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天台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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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也依然，细碎如水，不带波澜地流过。
我疑心着那青春永驻，只因这沉沉更迭日夜拖慢了流光。一日便似一年，而一年，也如只一日。
只在默默重复的岁月里，一日日磨醒自己的心。
情，仙书中最忌讳沾染的词，却从一开始便深植心底。
原来师哥已不再是心中的大哥哥，原来我从一开始，就盼着取代姐姐。
既是永不相见，那么这些念头盘旋过心底时，便也不必再刻意驱除，排解。才终于看清自己的心，那些有罪的念头，已不知在心底埋了多久。
那日清晨起了身，去苑里看顾那些药草，霎眼间，只道自己还在梦中。
当头一轮骄阳，金光泼似地落了满地。天色湛蓝，满地是灼眼的日光，眼光竟找不到个落点。
师哥？难道师哥回来了？
向来不相信那些云雾仙缘的传说，此刻却是说不出的惶惑。想向宫门口奔去，又担心不过是偶然。
犹疑中，琼奴哗啦一声闯进门：“婉儿婉儿，快拿点锁愁丹给我！”
她比任何时候看来都老成，又比任何时候都柔弱无助。发丝未束，散乱衬着肩头白衣。颊上有桃花粉艳，额头汗水泛光，满面是惶急。
我呆了一下，这是琼奴？那个根本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的琼奴？
回屋里拿了药，交给琼奴，望进她眼里，问得不带顾忌：
“是谁？宫里又来了谁，中了什么药？”
琼奴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潮，低低道：“是个年轻人……生得很俊的年轻人，从没见过人有那么好看的……带着伤上山，身上还中了毒。先生要留下他，只好给他下了点梦魂。”
“很俊么？”我轻轻笑一声。怎样的俊能赢得心如止水的女道人脸带羞，唇带笑。
“是真的！”仿佛是要证明她的心乱合情合理，她说得急促，“嗯，是了，是比先前与你一起来的那个年轻人，还要好看呢！”
“哦——哦。”止住最后那个拖长的尾音，她听不懂我语气里的嘲讽，只是急急地要去给那人送药。连真正的悲喜都没有见过的人，自然不会明白一个世俗女子语气里的些许情感。
不解，却未必是跳出。岁寒宫中心湖难静的，如今，已不只我一人。
我已不再是当年稚弱纯善的婉儿。几时，这样乐于看到旁人的苦痛。
那青年走过我药圃门口时，我刚刚送走一个讨药的琼奴。
我放下手里的花锄，微笑着看着门口，那个在琼奴口中命若游丝的男子，能让琼奴破妄言戒的年轻人。
他穿着与宫中人全不相似的衣衫，锦缎长袍，本是干净如雪的白，却给几点血红的梅花燃得跳脱起来。一尘不染，净白亦可成凄艳。
确是出众。风流俊赏，夺人眼目的飞扬，生生将阳光折成了陪衬。然而那俊美却极不调和，剑眉星目，雪肤朱唇，说不出是夺目，还是诡异。
成了邪魅的俊朗，又怎及得上师哥的沉静清和？琼奴她见过什么，就知道什么是好的了？
我将冷笑留在心里，淡淡看着那不知所措的青年。
那青年也知道院中人看见了他，明显愣了神。一霎，眉头一扬展了笑，越性转向我，一手撑了院门，半探身进来，笑道：“人冷因花寂，好个清幽院落——姑娘有礼。”
我微微一笑：“公子有礼。进来喝杯水可好？”
“那可叨扰了。”口上说着，那人老实不客气便踏了进门。
极勾人的一双眼，笑带桃花，一瞧就不是老实人。肤色白得……不像个男人该有的样子，比这宫里不见日光的也好不了几分。还有那嘴唇，薄且秀，用樱唇两字倒是贴切得紧。若是换了柳眉杏眼，再改成瓜子脸，倒是个美人呢……
一面忿忿腹诽着，一面便搁了花帚，推开我小茅屋的门。
我的屋子是干净得一无所有的。指了指那把唯一的椅子，倒了杯雪水给他。
一手端了水，青年却不坐，只带了笑望向我：“敢问姑娘芳名？在下不知为何，竟觉与姑娘有几分面善。”
是桃花眼，可是极深。倒让我想起了师哥，眼前这个男子也是看不出心事的一双眼，却不是寒潭，是深渊。师哥唇边少笑，笑在眼底，极淡而温文。他的唇是笑的，眼里却依旧冰冷。
莫名便觉得一阵寒意。我竟是和一个不知根底的陌生男子在同一屋里。我的小院在山腰，与宫苑相距得远，纵是放声喊叫，也没人能听见。
若是师哥那样的人，我不会害怕。可是这个人，一眼便看得出不可信。邪魅的俊美，幽深目光，调笑样的语气，一样样只让人浑身发毛。我向后缩了一下，却笑得从容，硬是压下恐惧不在脸上现出来：“我怎会见过公子？难道公子先前上过宛宁山不成？”
他不依不饶：“姑娘，难道报了芳名，便少了什么不成？”忽地一拍桌案：“是了，琼奴说过，有个好姐妹是守药圃的，名叫婉儿。那就一定是姑娘了，是罢？”
我恨不得当场便下了逐客令。一皱眉，忽地心惊，冷声道：“琼奴姐姐怎样了？她不知世事，公子若是骗了她……”
那青年脸上一丝惊异：“你……”
旋即微笑绽开，无辜如稚子：“婉儿，你不是自幼修道的人。”
居然就这样叫我名字。如琼奴那样的女子，不知人世的欺诈瞒骗，可说是纯粹，也可说是空白。我没有她那样的干净纯粹，却绝不会如她一般轻信。
我忍着怒气微笑：“公子，琼奴师姐不知人心险诈。你就这样带了她，私奔么？”
他反大咧咧坐下：“我没碰过琼奴一个手指，姑娘大可放心。下了山，我自有法子叫她对我死了心。”
“你……”我立起身，冷冷看着他：“公子，婉儿不是自幼修道的人。”
那青年却笑了。这次的眼里也有了笑意：“婉儿，你倒是挺有意思。是司药的罢？那好，你看看我的脉象。”
手腕伸到我面前，我惊疑不定，看他一眼，只有将手指按了上去。
“你中了毒？”惊想起琼奴的话，我失声。
青年笑嘻嘻地收回手，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七日醉，上山前给人灌下的。在你们山道里绕了两天，又给你们那位见性老先生差点要了命，今儿是第六天。我再不下山，死在这里可有点儿冤。”
我彻底被搅乱了：“你上山又是做什么？”
青年端起旁边雪水杯子喝一口，笑道：“哦，琼奴不知道，婉姑娘也不知道了？我是军营里的人，山下几十万大军被困阵中，我来求你见性道长下山破阵救人。可是见性道长见了不才区区在下便刀剑毒药一起上，不但不肯相助，还打算把在下留在这山上留到死。在下年纪轻轻，实在不是老先生的对手，半死不活拖到今日。既然老先生请不到，只有请琼奴姑娘开恩，让在下把老先生的兵书看了个遍，下山去救人。左右在下不过这七日的命，白白死在此处，实在有些冤枉。”
我被他一串话说得晕了，摇头道：“那你为什么骗了我琼奴姐姐？”
“是她自己动了凡心。”青年微微摇了摇头，冷笑，“我欠的情债够多，不差她一个。我只这七日的命，也不会再有心坏人清白。”
我惨然一笑，竟是个要死的人！可是先生，先生为什么要留他？难道先生看不出他命不久长？
“婉儿，你放心。放了我走，我自有法子断了你姐姐的一片痴情。”
青年目光恳切，我一怔，脸色惨白。
萧飒语气，竟似足九死一生回来的师哥！
随后我明白，轻佻就是轻佻。所谓相似，只是一霎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天台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