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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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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穹已森黑。
月辉之下,周遭寂静到了极处。
终芒慢慢地收了铃铛,复又握住匕首。
眼前群鸦固然怪异,但寂无声息,死物而已。
她冷静地与这双死气沉沉的红眼对视着。
在这近处看得仔细了,才发觉这双红色鸟眼不是一双真正的眼睛。两个红点一左一右,柔软透亮。软是血肉之软,亮却是一种死气沉沉的亮,迟缓而作伪,缺了生灵之目里那种独特的光。
……究竟是什么东西?
终芒动手极快。
一丝寒芒!
匕首破风之声来不及传入耳中,刃尖已划开夜鸦一只鲜红左眼。
咔嚓。
那小圆的鲜红色东西掉在地上,黑黑的眼洞里没有血,冒出一缕青烟。下一秒,夜鸦一动不动地,直直朝着地上坠下去。
啪嗒。
除身体撞在地上一声闷响,它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终芒对上另一双鲜红眼睛,那是停在原先那只背后的鸦,一模一样的外形,一模一样的姿态,“同伴”死在眼前,它一点反应也没有。它背后还有不知多少只鸦。
僵持小半刻后,手中匕首再次飞划出去,姑娘将第二只夜鸦利落地一劈为二。
咣当——那不是刀刃破开血肉的闷重触感,倒像是斩开了什么硬东西。不是骨头。不知道是什么。
夜鸦成了一左一右的两半。
两个半身,各自直直掉到地上去。
啪嗒。
她对上第三双眼睛。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它们全是一模一样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泯然万千,丝毫没有自己。
再要出手,这群夜鸦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滴滴一声响,连身也不转,朝着下山的路四散退过去了。
地上窸窣一阵,那只丢了眼睛的也飞起来了。连那被一分为二的,左一半,右一半,竟是也飞了起来,混进鸦群中看不清了。
明月在天,山林寂寂,它们飞得很快,发出一种绝不属于活物的低叫声,山路林间滴滴地响,所过之处一阵喧然。
终芒握着匕首追过去。
山路崎岖而滑陡,她脚不停顿,林间黑暗里只凭着声音也辨得出它们方向。
它们在山间穿梭,时而过水,时而下崖,偶尔扰乱野狼栖地。
她始终紧紧跟着。
渐渐下山了。
忽而到了一条大路,寂夜里通往山下城。但,它们没往这条路上飞,去了另一个方向,再次钻进密林里。姑娘也跟了过去。夜中追逐,不曾停歇,而且愈来愈快。
不知追了究竟多久,天将日出,周遭终于没那么熟悉了。再往前,似乎是山下城赖以为生的天下名城六道城的地界。她没去过六道城。
群鸦忽地一个直转。
终芒脚下一踩,平底掠起,踏上了树杈。高处望远。树杈间连走十几步,小心而谨慎,让动静全融进山风里。
就在那里了!
她在一棵树上停了,把身体藏在树叶间。连追大半夜,早已疲了,额上满是汗,衣服也脏得很了。
她压低了有点发疼的呼吸。
眼前是一片山间空地。
好奇怪的一片山间空地!
空地上有光,很亮的光,惨白惨白的,从几个铁架子上圆不溜秋的东西上发出来。从来没见过这种光。
还有个又大又方的像屋子一样的东西,似是由几个黑架子支撑着,披盖了一层透亮的、没有颜色的壳。
方才那群夜鸦整整齐齐地列在地上,列成了个方形,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空地上还有人。
这些人好奇怪。
有的是一身黑,颇为贴身。
有的是一身白,很是宽松。
黑衣人们站得直直的,目光各有各的方向,都盯着林子,警惕着。白衣人们聚在一张仅容一人栖身的小床边,古怪蓝布遮了半张脸,正低声交谈。
……这些怪人究竟是什么人?
借着一阵山风,终芒往另一棵树上跳过去,离他们更近一些。
在树上落步时,她陡地一惊,一下抓紧了树枝。
那个又大又方的像屋子一样的无色东西里,竟是凭空出现几个人!他们从地底升上来,领头的是个斯文男人。
那男人个子不高,却很显眼。在这所有人要么一身白、要么一身黑的怪地方,只他穿了一身浅褐色,像无声黑白背景下唯一一个有轮廓的活物。
那褐衣男人先是与一同来的人耳语一阵,又走到白衣人那边去跟人说话。所有人都对他很恭敬。
距离实在是远了,终芒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好奇多过惶然。
那褐衣男人朝着地上整齐排列的夜鸦走去,一俯身,把那个被一分为二的拿了起来,左手拿左一半,右手拿右一半,合一下,又分开,凝神注视鸟身断裂处。
终芒盯住了他。
他随手把断鸟丢在地上,从领口里摸了个东西出来,开口说话。
这么远的距离——
那声音竟是回荡在这一方空地上,清清楚楚传进终芒耳朵里!
“昨天晚上原始地记忆处理计划的漏网之鱼已经被引过来了,就在这附近。大家动作快一点,把它送进手术室,今天就可以下班了。”
终芒没动。
这些古怪的人四处谨慎张望、搜寻,可林子里只有风,只有树叶摇晃。终芒藏得很好。她不明白褐衣男人话中何意,但确信他们根本看不出她藏在哪里。暗处很安全。
褐衣男人偏过头去,朝着身边一个黑衣人说了些什么。后者从口袋里摸出个方而平又发着光的东西,在上面点了几下。
黑衣人握着那又方又平的东西,把它转了转,又转了转。
终芒左手背里隐隐有点发酸。
不多时——
那黑衣人抬起头来,直直地指向她!
终芒背后一凉,下意识摸向怀里。怀里有个银色的小铃铛,紧紧贴着皮肤。是止衍给的。趁着风,缓缓后退一步,无声无息地换了一棵树藏起来。
摸着铃铛,她慢慢镇定下来。
然,那男人把手里东西摆弄一阵,又指向她。
那么准,分毫不差。
姑娘只觉全身发凉。那又方又平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只需摆弄几下,便清楚得知她所在?
褐衣男人再度开口。“动手。”随手一挥,空地上所有黑衣人同时动了,疾速朝着终芒围了过来。
一个,两个,三个……一共是九个黑衣人。个个体型彪悍,面部冷硬。
一阵山风吹过。
一个黑影陡地从叶间飞身而出,踩在某个黑衣人头顶上,借力一跃,跳向最近的一盏白灯。呲啦——灯骤然裂开,碎片四散,光亮熄灭。
终芒被灯碎片划破了手,没顾得上,渗着血的手往半空里一伸,接了片碎片,一掠又起,手里往某处甩过去,碎片飞出,转瞬间已刺破第二盏灯。
呲啦——
空地上顿时暗淡许多。
变故来得太快,直到这时,怪人们才反应过来,起了混乱。几个白衣人尖叫着奔向古怪的无色方屋,那褐衣男人也几步后退跟着进去了。方屋的门关上。
只黑衣人越追越紧。
终芒四下跳跃,不多时便破坏大半白灯,顺脚踹晕了几个人。她想把那古怪的又方又平的东西抢过来,但始终没得手。
空地上越发昏暗。
一个黑衣人终于从腰间摸出个黑森森的东西,直指着姑娘。手指一动。
一阵恐怖的破风之声让被指着的终芒本能地闪过一边去,一团小小的银色亮光几乎擦着衣服一射而过,在那已无人守着的单人床上嘭的一下打出个洞来。地上一阵烟尘。
多么可怕的暗器。
方屋里的褐衣人皱眉。“用麻醉枪,不准用子弹!这是A型。”
黑衣人们于是换了武器。
于终芒而言,那武器也是稀奇古怪的。一根根银亮的针从里面射出来,四面八方,天罗地网,没见过,真难躲。
不如擒贼先擒王。
终芒朝着透明方屋攻去,想把褐衣男人抓出来。可那透明壳子不知究竟是什么,匕首划上去,竟是毫发无损,倒是她手酸了。
呲啦呲啦一阵响,里面的白衣人吓坏了,而褐衣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由着她徒劳。
终芒从山上来此,已奔波一夜。而黑衣人人多势众,又是以逸待劳。
她脚步不再那么灵活,有点滞重。没有逃。逃是徒劳的。只要那又方又平的怪东西还在他们手上,她天涯海角也躲不了。必须抢到手才行。
终于黑衣人也累了,地上已倒了好几个。
东天泛白了。
褐衣男人忽从自己身上也摸出个又方又平的东西,点触一阵,朝着她说,“你记不记得隐婆?”
隐婆。
跳在半空里的终芒一怔。
隐婆是谁?记忆里没有听过,但是,好熟悉……
——“二姑娘啊,你明天十一啦,隐婆给你备了礼物,喜不喜欢啊?”
——“知道你喜欢剑,但是剑太贵啦,隐婆买不起,山下市集上走了一天,将就买了这个,好怕你不喜欢。”
只这失神的一刹那,一根银针擦过皮肤。
出血了。
针上不知涂了什么陌生东西,只这么一道小伤口,竟是令身体一下子觉得沉。那东西顺着血液流进身体,动得越多,那东西流动越快,人就越是累了。
终芒动作越来越迟缓,被一个黑衣人捉住,虽是勉强挣脱,手腕却被抓青了。她踉跄几步,跳上最后一根灯架子。
黎明前的黑暗里,这是唯一的光。
手中匕首上,刃已有些开裂了,划了太多灯和灯架子。
但,没沾血。
她没有杀过人。匕首上唯一沾过的人血是自己的血。
手中匕首干净,自己身上却脏了,被人伤了不少,左一道针痕,右一道淤青,如此狼狈。
眼皮很沉。
褐衣男人道,“它不行了。通知手术室做准备。我们收班。”
确实。撑不住了。
姑娘一手仍握着匕首,另一手颤颤地往怀里摸去。她的小铃铛。
没碰着。
手中匕首蓦地松开,掉在地上。睡意沉沉压来,一阵天昏地暗,终芒也从灯架上摔到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