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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陷忠良生死不明,惊噩耗父子同殒(2) ...

  •   薛希来的案子,虽然有约翰逊越洋而来的陈情信,外加他在上海的几位同僚帮忙说情,性命总算保住了,然而始终悬而未决,离沉冤昭雪还遥遥无期。蕴华多次奔走于上海与南京之间,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七月初。
      民国二十六年的七月,注定要载入史册。一个历史事件能否在时间长河中激起滚滚浪花,当事件发生时,身处其中的大人物们也无法先知先觉。所谓千秋功过,一切仰赖事后史家工笔。大人物们尚且左支右拙,蕴华就更不能独善其身。那一夜,宛平城的枪声惊扰了卢沟桥妩媚的月色,薛家大宅的深处,吃了半年多毒药的佟老太太经过一番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终于闭上了双眼。
      寿衣寿木都是提前预备好了的,穆青梵带着二老爷与二太太小佟氏换上孝服,全府挂起白绸白幡,给上海的大老爷发电报,给老家的亲戚故旧发讣闻,一切都在条不紊进行当中。然而到了夜里,主持大局的穆青梵却病倒了,病势汹汹,药石罔效,大有追随老太太一同驾鹤的势头。
      于是,薛凤来与夏菊顺理成章接管家中一切,做主又往上海拍去一封加急电报。
      电信号还在昼夜不停地传播编码,蕴华在上海的薛公馆接待了一位稀客——蓝衣社的景泰。
      原来当日秀珍在生产之前通过联系徐园的门房徐叔,终于找到景泰。她说薛希来人品持正,既是李文白的学弟,也是他敬重的朋友。这次入狱,一定蒙受了极大的冤屈。敬亭公干去了,她联系不到别人,唯有请景泰一定帮忙暗中调查,有朝一日水落石出,非但薛家和穆二小姐铭感于心,就是她和李文白也感激不尽。
      对景泰而言,先生殉国,留下师母和两个孩子孤儿寡母,既然求到他这里,他岂有不帮忙的道理。正巧他们这一向正在密切监视某位行政院的人物,已经掌握十分可观的证据证明此人已被日本女间谍云子拉拢腐蚀。尤其在宛平事变之后,日本方面急于确定南京是否有全面一战的决心以及华北、华东方面的兵力部署,此人利用其行政院机要位置多次向日本人输送情报,就在前一晚、交易之前被蓝衣社截获。审讯中此人透露,陷害薛师长就是日本人的手笔,由日本人授意,低调俱乐部的某些人捏造证据执行。
      所以景泰说:“还请薛太太宽心,我一定尽心竭力。相信薛师长无罪释放也就在这一两日之间。”
      七月中旬,时值三伏,大地流火,宜伏不宜动。平津的局势却在一日三起三落,松紧瞬变。做了几年平津土皇帝的宋哲元终究是蠢人一个,无视南京方面备战的命令,执意跑去天津海光寺日本驻屯军司令部拜访驻屯军司令香月清司,并得到香月的口头承诺——无非是中国妥协,日本罢手之类的老调重弹。倘若有一把任意穿越时光的望远镜,后人们可以对比一年后英国首相张伯伦从慕尼黑带回与希特勒签订协议的神情,与宋哲元何等相似。都是自以为阻止了一场杀戮的沾沾自喜。故此,在宋哲元返回北平后,非但没有备战,还将原有的防御工事拆除,且电告南京,无须中央军北上支援,唯恐刺激日本人,扩大事态。
      佟老太太的讣闻与穆青梵病危的消息如两只穿云箭,划破长空前后而来,中间只间隔短短三个小时。这期间薛鸿飞与薛云来父子并不在薛公馆,蕴华头一个接到消息。她像往常一样坐在花厅的沙发里,靠扶手的那端,将电报来回看了两趟,握着纸张的手剧烈抖动起来。
      这一向又添了动辄冷汗淋漓的毛病,半夜噩梦惊醒,冷汗早已湿透前胸后背,她却一直没去留意。现在她盯着自己的手被汗水洗得湿淋淋的、几个呼吸之间花了的“盼速归”三字,忽然大梦初醒一般,这就撑着扶手试图站起来,像个巍峨的巨人,在多事之秋屹立不倒,然后走向有去无回的战场,却又一阵眼冒金星,重重跌坐回去。
      白芍、茯苓几个姑娘闪电似飞奔过来,将她挪回卧室。茯苓主张打电话叫家庭医生,蕴华却摆手,她将那封被她攥得褶皱的电报塞进枕头下,叫她们不要大惊小怪,“太热了,中暑而已。给我拿碗冰镇的西瓜来,越冰越好。”白芍想了想说:“冰西瓜伤胃,大少奶奶不如服几粒仁丹吧。” 蕴华说:“仁丹也要,西瓜也吃。你再取两片西洋参给我含一含。稍后老爷和彦平回来,不要在他们跟前多嘴。”
      她需要即刻动身返回北平,去无好去,十之八九有去无回,这些姑娘们每一个都必须留下,父亲和彦平也要死死瞒住,她只要周随风一人随行就好。

      中午的时候,薛鸿飞和薛云来父子回到家,几团不明风雨的乌云便笼罩在整个薛公馆的上空。跟随薛氏父子的人与蕴华身边的姑娘们都害上了针眼,一个个不敢望向对方,楼道里狭路相逢,也是匆匆错身而过。
      然而这诡异的一幕蕴华不曾目睹。她不叫任何人参与,自己动手收拾行李。听到敲门声,她将皮箱拖进衣帽间藏好,对着穿衣镜整理衣裳边角的时候,看到自己简直可与锅灰称兄道弟的脸色,又花点时间补了些粉,点上口蜜,这才容光焕发地走入书房,远远地笑说彦平回来了?
      薛云来的模样就是一番稀罕情形,沉稳,肃穆,颇有几分其兄硬朗军人的风范。自听到蕴华的声音就从沙发站起来恭候,见到蕴华便略欠一欠身,礼数十足。蕴华笑道:“今天是怎么了,好好的跟我客气起来?”心里早已警钟大响,难倒他已经知道母亲危在旦夕了?不该,她才是第一个接到电报的人。
      将心照明月的两人,此时都有性命攸关的大事隐瞒对方,都需要拼出毕生的演技拖延、试探,而最终殊途同归,都只要风雨是我,平安是你。
      终究还是薛云来技高一筹。镇静的他眼里有种别样的风采,俨然收纳了银河系所有星光,璀璨耀人。他用亮晶晶的眼睛正视蕴华,笑说:“你这个人就是奇怪,对你讲礼数呢,你要疑心,不讲礼数呢,又要责备。左右你总有道理。幸而你不是过去的君王,否则身边的人伴君如伴虎,岂不得终日惶惶。”蕴华哭笑不得,“我随口一问,怎么就伴君如伴虎了呢。”见他手里一直攥着个牛皮纸大信封,便问:“那又是什么宝贝,自我进来,就没见过你撒手。”
      薛云来郑重其事地将大信封托付给蕴华,“我近日新成的一部手稿,别笑,心血之作。”蕴华果然不笑了,听他说道:“我与父亲临时有事,下午还要出去一趟。可事先已约好出版社的郑经理过来商议出版细节,又不好推掉改期,所以托你代我与郑经理商榷一二,我的诉求已写在信封里,你在人到来之前抽空看看便知。这点小忙,你不会不帮吧。”
      “话虽如此,但我一向没接触过书稿的商务细节,恐怕经验不足。怎么不让婉华出面,出版方面的事,她应当比我熟悉。”
      “你错了。这次郑经理给的条件较以往苛刻,那些讨价还价分斤拨两的事,她不行的,还得你来。”
      蕴华沉思着,“郑经理几点来?”
      “七点。”
      火车票在六点,来不及的,蕴华心想,但不妨先答应彦平。只等他离开,她再转托婉华。想了想又问:“是不是你大哥的事?”
      “咚咚——咚咚——”落地钟连续响起十二下。
      “不是。”薛云来心中一个寒噤,视线自大钟方向收回,不动声色地否认,“去拜访父亲的一位办教育的老友,姓姚,家住豫园路123号。大哥的事,景泰不是说了嘛,这两天就有消息。”目光在蕴华脸上迅速一个来回,垂眸,“该打点的,咱们各处都打点过了,现在你就安心在家等消息吧。出版的事拜托你,行不行呢?”
      “那没有不行的。”
      “中午饭我们就不在家里吃了,兴许应酬到晚上。你答应我这期间哪儿都别去,就在家里等郑经理过来,好不好?”
      不让她出门,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古怪。搁以往蕴华定将细究到底,但今日的她顾不上。心虚的时候一心只想尽快打发走薛彦平,然后独闯龙潭虎穴。她笑得格外温和暖柔,“好!好!我哪儿都不去,今天务必将你的宝贝大作付梓面世的一干细节敲定,行了吧?”说着扬起手,装作拆信封的样子,“薄薄的一点东西,未必见得是什么多年的心血,我看看,别又是小短文而已吧?”此时此刻,她不知道母亲是死是活,心内火烧眉毛,所有一切宴宴笑语只为稳住薛云来,不叫他看出端倪,又哪儿来什么心情拜读他的大作。被他压住,她顺势也便不拆了,只是被薛云来搭住的内关穴,脉搏跳动厉害。
      “听话,别拆。”他说,“等我电话。”嗓音里有丝别样的深意。蕴华心念一动,望向他被阳光簇拥的脸庞,半生而过,依稀还是那个少年那段旧日时光。金光模糊了他的五官,却让蕴华没来由地联想到成群的飞蛾扑向火苗的壮举,薄薄的蝉翼掀起飓风,死亡之火竟也迸发圣洁而迷离的光环。
      心突突跳了两下,蕴华摒住呼吸说好,不拆就不拆。薛云来已经在她愣神的功夫转身而去,等蕴华反应过来追出去叫彦平,脚步匆匆的他已到楼下,叔嫂两人的脸庞一个朝上一个朝下,形成最后的对视。
      “都有谁跟着你和父亲?”
      “还不就是薛桥薛亭两个。怎么?”
      日本人开始下死手了,除了陷害明臻、母亲暴病还会有后招,这时候出门在外,父亲和你的安全必须慎之又慎。蕴华这般考量,当下拿定主意,不论薛桥是不是日本人的密探,这段日子都必须控制起来,不妨就让他跟着自己身边,放在她可以随时监控的范围内,他果真作妖,她负责降魔。“没什么,我有差事要派薛桥,让周先生和薛亭陪你们去行不行?”
      “周先生还是跟着你吧,”薛云来说:“有薛亭一人也够了。”
      “也好。”蕴华微淼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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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陷忠良生死不明,惊噩耗父子同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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