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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厨房灯火通明。

      不论是在何地,厨房总是个令人安心的地方,一盏温火,柴米油盐,蔬肉鱼蛋,给人的是最能暖腹的东西。

      再有,民家里守着厨房的,又常是最亲切慈祥的长辈,一个操劳的背影,时而蹲下去关照底下的火,时而站起来关照上边的锅,热气氤氲,饭食飘香。暖腹之外,又暖了心。

      童稚的回忆里,厨房便是这样暖腹又暖心的地方,长大以后一眼看回来,仍觉得是个避风港。

      此时是夜深人未静,此地是华城琼玉楼,然这厨房灯火微醺,仍让姑娘不由停步,觉得恍惚。

      ——蒙蒙的山。

      ——简陋的木屋。

      ——大厨房炊烟袅袅,粗布衣的老太太唠唠叨叨,领着山里大小媳妇们在土灶前忙碌,人声比烟火还盛。

      ——小孩子坐在门前玩蛐蛐,抬起头来,弯着眼睛朝着这边笑了,叫了一声……

      ……叫了一声什么?

      脑海中那模模糊糊的画面里,小孩子那么开心,朝着她叫了一声又一声——可她什么也听不见。

      燕归心里一下子空下去。那画面也渐消散了,抓不住,留不了,终于是不见了。

      眼前只剩下六道城主府邸里宽敞气派的后厨房,灯火辉煌,这么晚了也仍是人声嚣嚣,人人到处奔忙。今日宴会盛大,收拾了大半晚也还没完。

      鹰炙的声音是在身后几步外响起来。“来了。”

      姑娘回过神来。“嗯。”

      “今日辛苦了。”

      两个人一块进了厨房。

      那一脸精明的管事已等了许久了,平日里便是专跟人打交道的人精,府上什么人最受宠信、最需要讨好,是门清的。见了两人,便殷勤把凤独专门留的东西端出来。

      灿烂烛光下见得珍馐一碟。透白的瓷盘只铺了半满,红玉绿翡,玲珑落错,不知食材究竟是什么,看着是好看的,但因只有半满,便生出些寥落之感。

      执筷入了口,清香缭绕,回味长久。

      管事说,“这便是天下三大名菜之一的‘酒阑歌休’,为六道城所独有。做这么一道菜,需要白桃花、雪莲草、龙井茶等三十余种各季食材,工序繁复,耗时良久。但主食材其实很是常见——芒果。”

      鹰炙道,“这里面哪有芒果?根本看不出来,也根本尝不出来。”

      管事道,“若要细品,其实是有的。制菜时,每道工序里都需要芒果,虽厨人技艺高超,已将芒果香气完全融入四季食材之中,但芒果香气若有还无,静下心来寻,是能尝出踪迹的。正因此——这菜才叫‘酒阑歌休’。”

      “喔?”

      “酒阑歌休意仍在。”

      这菜肴里是有诗意的,管事说着便很感叹。而鹰炙全然不解,只继续埋头吃菜。

      燕归把这句话在心里念了几遍。酒阑歌休意仍在。也许六道城这座富丽府邸的主人喜欢这道菜,喜欢的并不是菜肴中清香的味道,而是这句她有些不知其意的话吧。

      两个武侍在厨房吃东西,厨房的下人们渐渐围了过来,还给递了酒。

      府邸主人凤独是高高在上,人人不敢近的,在他面前,众人连头也不会抬得太高。但他最信任的武侍鹰炙却恰是相反,人平日里虽是沉稳,却隐有一种耿直憨厚,令人觉得可亲。

      下人们成日囿在府里做些琐事,难得出远门,对外面那些个江湖风雨侠义之事最感兴趣,这会儿武侍首领在这儿吃东西,便趁机把他围住了,让他给讲讲。

      鹰炙便一面喝酒,一面顺着众意,讲了些说不上机密的事,抓人、剿匪之类。他讲起事情来,眼神认真,情绪颇为投入,把听众们带得时而紧张、时而大笑。

      燕归大致是猜出这人“说书”的本事都是从哪里长出来的了。

      本来她也不过是自己吃自己的吧,身侧无人,一言不发。

      忽地鹰炙朝着她看过来。

      姑娘道,“……怎么?”

      鹰炙道,“刚才说到剿匪,我想起一件事,很有趣。此事在坊间一度传为笑谈,连主上也笑过。”

      众人忙问那是什么事。

      姑娘低头继续吃东西,头发微微垂散,遮了神色。

      鹰炙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事?”

      “不知道。”

      “你总不出门,什么也不打听,自然是不知道。可这事是与你有关的,不如我讲给你听。”

      鹰炙已一身酒味了,话匣子一开,收不住。

      姑娘沉默。

      “……”

      鹰炙道,“事情是上月剿匪时候出的,当时一窝蜂的江湖大匪改名换姓进了城,以为可以大隐隐于市——你还记得吧?”

      “……”

      “记得吧?”

      “……嗯。”

      “某天么,有个文质彬彬公子哥儿在茶楼里闲坐,偶地往窗外一瞧,见你从窗下走过,素衣散发,单薄纤弱,飘飘若仙,立时便倾了心。正要差人去打听你是哪家闺秀,你徒手把个藏于街边的彪形匪徒高高拎起来,一下子,把那八尺大汉准确扔进了十几丈外的木笼子里,吓得整条街的人都不敢说话……那公子哥儿喝了两斤凉茶也没把惊压下去。”

      众人一阵憋笑,憋得不太好,总有人岔气,都睁着眼睛望她。

      燕归无动于衷。

      鹰炙叹道,“诸如此类的事,早不是一次两次了。坊间近日怎么说你来着——玉面寡笑,美人无情。”

      “哦。”

      “唉。”

      -

      金太师被抓进地牢,凤独是亲自去问的话。不知那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是如何水深火热、满心窝火,总之美艳狡猾的六道城主翌日早上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心情极好。

      日初东升。

      假山石边候了许久的鹰炙迎上去。“主上。”

      凤独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喝了多少?”

      鹰炙老实作答。“两三坛。”

      “前不久才喝得过头见了大夫,你又喝?两三坛下了肚,脑子都晕了,岂还能做事?原来你今日休息么,我竟是不知道。”

      鹰炙低下头。“属下知错。”

      “知错是应当的,”那凤目里含了笑,“不过,你若是能说些什么好玩的让我高兴高兴,我也可以放过你。”

      “属下一向无趣。”

      “你不是会说书么?”

      “不过是些无聊事。”

      “我要听。”

      鹰炙正窘迫,眼睛余光瞥见不远处一抹白衣走近了,暗松了一口气。说书是不会说的,不过是嘴上支支吾吾拖延一阵,把那白衣等了过来。

      白衣人神色如常平静。“主上。”

      凤独果真暂且便放过了一旁的鹰炙,转向这白衣人,打量一阵,道,“燕归,你可曾听说过一种说法——生在世上,一个人所能拥有的东西不会太多,某处若是多了,别处便要少下来。”

      “听过。”

      “看来那是真的。譬如你,才貌俱高,又招人喜欢——代价便是没有表情。实是可惜。”

      “……”

      “待寻着江山壁,诸事定后——我便要贴张告示,悬赏黄金万两,看看这天底下有没有奇人异士足够了不起,能把你逗笑。”

      “主上说笑了。”

      “说笑?我是言出必践的。”凤独道,“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与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聊了一夜的闲话,我现在乏了,去歇一阵。你们下去守着他。”

      “是。”

      -

      地牢阴森。

      湖底石窟潮湿昏暗,曲曲折折,一间间铁栏之后的牢房里几无烛火,只闻人声戚戚。囚犯的手从铁栏中伸出来,些许是想出去,喊着冤枉,些许已成白骨,连冤枉也喊不出。

      六道城是人间繁华极盛之地。

      而地上越是繁华富贵,地底下便越不会太干净。

      地牢是有尽头的。

      鹰炙与燕归在倒数第二间地牢前停下脚步,鹰炙开了锁,两人走进去。里面是空的,因再里边还有一扇门。

      一扇厚重的青铜门。

      门,缓缓地开了。

      石室巨大,壁上烛火盏盏,照着中央白发苍苍的人影。

      金太师是坐在椅子上的。那是一张纯金摇椅,金光熠熠,铺了厚厚的皮毛坐垫,看上去颇为舒适。

      但,他四肢与脖颈是被粗壮锁链牢牢扣在椅上。锁链也是纯金,上边还有雕工精致的纹路——凤独说囚具得要配得上这囚徒的身份,十日前重金专门打造。

      金太师冷哼一声。

      冷哼,通常是示威,表示在接下来的谈话对峙中,自己绝不会处在下风,是傲慢十足的,要在气势上将敌人压倒。

      然,走进来的两个人,谁也没跟他说话。

      鹰炙打了个呵欠,有点困倦,而燕归不过是望着壁上灯火出神。

      金太师:“……”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石室里,响起一阵咕咕声。

      鹰炙道,“燕归,你吃过早膳么?”

      燕归答,“吃过了。”

      鹰炙道,“我也吃过了。”顿了顿,又说,“你现在饿了么?”

      “没有。”

      “我也没有。”

      两人一同看向石室中那唯一没吃早膳的第三人。金太师已是饿得很了。昨日宴上出于谨慎,满桌珍馐却一筷子也没动过,进了牢房,更是不会有人来喂饭。

      鹰炙道,“主上可曾提过要给太师吃饭?”

      燕归道,“没有。”

      “但若是一直饿着,太师可能会饿死。”

      “嗯。”

      “这该如何是好?”

      “不知道。”

      “燕归,你怎么总什么也不知道?”

      “哦。”

      “唉。”

      一番议论后,两人又不说话了,一个打呵欠,一个看石壁。终于老太师熬不住了。“六道城的待客之道,果真是不同寻常。”

      鹰炙十分谦虚。“过奖了。”

      太师愠道,“这天底下岂有饿死客人的主家?”

      鹰炙道,“许是没有。”

      “那便拿饭食来!”

      “可主上今早没说过要给太师吃饭。”

      “他今早有没有说过要给你吃饭?”

      鹰炙回想一阵。进食是件常事,哪用得着人天天刻意叮嘱。“没有。”

      “那么你吃了么?”

      “吃了。”

      “他没说让你吃饭,你为什么吃了?”

      “他也没说不让我吃。”

      “那么他有没有说不让我吃?”

      “没有。”

      太师已怒。“那——便——拿——饭——食——来!”

      声音震荡在巨大石室里,好似连烛火给震得也晃了晃。

      鹰炙思忖一阵。“燕归,他说的似也有几分道理。再说,俗话道——长久不吃东西,饿了肚子,要出事情的。”

      “嗯。”

      “那你便到厨房去拿些吃食来吧。”

      “哦。”

      姑娘转身往囚房外走了,留下两个男人在身后巨大的石室里,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老的那个声音越说越高,若不是手被锁住了,几乎就要拍起椅子来,而年轻的那个木讷耿直,接话接得那样老实,却让另一个人越发出离愤怒。

      也还挺可爱的。

      走出这倒数第二间囚房,进了廊道上,一股若有若无的寒风从黑暗处吹出来。

      姑娘驻足,朝着那方向望过去。

      那是六道城湖底石窟地牢的最后一间囚室。铁栏粗壮,内里无光,寂无声息。只看着,也令人毛骨生寒。

      连怀着江山壁下落的京城贵人金太师也不过是放在了次要位置。

      那最后的囚中之囚,究竟是为何人准备?

      -

      “自然是那个人。”鹰炙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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