诸侯混战,弱小者委曲求全,强大者肆意践踏。倘使天下一统,政出一门,使天下之民各安其所,勠力同心,可北拒戎狄,南抗蛮夷。这便是法的功效。”
“阁下的意思,是要恢复上古时期商周的分封制?”盖聂皱眉。
“非也!周之败落,天子弱小而诸侯强大,正是分封制带来的结果!而弱小,便会战祸四起。我所言强大,便是真正的强大,于国力上,兵强马壮,于百姓间,国民斗志昂扬。如同人体,心在中央,却可以控制整个身体的存活,‘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
“阁下所言之法,与儒家、墨家、道家有和不同?”
“儒家事事讲究仁义礼智信,依靠人的道德,孟子言‘人之初,性本善’,我的老师荀子认为‘人性本恶’,我认为人性有善恶,需要无形的力量来约束,这约束不能是虚无缥缈的道德,更应该可以落实到有文字可以呈现的法律条文上。刑过不辟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如此,国家方能兴盛。”
“你的老师是儒家,可你字字句句,说的都是法家的话。如此,岂不是背离师门?”
“儒家以孔孟开宗,言必称效法上古。然则在下认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一切皆在变化中。孔夫子曾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河流如此,天地亦是如此。我要问诸位,你踏入一条河流,今日之水,与昨日之水,可相同?”
几道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这必定是不同的。”“那怎么能一样?”
“不同。”盖聂道。
“那又怎么可以拿昨日的法,用到今日呢?这岂非如《吕氏春秋》中所说的‘刻舟求剑’?”
“韩公子果然如同传闻所言博闻强记,连秦国丞相着门客编纂的书都读过。”
“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法家有法、术、势三派,将这三股力量,是一股冥冥中的力量,富国强兵,不必饱受他国欺凌。”
“阁下出身韩国,韩国积弱积贫,在大国辗转,难怪阁下之法,言必富国强兵,想必宵衣旰食,想要国家强大。”
“让诸位见笑了,韩国纵使现在弱小,变法图强,改革自我,必定有强大的一天。”韩非微微一笑,“还请诸位拭目以待。”
卫庄将那卷五蠹收起,盖聂察觉出他的心思:“有兴趣?”
“若是韩国得此人之法,他日图强更为现实。”卫庄悠悠道。
盖聂侧目:“看来你已经有了人选。”
“他虽然武功全无,却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所言刑与法,是国之利器。”
“可这把利器,只有交到正确的君王手中,才能得到赏识。”盖聂方才一番试探,已经明白韩非这人的胸襟,此人不仅着力于眼前,更有千古之志,法与律之说,值得称道。
拍卖会还在继续,陆陆续续有奇珍异宝,令人不禁推测这极乐坊背后究竟是哪一方势力,竟然能有如此多令人开眼界的东西。
及至接近尾声,管事的亲自上去,带着一抹神秘莫测地笑:“今天我们最后这样东西,不拍卖,而是寻找有缘人。”
“什么东西啊?”“快说快说,别耽误时间。”“就是,别卖关子了。”
管事的节奏掌控的极好,“诸位莫急。”他往圆台边一站,将中间空出来,手腕动了一下,一幅画卷轴自上而下拉开,出现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正是盖聂与卫庄二人此前看到的模样,只不过这次她戴上了面具,金箔制成的面具极为华丽,遮住了嘴唇往上的部分,鼻梁上是一双翦水秋瞳,以及形状姣好的下巴。她极美,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手中拿着的,自然是幻音宝盒。
“此物名为幻音宝盒,乃是商周交接之际,武王姬发上达天听,得到的一方宝物。此物认主,只有被宝盒认定的人,才能打开宝盒,否则便会受困其中。我家主人因缘际会得到此物,不敢掠美,便想要邀请天下名士来此观看。若是有人能打开幻音宝盒,那这宝盒便赠送给有缘人。”
女子从画中走出来,众人惊呼不已。她手中托着那个宝盒,放到圆台中间的一个机关盒中。
那机关盒像个囚笼,周围是铁栏杆,女子拨弄一处,栏杆开启,她将幻音宝盒放到其中,又拨弄了一下铁栏杆。整个囚笼就完美如初,根本看不到接缝在哪里。
“有点意思。”盖聂听到隔壁一道熟悉的声音,“不过……难不倒我。”
“在下想要博得头筹,看看是否是这幻音宝盒的有缘人,不知可否一试?”旁边隔间一道郎朗声音响起。
管事的看向这边,笑脸相迎:“原来是燕国太子丹,这边请。”
燕丹自案几后起身,朝着中央圆台走去。他一身靛蓝色服饰,气度非凡。燕丹长相英俊,气质卓群,飘然物外,那画中女子看着他,嘴角上扬。
燕丹来到她身旁,行了一礼,问道:“不知幻音宝盒如何挑选有缘人?”
那女子声音如黄鹂悦耳,道:“请公子歃血,用一滴指尖血滴入这司南中,司南会自动指引。”
燕丹眉毛轻蹙,抽出自己的剑,手指在剑锋上一划,血从指间渗出。他将手指放到司南上面,那滴血眼见着就要滴下来。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铁蒺藜射向了镜子和夜明珠,几乎是瞬间,整个大厅就陷入了一片漆黑,铜镜被用线悬挂在上方,此刻线悉数被斩断,铜镜自空中坠落。
“小心。”燕丹将女子拉到自己怀中护着,夜明珠和铜镜就落在女子刚才站着的位置。
与此同时,一阵风从他们身旁吹过。
燕丹扶着女子的手腕,没有逾矩一分。女子离他这样近,能听到燕丹有些急促的呼吸。
“不必担心,很快东皇——管事便会处理此地的乱。不知道何人敢在极乐坊造次?制造这样混乱的目的又是什么?”
“很快便会知道。”燕丹安慰道。
不多时,管事便值着一颗夜明珠过来,微弱的光芒就像冬日的萤火,他看向女子,女子松开燕丹,站直,“大人。”
“焱妃,没事吧。”管事的看向女子。
“得丹的及时相救,我并无大碍。”
管事的将夜明珠往旁边挪,看到原本应该放着幻音宝盒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他猛地转身:“关闭所有出口!”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燕丹看向司南,血滴落了上去,司南开始转动,摇摆了一阵,最终没有指向那个“解”字,只差一点。
管事看向了他,燕丹这次觉得这个管事并不简单,他的笑意只不过是一层面具,这个人真正的深不可测。
铁蒺藜被射出时,盖聂和卫庄捕捉到了一些动静。有人身轻如燕,又如同一阵风,到了那里。他们本以为极乐坊的防守可以守住幻音宝盒,听到管事的下令,便知道事情有变。
他们本就为幻音宝盒才上来的船,现在幻音宝盒被人拿走,大约要败兴而归了。
“师哥,你说拿走幻音宝盒的那人还在船上吗?如果坊主下令船不靠岸,他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东西带走呢?”卫庄问。
“嘘……”盖聂指了指外边,“你听。”
他们靠近窗户,不过巴掌宽,但是能窥见外边的情况。一只木结构大鸟在海上航行,鸟的身上坐着一个人。他朝这边打了个招呼,扬长而去。
那人正是盗跖,嘴角上扬,挂着一抹得逞的笑。
等人们发现他已经乘着怪鸟离开时,已经晚了。
“看来这趟东海之行白来一趟。”卫庄神色有些不悦,“不过有了五蠹,倒也不算空手而返。”
盖聂道:“看那只木鸟的模样,应该是墨家的手笔。他们取走幻音宝盒,墨家弟子遍布天下,三教九流皆有,找回来想必很难。”
卫庄略一沉吟:“据传墨家为躲避战祸,凿山据点,修筑了一道机关城,只有墨家的首领才知道这个地方。倘使幻音宝盒藏到此处,那真是上天入地,再难寻觅。”
“未来的事情,谁又能笃定的说那么清楚呢。”盖聂不以为意。
那时两人并不知道,他们未来将会在机关城相逢,剑锋相对。彼时千帆竟过,少年意气尽,热血微凉,死生师友,尘满面,鬓如霜。
一只小鸟自海面掠过,停留在窗户边缘,它细细的腿上绑着一张树叶,两人一见便明白这是师父的手笔。这叶子卷而不断,是传输消息的绝佳材料。
盖聂将树叶取下,展平后看到鬼谷的地形图,旁边只有剑锋写的一个字:归。
“看来师父有任务要给我们。”
极乐坊丢失了幻音宝盒,也不愿意与在场的宾客交恶,船还是按照原定计划靠岸。卫聂二人上岸后骑马离开齐国,前往鬼谷。
到鬼谷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夏末,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树叶开始转黄。
师父仿佛算到了他二人回程时间,已经在鬼谷的那只巨掌下等待。
两人下马,行礼,将这一段时间的遭遇一一道来。
末了,卫庄问道:“不知师父何故将我与师哥召来。”
鬼谷转身,两人俱是震惊,因为鬼谷子呈现了衰败之相。
“不必震惊,老之将至,谁都会面临。前些日子我与人切磋,有所感悟,要去会会一位老友,与他辩上一辩,便提前让你二人回来,在你二人决战之前,按照鬼谷规矩进行最后的考试。”
“师父。”两人表情一变,没有想过这一天来的这么早。
少年总会想离巢,想到外边建功立业,成就自己的理想。纵然如同鬼谷这般有师门兄弟相互残杀传统的门派,在徒弟被师父带大这些年,也是悉心教导,事无巨细,让人忍不住生出眷恋。然而现在师父要离开,这意味着他们以后一切的事情都要自己扛,没有退路了。
“聂儿,你此前属意秦国,黄河问道,赐剑青霜,都昭示了你与秦国的不解之缘。秦国有虎狼之师,虽秦王周围群狼环伺,仍不失为好时机。”他转向卫庄,“庄儿,你选择七国之中最弱的韩国,世间之事,以弱胜强,以柔克刚,也未尝不可。你二人的选择在伯仲之间,皆有难度,不过我鬼谷的弟子,什么时候怕过?天下间风云际会,鬼谷纵横,一怒则诸侯俱,安居则天下息,是搅动天下局势之人!”
“这次的考试时间为三年,这三年期间,你们以秦国和韩国为考卷,三年之后回到鬼谷来,进行你们的最终对决。届时,天下的命运,鬼谷的未来,就掌握在赢家手中。”
他衣袖一拂,翻身骑到牛上,头也不回,只抬了抬手,便示意两位徒弟自便:“为师走了,你们好自珍重。”
牛长啸,迎着夕阳,踏着黄昏,前往西北的方向。鬼谷子如同二百余年前的老子,骑一青牛,驰骋天地之间。
卫庄问:“师哥,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想在鬼谷留一天再启程,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句话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心中想到的却是同一件事:原来在鬼谷的时间,这么快便结束了。
他们同窗了三年,一同去过很多地方。那些练剑、学习策略的日子,尽收于心,而后将行于天地。
鬼谷水流潺潺,还是从前的模样,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已经完全不同了。从明天开始,这里就空了。
两人重看鬼谷的一花一木,不知不觉来到了山巅。
他们从前常来这个地方,比剑,看天,望星空,听从师父教诲。此刻只剩两人并肩看天地浩大。
卫庄见天地广阔,心中豪情万丈:“这才是站在高处应该看到的风景。”
盖聂对这句话是有疑问的:“所谓强者,就是必须站在所有人的顶端吗?”
卫庄反驳道:“如果不把人都踩在脚下,他又怎会抬头看你,承认你是强者。”
果真如此吗?盖聂想,需要别人的目光追随,又怎么算是强者呢?他反问卫庄,“这就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弱肉强食,不过世间万物的天性罢了。”
弱肉强食的天性……人若只是如此,与动物又有何不同呢?
真正的强者,不应该是这样。
盖聂没有再反驳卫庄,他们两个即将出发去往秦国和韩国,他们也将会践行自己的想法。以韩国和秦国为棋子,以九州为棋盘,河流与山川为线,他们最终会博弈出胜负。
这一晚他们在同一间屋子休息,听得见对方的呼吸声,明知道对方没有睡觉,却不愿说话打破这宁静。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尽管秋天的肃杀即将布满整个大地,此刻的阳光还是如流金一般辉耀在整片神州。
两人牵着马出鬼谷,翻身上马,盖聂看向卫庄,却发现卫庄早已在看他,发觉他的视线后,卫庄别开了头,“师哥,你可不要死在秦国,不然我一定会血洗咸阳。”
“哦?”盖聂挑眉。
“能杀死你的只有我,”卫庄攥紧缰绳,“倘若有其他人,那我只好把那个人杀了,以解我心头之恨。”
“如此……山长水阔,勿以为念。*”盖聂拱手,牵起缰绳,马匹转向西北方,“驾!”
卫庄将马掉向南方,向着朝阳出发:“驾!”
盖聂直奔西北秦国的国都咸阳,卫庄南下直奔韩国新郑。
同一时间,同一片苍穹之下,韩非与老师荀子于山巅进行了一场谈话,告别了小圣贤庄,启程回新郑;
秦王嬴政处置了嫪毐,驱逐嫪毐的门客,吕不韦感受到唇亡齿寒之危,召集散落在各地的罗网成员,决定放手一搏。趁秦王的爪牙还没长成,除掉这只尚未长成巨兽的爪牙。嬴政面临一场巨大的危机,但危机的背面,往往潜藏着巨大的机遇;
张良在府中替爷爷筹谋,时年十四岁的他已经展现出运筹帷幄的雏形;红莲在韩王宫无忧无虑的长大,等待哥哥回来;端木蓉在镜湖学习医术略有小成;盗跖将幻音宝盒带回机关城,放入禁地;
燕丹和焱妃的初遇便是焱妃戴着面具,身份的隐瞒为他们的命运埋下了伏笔,荆轲满心期待着丽姬长大,后半生与子偕老,生活平静,偶尔行侠仗义便好;
墨家坚守着兼爱非攻,渴望找到终结乱世的办法;阴阳家痛失幻音宝盒,距离解开苍龙七宿的谜题又远了一步;儒家小圣贤庄如一颗明珠自滨海之城冉冉升起,儒家文化将影响这片土地两千余年之久;农家根植于土地之中,耕桑以足衣食,聚散如潮水,每逢王朝末年大厦将倾之际,狂风般摧枯拉朽的席卷过去。
君王将相,筹谋无度;贩夫走卒,汲汲营营;士族,竞相列国奔走,游侠,拔剑为君一诺。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为这乱世拉开帷幕,而天地间——
太阳照常升起。
————鬼谷篇·完————
然山长水阔,久不通函,勿以为念。——出自《与妻书》
经过2周的考量,现在的时间大概定在了公元前235年,和历史上一些事件发生会有点差异,秦时明月里的人物资料卡出生年月不完全按照历史,我想盘一下历史的事件轴,之后十七年的故事发生在第二卷,把时间压缩,会走的比现在更快,第二卷大概会有八万字左右吧。
之后这些时间在历史和在本文的时间我会尽量标一下。
更新资料卡如下:
人物:生-卒
盖聂:前250年-(生年为本文杜撰,为了和其他时间合上)
卫庄:前251年-(同上)
韩非:前260年-前230年(二设,把历史出生年份改了)
嬴政:前259年-前210年
张良:前249年-前189年(生年为本文杜撰,历史未知)
其他人的资料卡在此省略,不过我也做了一下,为了避免被剧透还是省略了。政和非没什么好省略的,政非历史见证,大事件我会按照历史来走。
嫪毐伏诛在历史上是公元前238年,这里改成前235年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