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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入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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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这里是何处。
四周黑漆漆的,没有出路,而他站在一个圆形的石台上,台上满是复杂的刻印,里面似乎填充了红色的颜料。石台周围有一圈蜡烛,但是却飘出一缕白色的烟,更像是某种香。可惜他嗅不到任何味道。
他已经入障,这里按理说应该是神魂内部,不是真实的场景,可他又觉得无比熟悉,连石台上的粗糙纹路都似曾相识。
树灵给的功法里似乎没有提这种特殊情况,沉均也站在原地思考了良久,沿着石台走了一圈,并未看见任何下行的阶梯,就连他抬头,看见的也是黑漆漆一片。
但也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沉均低下头看了一眼石台边缘,不知道下面是深渊还是坚实的地面,但他已经踏出了脚,一脚落空。
失重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甚至都不给他机会召唤出飞剑,只是有一阵强光让他闭上了眼睛,而过后就已经有了踏在实地的感觉。
沉均睁开眼,抬头看见的是一座尖瘦的山,但从中裂为了两半,甚为壮观。这个场景似乎有点眼熟,他转过头,果不其然看见背后的山门,上面的牌匾方方正正,上面两个字光是字形就已经够凌厉了,剑阁。
居然是剑阁。
山门的石柱似乎是新鲜切割的,还保留着棱角,沉均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但是却没看见自己的手,他低头看了看,也没看见自己的脚,他似乎并没有拥有实体。
但是光是看这完好无损的石柱,他就觉得这应该是很久以前的剑阁了。
萧浪似乎......曾经呆过剑阁吧。
他刚这么想,就听见背后传来了欢声笑语,他转过身,看见几个穿着剑阁弟子服饰的年轻人有说有笑地从石阶上来。
他们个个都挺面生的,他并不认识,沉均收回目光,不知道萧浪又在何处。
“徐师兄这次完成任务,肯定就能晋升内门弟子了!”
“就是,就是,徐师兄资质这么好,要不是那个死人脸,徐师兄可不就一来就是内门弟子。”
“也不知道那个死人脸怎么就能进内门,怕不是他那个娘做了些什么吧!”
“哎哟哟,你竟敢诋毁萧家主母~”
听到萧家,沉均抬起头,看见被簇拥着的那个弟子神色轻蔑,他的服饰似乎和其他弟子比起来有些不同,普通弟子偏素白,而他深蓝的条带要多上几根。
他还没打算去问问,就听见一个阴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你在说什么?”
沉均转过头,看见了熟悉的脸,只可惜不是他熟悉的神色。萧浪的脸上满是阴郁,像是积郁多年的那种阴云不散,他看起来又有些瘦削,皮肤过于苍白,不像是好相处的。
萧浪直瞪瞪地看着那个弟子,他的双眼满是血丝,真有点唬人。
但是那个弟子似乎并不怕他,脸上神色反而更为不屑,甚至出言挑衅:“哟,萧师兄啊,怎么,给你娘烧纸钱呢。”
萧浪捏紧了拳头,肩膀都气得发抖,但是他还是没有动手,甚至连一句脏话都没有说出口:“你最好对我娘放尊重点。”
“哦?”那个弟子拉长了尾音,然后开始大笑起来,连同着其他弟子都跟着笑,“哎,确实,要是你再去告诉师父,又得受罚,而且,有你这个废物儿子,也是当娘的不幸,你们说是吗?”
那些刺耳的笑声让他心火难熄,但是最后他也什么都没做,任由他们自讨无趣地离开了。
沉均跟在他身后,看见一路过来都少不了这样的挑衅,但是他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有动手。
他是内门弟子,有自己的独院,但是里面却有些萧瑟,院里落叶满地,却无人打扫,按理说配备的仆人也没见到,清洗干净的衣服似乎已经在竹竿上晾晒了许久,也没见收拾。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院里的一块墓碑。它就在最中央,无论是出去还是回来,都能看见醒目的它。
墓碑做工很是粗糙,用的也是木板,但上面的字还算工整,写的是一个陌生的人名,而一言不发的萧浪却在看见墓碑后跪了下来,低着头沉默着。
沉均在他身后,看见他从须弥戒中取出了一把剑,剑身不长不短,朴实无华,但很是典雅,本是兵器,却自有一股书卷气息。是尚未发生异变的岁封。
他祭剑于前,依旧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是记忆,无法更改,但是他还是心生某种难以描述的滋味。
“很奇怪是吗?”
突然有个声音打断了他,沉均转过头,看见的却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穿着打扮,那似乎也是某个宗门的服饰,和现在的长生宗有点区别,长发扎起,束得整整齐齐。沉均从来没见过自己打扮得这么精神过。
对面这个沉均还在继续道:“我也不知为何我会关注他。”
沉均稍加思索,询问道:“李钧天?”
但这个名字对他而言似乎很陌生,他侧过头,停顿了一下,也不做辩解:“你可以这么叫我。”
沉均想起了之前自己神魂不稳时的状态,那个时候便有神魂残念,难道眼前这个也是?但是马上,他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这是谁的记忆?”
联想到那陌生的石台,没等对方回答,他便有了自己的猜测:“是......我的?”
“李钧天”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一挥,眼前的画面就开始流转,且没有了时间限制,小院恢复了整洁,墓碑消失了,温婉的妇人正在晾衣服,而一旁的青年正在舞剑,他的剑法似乎一直是那一套最基本的,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手指一晃,画面一转,似乎是深夜,但是小院的主人并未休息,灯火摇曳下,沉均看见妇人在萧浪的背脊上钉入了十几枚银针。
他并不知道那银针是何用途,但是似乎让萧浪十分痛苦,他不由得想起了镜水在萧浪手臂上刻下的那个阵法。
萧浪的修为似乎一直卡在金丹期,不见半分进步,渐渐的原本对他很是青睐的掌门也逐渐疏远,为了继续留在剑阁之中,妇人还要外出完成门派的任务。她似乎是一个阵修,并不是一个擅长躲避和攻击的修士,也在某天清晨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妇人在时,萧浪还能偶而笑上几下,妇人离开后,他便收敛了笑意,愈发阴沉了。
而妇人离去之后,原本还会拜访一下的掌门彻底不再过问,他在剑阁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虽然还是内门弟子,但也只是多了一个嘲笑的名头。
他不会出手,连回骂都十分无力,最后都会回到墓前,看着岁封发呆。
但嘲笑和奚落并不会因为他的忍让而退却,反而变本加厉。
沉均默默地看着拦在面前的几个剑阁弟子,看见他们脸上戏谑的笑容,藏着恶意,调侃一样的开口:“萧师兄,我听说你们萧家以前是什么......君子之剑?就是这个吗?”
彼时萧浪正在后山一处清静地练习那套他已经练习了无数遍的剑法,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找上门来。但他还是本能地将剑往身后一藏,不想让人看见。
但他越是如此,那群人便越想要看看,甚至开始了争抢。
混乱之中,有个莽撞的弟子一脚踢在了他的背脊上,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萧浪顿时失了力,岁封自然脱手,他自己也脱力般地软跪下来,冷汗直冒。
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弟子们嘻嘻哈哈地肆意评价着岁封,完全没人注意到他的情况。
但是沉均看见了以萧浪身处的地方为中心,花草迅速枯萎,最后会变成灰烬一样的东西。
逐渐扩散出去的荒原最终也让那些弟子们注意到了,他们惊恐地看着萧浪,用岁封指着他,大声叫喊着:“怪物!”
萧浪似乎没有感觉,他还没有从那种剧痛中回过神来,只是本能地说道:“可以把剑还给我吗?”
但是迎面而来的却是剑光,岁封砍在了他的肩膀上,鲜血并不没有向预想中的那样喷涌而出,而是沿着岁封一路直上,在那个弟子吓得脱手前攀上了他的手。
那鲜血像是活物,钻噬骨肉,燃起黑色的火焰,最后啃噬殆尽,让那惨烈的叫声戛然而止。
但是比起那个和灰烬融为一体的弟子,萧浪似乎更关心岁封。
鲜血在剑身上蠕动,却无法腐蚀,只能依附在上面,他双目赤红,疯了似的擦拭剑身,但是根本没法擦去,反而被割伤,流出更多的鲜血。
“他果然是煞星!”
这句话像晴天霹雳一样,让他猛地抬起头,看得人背脊发凉。
“是他杀了张师弟!”
“他克死了那么多人!”
“剑阁就不该收留他!”
“如此狼心狗肺,往后一定是祸害!”
沉均看着他们,从千夫所指到刀剑相向,萧浪最后不得不奔逃出剑阁。
然后他看见了还是原野的中庭,再往北便是魔修的地方了,萧浪却在此刻止住了步伐,他犹豫了,他并不想入魔。
但就是这片刻的迟疑,让人有了可乘之机,一柄飞剑穿胸而过。
滴血荒原。
接下来的事,他都知道了。沉均看着大地震动,泥土翻卷,将濒死的萧浪拉入地下,知道这是凤凰残魂做的。
“李钧天”在他身旁,一挥手,眼前的画面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沉均低下头,果不其然看见的是熟悉的石台。
“李钧天”站在黑暗中,抬起头看着他:“我一直看着他,从他进剑阁开始,到他堕魔。”
“但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为何会关注他,我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李钧天......果然陌生。”
神魂残念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影逐渐变淡,最后只留下一句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和萧浪,果然有关系。神魂满是壁垒的不止是萧浪,还有他。
沉均看向黑漆漆的石台之下,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但是这一次,却不是落空感了,他觉得自己像是掉入了某种浓稠的液体,让人窒息,怎么都没法挣脱。
黑暗之中,伸出了一只稚嫩的手,却轻而易举地拉着他将他拖出了这种窒息感。
沉均还在疑惑这只幼嫩的手是谁,却突然发现这只手变成了青年的手,他抬起头,看见的是笑脸盈盈的萧浪,和记忆里那阴郁的青年完全不同,一时间让他有些恍惚。
对方看着似乎有些发愣的沉均,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说好给我破障吗?尊主怎么自己先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