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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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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重,山路崎。
一行人在崎崎山路上走。
虽是同路人,却不远不近地分了两半。前一半人多,还有小孩子在里边跳来跳去,到处跟人炫耀手上的新蛐蛐壶,高兴得很。
后一半只有两个人。
一个矮一些,背上竹筐里装满了芒果,脚下的步子和人都很安静。另一个比众人高得多,大家用后背来背的东西,他只用手提着,左右手里各一筐芒果,满满当当,那么沉,却提得不费力气。
一匹驮着大箱子的小马任劳任怨跟在最后面,再滑再陡的路,那四条腿也走得平稳。
那高个的人说,“小芒果。”
姑娘看他一眼,低低嗯了一声,又继续走路。
他又说,“一月中旬的时候,应有个杂耍班子路过山下城,演上两三场。你去看了没有?”
终芒摇头。
一月天寒,山间到处结冰,寨里的老人孩子们不太出门了,事情全靠年轻人做,忙得很,哪儿有空去看杂耍?
“那有些可惜了,”止衍说,“我是年底时候在平河那边遇上他们的,听说他们不久后要路过这里,便请班主喝了几盏好酒,他答应到山下城时加演些平日里见不着的好东西。”
可惜她没看见。
终芒不说话。
止衍又问,“那么二月呢,应有个泥刻匠人打这附近经过,你见着没有?”
“没有。”
“那也有些可惜。我在丰城见过他,觉得他做的东西有意思,买了一个,请他若是路过山下城一带,看见个会走路的小芒果,就把那泥像交给她。”
终芒脚步一顿,偏头瞥他一眼。他微微笑着。
——会走路的小芒果。
昵名这么一回事,旁人又不知道。估计那没见过面的泥刻匠人只觉得这人是喝醉了吧。
终芒不说话,安安静静,继续走自己的路。
山路这么不好走。
一步。一步。山风吹过,树叶飘过,传来不远处小旗子笑嘻嘻地跟他爹相约某日去斗蛐蛐的声音。
天气这么好,姑娘自己是不知道,她一言不发的侧脸,眼睛里多么亮。
止衍不管走到哪里,遇见了有意思的人与事,总想分给她。若是碰巧那些有意思的人也要往山下城这边走,便做些听来古怪的嘱托,以期某日能入了她的眼。
虽然,千里路茫茫,那些心意多半是收不到的。
止衍自己也知道。仍是微微笑着,又说,“上月十五,你看月亮了么?”
这次,终芒终于嗯了一声。
止衍道,“那时我离开京城不久,落脚在六道城的一家老茶楼,窗户外面月亮升起来,忽然便很想念你。”
终芒眼睛微微动,用余光看了他。“嗯。”
“那么你呢,当时在想什么?”
终芒在他这里,总是很诚实。“你。”
止衍笑了。有心要伸手去揉姑娘的头发,奈何两手里已提了东西,腾不出空来。
山晴树绿,芒果飘香,天气真好。
人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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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业桥,又过了一棵茂盛如昔的老杨树,再走一阵,便到了寨门前。
寨人们出来接,一筐筐沉甸甸的芒果很快便被拿进了寨里,要放进厨房物仓去。走了一路的几个寨人早累了,终于得以休息。
见了归来的止衍,人们乐归乐,可大多只是远远朝他笑一笑,上来寒暄的没几个。不是见外,是寻常人见了他,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心底有点怕。
止衍并不在意。随手开了小马驮着的箱子,里面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让小旗子跑腿去分给众人。明一命的酒,摩婆的金算盘……各人拿了各人的东西,热热闹闹,都是欢喜。
众人的礼都拿了出来了,箱子里却还满着大半。余的东西都是姑娘的,匕首,蜜饯,药瓶子,什么都有。当然,还有那个把东西带了回来的人。都是她的。
但止衍又伸手进去,把一个灰布包着的东西从里面取出来,说,“这个是给隐婆的。她一到深春容易犯头疼,我路上正好见了个过得去的大夫,找他要了药。”
终芒懂得止衍的措辞,所谓“过得去的大夫”八成是个神医,所谓“要了药”也多半不是什么会让神医高兴的手段。
但是——“谁是隐婆?”终芒问。
姑娘问得很认真。
止衍微微眯了眯眼睛。
终芒看看止衍,又看看止衍手上的灰布包,欲言又止。
止衍收起灰布包,一笑。“大概我弄混了,隐婆是另个寨子里的人,之前托我拿药,改天去给她。”
“哦。”
终芒不疑有他。往仍是半满的箱子里望进去,杂七杂八,里面什么都有,金的,木的,大的,小的,买东西的人显是见了什么都想带回来给她。
小马甩了甩尾巴,嘴里嗡嗡一声,似是不满。驮着这么重的东西走上山来,好不容易到了地,又不给休息,还让它驮着东西傻站。
终芒把沉甸甸的箱子从小马身上卸下来,还没抱进怀里,止衍伸过手来把箱子抱走了,一手抱着箱子,一手从里面拎了个小漆木盒子,丢进她手里。
叮铃。
有东西在里面响。
止衍一抬手,小马立刻便撒着蹄子跑了,乐登登地自己寻地方去休息,他自己转过身来,道,“打开看看。”
盒子上是个小金扣锁,手指一推就开了。
里面塞着一团布。
终芒小心把这团布取出来,在手掌上摊开了,一层一层掀开。
最里面,是两枚银亮的小铃铛,都不到指甲那么大,小巧可爱,各自挂在一条细细的银线上。
终芒拾起一枚。那么小,那么亮。微微一晃,叮铃铃一阵响。
另一处也传来一阵叮铃铃。
终芒看看仍在布上的一枚,又看看已被提起的一枚。
她又晃晃手上这个。
叮铃铃。
叮铃铃。
一枚轻响的同时,另一枚也响了。
她把这枚放回去,提起另一个,小心地没让布上这个有任何动作,晃了另一个。
叮铃铃。
叮铃铃。
只要有一个响了,哪怕另一个好端端地没被碰着,也会响。它们响总是一起响的。
她抬头去看一旁的止衍。
两枚银铃铛当然很亮,但更亮的是黑发姑娘的眼睛。
太阳真该羞愧了。
止衍笑道,“喜欢么?”
“嗯。”
“一个人一个,你帮我系上。”
止衍一手仍抱着沉甸甸的箱子,另一手向终芒伸过去,后者提了一枚铃铛在手上,余的东西暂时放在止衍手上的箱子里。
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把小小的铃铛系在止衍手指上,手指修长,银铃清亮。止衍顺势用手指勾了一下终芒下巴,姑娘笑了,把自己的那枚也拿在手上。
终芒晃了晃铃铛。
叮铃铃。
叮铃铃。
止衍手上那个响了。
叮铃铃。
叮铃铃。
又响了。
银铃亮得像星辰,响总是一块响,象着两心同在。
叮铃铃。
叮铃铃。
终芒又笑了。
两个人肩并着肩,一道往寨子那边走,树影明暗洒满山路,影间尽是铃响。
叮铃。
叮铃。
叮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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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衍在隐云寨里有他自己的屋子。过去这大半个冬加小半个春,他不在,但屋里干干净净,地上几乎有光。
终芒天天来扫。
两个人进了屋,终芒还没把门关好,止衍一伸手,把她往怀里一带。
没说些什么,只是抱她。
终芒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把脸埋在他怀里。
两个人依偎着,由着身后的门留着一条小缝没关上,由着外面寨子里各家各户炊烟起而又散,由着时辰慢慢走。
这一时,不需要想别的,什么也不需要着急。人一生里忙忙碌碌,为的也不过就是这么几个时刻。
止衍微微动动手指。叮铃。指上系着的小铃铛响了。
叮铃。终芒手里那个也响了。
叮铃。叮铃。
终芒笑了。
止衍道,“想喝茶么?”
“嗯。”
他放开终芒,到柜子那边去拿了茶叶,数月不在,茶叶已陈了。他泡了茶。半满的茶壶放在桌上,他又问,“想喝酒么?”
“嗯。”
于是他又拿了酒。
小桌一方,一壶茶,一壶酒,两只透白的薄瓷杯子。
止衍把茶壶盖子提起来,一阵茶水热气里,慢悠悠地往里面倒了凉酒。酒浇不灭那热气,倒是给热气染上了几分醉意。
茶是提神的,酒是醉人的。一热一凉。一苦一烈。倒在一起,大概就是半梦半醒的意思了。
止衍往一只小杯里倒了这茶酒,是个七分满。终芒拿了过去,仰头饮尽。唇齿间又是清苦、又是浓烈,好像是清醒了,又觉得说不出的醉。
终芒放下杯子,看着眼前人。
止衍正往另一只瓷杯里倒酒。
他是很好看的,天地日月之华全数汇在一起,才出得来这么一个人。只出得来这么一个人,再多的,没有了。
酒,仍是七分满。
止衍执了酒杯,自己不喝,抵在终芒嘴边。酒杯是凉的,指尖是暖的。终芒喝下去了。
这一杯苦茶酒,饮来并不甘甜,难以讨人喜欢。但,是他喂的,喝多少都心甘情愿。一杯,再一杯。
茶尽了,酒烈了。
人不清醒了,人醉了。
终芒又乖乖喝下止衍递在唇边的一杯茶酒,咕噜一口,全数咽下去,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止衍说,“醉了么?”
“嗯。”
“喜欢么?”
“喜欢。”
止衍笑了笑,复又倒酒。茶酒苦而烈,壶口里倒出一弯清弧,醉人。
酒依旧是七分满。
不算少,又未多。足够醉,不够饱,让人想要了又要。
这杯酒没喂进姑娘嘴里。
顺着脖颈缓缓倒在她身上。
终芒低低一句,“止衍……”
止衍顺着她身上酒迹子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