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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京城 ...

  •   四月的春风本应是温暖和煦,此时此景,偏偏别样沉郁。分明仰头晴空万里,而在四周破败高墙的压迫之下,阴冷之气凝聚之内,唯有呼吸不畅,冷气透骨,令人十分不适。
      傅均行和摘下墨镜的吕十七隔着口旧井,默契地拉开距离,站于对立方位,以目光对峙。
      对方的那双眼睛像是毒蛇,明亮而富有威胁,透露着几分少见的阴鸷。
      廖森炀站在照壁之后,将手中的木剑抽出,比在面前片刻,又缓缓收回背后。
      吕十七不愧是在风水圈有些名气,他踏进这儿的刹那,不过通过踢开地上的瓦片,便将阵势改变,改以井口为阵眼,以脚下之位占据上风,动五行气息画出一个圈来,让命格不合的外人难以入内。
      若是硬破,只会两败俱伤。
      “吕十七是吧?仙道贵生,风水之局旦破,遭殃的可不只是一口井,也不只是一座京城。”傅均行看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面玄色的三角旗,旗帜上所绘的白色圆点多半是河洛之数,心思一动,有所判断。
      吕十七的确不是传统道门之人,虽以令旗为器,但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不是道上被唾骂的魔头,到底应有祖训向善,不至于走歪门邪道才对。
      吕十七慢悠悠弯下腰,把砖石当豆腐似的,将旗子轻松插在井沿,耸耸肩道:“我本来也不受你们道祖拘着,师父教我学法术只是收钱办事,讨个生活,人之常情。现在这地界,发了水只会被认为是天灾,天地以万物为刍狗。信咱们的,都是道上的,也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遭殃了,又与我何干?也追不到我头上。今天这风水阵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要是害怕的话就赶紧离开。我还真不想对乳臭未干的孩子下手。”
      这漫不经心的话说得挺气人。
      傅均行也不在乎人嫌弃他资历,摇摇头。
      “虽然心有顾虑,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更何况,我偏偏是天选之子,天意如此。您说天地以万物为刍狗,我也是听天由命,需要和您掰扯掰扯。”
      吕十七觉得有趣,便又装模作样掐指一算,装作大方的模样:
      “今日对你来说是你命中大劫,从易数算,相较于其他劫难,只是多给你一点苦头尝。明年再来,或许会要了你的命;今年,顶多神志尽失,算是便宜你。你确定要和我作对?”
      “龙脉将撼,稍有差池,风物皆变。小道傅均行临危受命,命数如此,且听天意罢了。”
      “傅均行,你倒是有勇气。有人重金百万,求我暂移风水开启海眼。凭我本领,又不至于殃及无辜,你这是多虑,也是不相信我。另外啊,人为财死,到手的钱不赚,不是傻子是什么?”吕十七从袖子里摸出面绣着黑色圆点的白色三角旗,用戏谑的口吻道,“我这可不是举白旗,而是和你们所说的操使兵马十分相似的令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眼看着有利于对方的吉时就要到了,傅均行摇摇铃铛,终于也开始说起豪言壮语,“差不离就得了啊,反派死于话多,不想跪就放马过来!”
      吕十七“哈”地笑出声,也不多说,小白旗一挥——
      廖森炀在场外看得清明,揪心不已。
      那若有若无的兵马之形自地面浮现,飞沙走石之中,影影绰绰,忽闻击鼓声声,杀声阵阵,端的是金戈铁马,气势如虹。
      傅均行处变不惊,右手掐个诀,左手一下下摇着三清铃,清脆悦耳的铃声丝毫不受影响。
      有溪钟老师制作过的铃铛就是听着顺耳。
      他脚踏方位,闭上眼睛,口中徐徐吟诵,隐有金光附体之兆,对扑面而来的杀意恍若未闻。
      “凡求真慕道之士,不炼内丹,形还败坏。不积功行,难达玄境。不济疾苦,道果难成。不漱华池,神不清悦。欲求仙道功行为先,必资治病祛邪,祈晴祷雨;济人利物,广积阴德;精勤香火,正直无私。”
      霎时间,傅均行身蕴紫气,三清铃下,忽而迸出几星雷火,在沙土烟尘的遮蔽之中灿若晨星。
      而后,火光迸射,雷声隆隆,光芒所及之处,兵马皆退。
      退得慢的,灰飞烟灭。
      吕十七皱眉,“你会雷法?”
      雷法算是大招,需要修行者内丹大成,傅均行小小年纪,在吕十七眼里又是个吊儿郎当的野道士,不过是命格独特,能进他的阵来,有些天赋,这才能和他同台斗法,居然起手就是雷霆之术,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这是对对手的尊重。以及,我门与神霄有所渊源罢了。”傅均行坦坦荡荡,神色轻松。
      “看来我还不能小瞧你。五行炼化兵马将至,我亦将适时破井,小心了!”
      “请赐教。”
      吕十七眯起眼睛,舞旗成圆,指向井上黑旗。
      傅均行立刻吐纳气息,急急振铃,那在井沿挂着的符纸震动不休,朱砂痕迹几乎要脱出符纸,与铃中雷火融为一体。
      电闪雷鸣间,黑色的兵马逐渐变为五种颜色,分袭向井的东、南、西、北、中的五个方位。
      廖森炀见这阵势,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木剑指天,提丹田之气,朗声长吟。
      精魄神魂,道炁聚华。
      五气朝元,五雷破邪。
      发醒鬼神,拯济天下。
      光明震世,雷声普化。
      急急如高上神霄大帝律令敕!
      语罢,阴云南来,虽不至于蔽日遮天,这风便已然起了,将这阴冷的空气吹开,让人稍稍好受一些。
      傅均行勉力以雷法相抗,幸有二师兄唤风云,师父组道门阵法,将雷法之力集中己身,才得以破邪无数。
      雷声隆隆,电光闪烁,即使并无玄学根基的人到场,也能察觉那雷光与阴气。
      只是自己这微末伎俩略有些不够,就像是用细嘴壶倒水,壶里的水再多,也无法一次性快速倒出来。傅均行不得不施展符咒,加强此番力量。
      符头、符脚、盖印。黄纸上的朱砂是傅均行练习过千万次后的成果,落笔说不上稚嫩,毕竟写了这许多,但也就说不上多好,无非是横平竖直,挑不出其他毛病,至少是没有错的。
      一张黄符冲天,引雷之力。一张黄符镇地,克雷之阻。再有掌中合握,以铃为召——
      “茅山术?你肚子里货不少嘛。这符未免太过随意,既似天师,又似民间,曲里拐弯,落笔犹犹豫豫,当真有用?”吕十七颇为好奇地打量着井口的黄符,到底嗤笑着,说了句嘲讽的话。
      傅均行目光中带了几分青年的傲气,“十里乡风道不同。您可别小瞧它的威力。”
      “你的雷法已经让我不再小瞧你了,那么这符咒能不能刷新我的认知呢?”
      傅均行没有再说什么,唇角微微上扬。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大把符纸,向空中一撒。
      金箔似的黄符纷纷扬扬,忽而被雷火击中,灼烧起来,冒出五色烟气。
      五色烟气依照相克理论,将井边的兵马笼罩、焚烧。
      雷法是大招,也是克邪的招式,自然会显得凶狠一些。而这一大把之中有师兄的手笔,自然差不了!
      吕十七挑挑眉毛,将手中旗帜插向井沿,却被三清铃中劈出的一道闪电惊得退后半步。
      “还不差嘛。”
      “多谢夸奖。”
      匆匆两句商业互夸后,傅均行陡然觉得,对方杀机已动。
      不再是寻常兵马,而是围绕井口的,变换风水之局。
      当“目标敌人”不再明确,阵法中又藏着不少坑等着跳,这难度瞬间窜了一大截。
      傅均行迅速测度,以雷辟地,知道自己的风水知识与奇门遁甲都是囫囵吞枣,自然比不得吕十七,也只有借力打力,投机取巧。
      得亏有众位高功祈祷求福,不然他也只能自求多福,勉强顶个一时半刻。
      来来往往若干回合,各个阵法层出不穷,环环相扣,转眼已过去半个时辰。
      傅均行只觉得心口咚咚作响,眼前发昏,自身的负面气场逐渐对他的意识产生影响,对术法的使用也稍稍迟钝。
      不过是慢了半拍,就被对方抓住了破绽,胳膊中了一击,还有些疼。
      为破阵消耗的时间太久了,眼前的风雨雷电,似乎有些模糊。
      阿均,撑住。
      廖森炀咬紧牙关,想要再向天借运,终究不能逆天改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傅均行脚下的砖石逐渐崩塌瓦解,碎为齑粉。
      自己背包里还有珍贵的灵芝人参,甭管什么千年一遇、百年难求,人命关天,该用就得用!
      傅均行神情云淡风轻,只是他面色越发苍白,难以遮掩。
      豆大的汗珠从脖颈滑下,集中精力分辨所带来的损耗,几乎已经是他承载的极限。
      再天才再老天爷赏饭,架不住内丹修为与肉身的局限,更架不住这时日这天运带给他的负面影响。
      马日冲鼠,又逢午时,凶位当值,这只鬼灵精怪的小老鼠当真是危险了。

      溪钟正拎着两袋豆汁儿溜达,刚刚给傅均行发消息也没回,他抬头看天色阴晴不定,惴惴不安起来:要是下雨了可就糟糕!也不知道阿均会不会淋雨。
      不过这边的胡同自己这些年还没怎么串过……
      溪钟抱着个解闷的心态,往胡同深处走街串巷。
      只是怎么越走,心里越不安生?路边的小店、藏着的古建筑、各色植物动物,都是平日极其富有生趣的,偏偏也提不起他的兴趣。
      他胡乱游逛着,一抬头,见“槐井院”三字,像是有奇异的魔力吸引着他,他一转身,便拐了进来。
      胸前温热的葫芦忽而闪烁,引着溪钟往里走。
      咦,那不是阿均吗?这身法衣好华丽啊!
      旁边的黑衣人还有阿均对面的黑衣人是谁?
      溪钟能看见的,只有那些人比比划划,拿着符纸、铃铛、旗子、木剑,嘴里咕哝着什么——好像有一些黑糊糊的,亮闪闪的转瞬即逝,这是玄学的术法吗?
      他抬头看了看越发厚的云层,忽而感觉到身前刮起一阵风,似乎是什么炸开了,尘土波及过来,旁边的黑衣人举剑抵挡,自己身前的却被温柔地挡开。
      应该……是得益于阿均给的葫芦吧?
      身上没有沾到土,只是手里袋装的豆汁儿突然震开,洒了一地。
      溪钟整个人都懵了:这是什么玄学现场?还是塑料袋被石头划破了?可惜了!

      吕十七意味深长地看着有些气喘的傅均行,探手把井上的小旗子收回,又深深地吸了口气。
      “今天就让你一回。”
      身上的压迫忽而消失,傅均行愕然。
      “你……不斗了?”
      吕十七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睛瞪得大了。
      “难道斗法比美食还重要?这豆渣的香醇,汤汁的甘甜,必定是浓稠可口,定是比我先前尝试的好一万倍。”
      他咂么咂么嘴,把旗子收进袖子,又从口袋里摸出墨镜戴上。
      “早年我游走大江南北,那些酸笋、土笋冻、牛瘪都找到了甘之如饴的口味,唯独到北方来尝豆汁,还没等到我命中的豆汁!吕十七的外号叫洪七公,自然是因为……我是个美食家啊。”
      溪钟倒不太关心那两个看起来并无大碍的黑衣人,只是傅均行看起来有点……虚弱?
      “阿均?”
      “没事儿,斗法而已,不要紧……”
      傅均行倒匀气儿,轻声回应道。
      吕十七恍然想起这茬儿似的,正无视其他人往外走呢,突然回过头,“啊对了,刚刚我在你身上落的法,三天便自然解除。夜间子时会招魂,只要有人中途叫醒你就算是解决。当然,噩梦一刻钟后也没事儿了。”
      他说着就走到溪钟旁边,哈下腰,仔细嗅着地上那滩豆汁儿,露出陶醉的神色,目光逐渐移向溪钟,变得……有些崇拜的意味。
      奇奇怪怪。
      “我们三个在老北京炸酱面见过,那家的炸酱面和杏仁茶真是香极了。同道中人,同道中人!”
      “你!”傅均行察觉,不由气结。自己还没来得及唠叨几句,那该死的男人却缠上了小鹿!
      溪钟不知所措,脸有点红地看着地面。
      “小哥,买豆汁,儿,买豆汁,儿!”吕十七死皮赖脸起来莫名好笑,但是傅均行笑不出来,气鼓鼓的。
      “是豆汁儿,不是豆汁,儿!”溪钟闻言,纠正道。
      “好好好,豆汁,儿……”
      “豆汁儿……”溪钟在发音上颇为执拗。
      “原谅我一个南方人,讲不来,带我喝去吧!”说着,该死的男人居然和溪钟勾肩搭背,把不停转头,却被逼无奈的溪钟往外带——
      傅均行急切地想要追上去,却在和廖森炀擦肩而过的时候被按住肩膀,动弹不得,此时更觉得双腿酸软,四肢乏力。
      “阿均,先别离开。我看看你身上的禁制。”
      “师兄……”傅均行恋恋不舍地看向溪钟,那神情姿态,颇像是尔康手。
      吕十七头也不回地向后挥挥手,“放心,一会儿我把他送回来。”
      无奈之下,傅均行只能哀怨地望向自家二师兄。
      廖森炀取出两道符纸,拍在溪钟肩头。
      “你的命中之人是被葫芦带来的。凡事承负,因果循环。”
      ——幸好没有阻止孩子早恋。哦,好像也不算早了,阿均也已经不是六岁的毛孩子了。
      听了师兄的话,傅均行暗自庆幸:动的真心对他好,用的真心为他造,顺心而行,这葫芦还真是玄妙非凡,竟然还能命运纠缠,保护到彼此二人……虽然,似乎最终的解法源于那莫名出场的豆汁儿。
      命运相交,也并不是所有的交集都能化解劫难。遇到对的人后,或许便会更加幸运。
      知天命既是幸事,可以提前准备,尽量趋吉避凶;知天命也非幸事,让人心生不安,难以自在潇洒。因而傅均行虽然可窥见天意,心思倒也坦荡。
      符咒的法力缓缓流入四肢百骸,缓解了他浑身不适。若是再迟一时半会儿,他恐怕有性命之忧。
      不过小鹿怎么这么早就到了?这……也就一点吧?
      傅均行不由感叹:诸事缘法,听天由命,万事随缘,强求不得。
      “阿均,既无妨,我便去与师父汇合。你慢慢调养,近日好好休息。”廖森炀替他脱下法衣收好,又给递过保温杯和手机,看着没什么大碍,本想离开,忽地停下动作,郑重其事地盯着傅均行。
      “阿均,好好待他。”
      “那必须的!”傅均行爽快地答应道。
      小鹿是自己的神仙、福星、男朋友,救了自己的后半辈子,可不得对他好一辈子,最好能陪他福寿安康,此生平安幸福。

      傅均行就等在槐井院。
      刚刚二师兄查探过此地地脉,虽然表面上轰轰烈烈,底下并未受到影响,看来那吕十七也是个亦正亦邪的,讲信誉的怪人……啧,还是说有原则,毕竟在他的世界里,没什么比得过美食呢。
      等等,他既然早就见过我和溪钟老师,难道,难道就故意设这个局想要……
      不可能,我都算不出来,师父都算不出来,他怎么可能知道小鹿会来!
      傅均行意识到自己是开始吃醋了,深呼吸几次,努力冷静下来,委屈地摸出手机。
      刚刚他只收到了溪钟让他等在原地的消息,说是只是陪着买个豆汁儿。但不管怎样都让人有点在意!毕竟对方是心思深沉的风水师,又会和生活家小鹿有很多美食上的共同语言!
      说实话在美食这点上,傅均行也只是个普通人,恐怕很难和他有太多共鸣。
      “他要是敢欺负你就告诉我!快点回来哦。”
      鼓着腮帮子发完消息,醋劲儿稍稍缓解些,傅均行拍拍脸,去查看井口附近的情况,转移下注意力。
      方才吕十七的阵法的确巧妙,好在,京城的风水算是保住了,不至于“水淹北京城”,否则难免有人受灾。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平安无事才好。
      没事真好。
      对于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二十来年的他,终究是有感情的。
      没过十来分钟,溪钟就满头大汗地跑回来。
      “阿均,放心,怹只是喜欢吃的才找我玩儿,没有恶意,也和我说了,怹要是自首,这些玄学,风水的东西,警察肯定都不信,但可以把那几个,想要改风水的邪/教分子抓起来。放宽心,没人和您抢我。”溪钟急切地解释道,怕被误会似的。
      看来是已经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甚至还从吕十七那探听到了更多的消息,让这件事能更好收尾。啧,邪/教分子,还真是意料之中——开一处海眼,坏一城风水,亏他们敢这么做,也亏他们无福消受!都去蹲号子吧!
      傅均行脑子里想得欢实,盯了他半晌,溪钟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地了。
      是溪钟老师的人格魅力太强大了,傅均行回过神,越看他越觉得喜欢,这模样,不管怎么样,都让人心情愉快。他舒口气,真正放宽了心,毕竟现在的小鹿和自己亲密无间,只有别人柠檬的份儿。
      醋劲儿?就一小会儿嘛!
      “溪钟老师,我们再去什刹海走走吧。”
      溪钟急忙点头,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怕傅均行生气。
      不过刚刚,确实没什么奇怪的事。
      一出门,他就把肩膀上的胳膊推开。
      “您别这样,我有对象了!”
      吕十七一愣,赶紧收回手,谄媚地向溪钟道:“抱歉抱歉,小哥,你叫我十七就好。麻烦你头前带路,我给您买豆汁赔不是!”
      溪钟撇撇嘴,“这晚了可不见得有。您,您刚刚和阿均,是,是发生冲突了吗?”
      吕十七摆摆手,笑得越发像个狗腿子,“哪敢哪敢!实不相瞒,是他要坏我事儿!”
      溪钟一怔,疑惑地看过去,“阿均才不是那种人。是,是不是您……”
      “我要开海眼,改改风水,是他不相信我的本事,阻碍我做生意。”吕十七背过手,却没有遗憾的模样,话只说了一半。
      “海眼可不能开!”溪钟皱着眉头,显得奶凶奶凶,“我,我虽然不懂风水,但是,但是京城的风水是早有高人定下的。改动过大,总是会有影响!我,我可听说过好多鬼故事,都是因为坏了风水。”
      吕十七玩味地看看他,看得溪钟开始脸红,急忙打岔。
      “走,走,我带您去豆汁儿店!别,别总盯着我……怪,怪难为情……”
      “怪不得那小道士这么钟意你。”吕十七跟着走,又补了几句,“我既然是做生意,也确实在京城多呆了几天考察,卤煮烤肉炸酱面糖葫芦都好吃,都是绝味。今天小道士拦我,我也给他留个退路。况且啊,请我的人不是什么好人,我知道他们是要打龙脉的主意,先用开海眼来试探我的意见。”
      “龙脉!那,那怎么成!”
      “那几个人是盗墓的,还想忽悠我信仰他们的牛鬼蛇神,哪里来的邪魔外道,要不是给钱多,我本来也不想接的。没想到这边好吃的挺多,他们还成天急匆匆地催我。我是个有原则的人,钱再多,要是真坏了事,再也买不到地道食物才让人受伤。”吕十七捂着胸口,很痛心似的。
      溪钟偏过头,仔细打量片刻,“那,您,您可不能放任他们!”
      “看在小哥的份儿上,我自有安排。我呢,没有恶意,就想请你带我好好体会本地的地道美食……”
      话说一半,吕十七动动鼻子,马上就追着豆汁儿的味道找到了店铺。
      “这是最后一袋儿了。”老大爷收拾着台面,指着托盘里面盛满了灰绿色豆汁儿的塑料袋。
      “您是客,这豆汁儿,理所当然让给您。另外,也希望您给个承诺,帮着人把坏人都抓了,我不想有人祸祸我家。”
      溪钟认真皱眉的模样让吕十七忍不住笑道:“好好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溪钟的眼睛依旧纯粹真诚,“您受累!”

      二人走走停停了半个小时,天上的云逐渐散开,空气中也不再那么潮湿。
      在京城里,什刹海是一片还算广阔的水域。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清澈的湖面倒映着蓝天白云,一池碧波与垂柳相接,涟漪荡漾,喜鹊挺着胖嘟嘟的肚子在湖边昂首阔步,时而跳到白玉似的栏杆上,脖子一探一探的,憨厚又机警。
      银锭桥,万宁桥,坑洼的砖块表面烙印着风雨的沧桑,历经数代,仍然矗立着,扛起了悠哉的游人与车辆,从车马奔腾飞沙走石,到公交与货车载着新生活,兀自跨越古老的河流,将轰隆轰隆的繁华化作水花与波纹,惊动一尾锦鲤。
      弯曲河道的沿岸是古朴的老字号与新开张的店铺,腐朽的建筑被拆除,历史的遗迹被修缮,崭新的房屋平地而起。
      继古开今也好,一切的起点也好——即使踩着趿拉板儿,穿着白汗沓儿的老大爷不再挨湖边遛鸟儿,不再为一兵一卒吵得面红耳赤,即使八方来客带着炸鸡翅、焗蜗牛、水煮鱼、佛跳墙、狮子头、白切鸡、臭鳜鱼前赴后继而来。
      平上去入的南腔北调穿过大街小巷,温婉娇俏的呢喃与粗犷豪迈的威严相得益彰。后花园里依旧是舟行绿水,燕过朱墙,且听咿咿呀呀的唱腔与哼哼哈兮的RAP精彩碰撞,锣鼓钟罄、丝竹管弦、黑白琴键、黄铜交响融合绽放;且看小院生活悠游自在,任凭不远处的立交桥与摩天楼俯瞰城市,不同肤色、国籍、爱好的人们汇聚一堂,让皇城脚下的大北京热热闹闹,满满当当。
      北京依然是北京,厚重新潮,兼收并蓄。
      不辜负皇城根下的气度,也欢迎所有为梦想,为建设,为生活而努力耕耘的人到来。
      时代总在更替,眼前的景致也在不断更迭,人也在一轮轮地,继承着,遗忘着,追寻着,创造着,在新旧之中,寻找到一方平衡。
      隐隐约约的鸽哨,空竹高亢的鸣响。
      安宁祥和与烟火气,向来不冲突。
      溪钟戴着用古法髹饰的葫芦,一身干净利落的长袖长裤,牵着束个发髻,身披藏蓝色道袍,背着帆布口袋,穿双回力小白鞋的傅均行。
      他们的手里各自握着北冰洋和鲜果气泡茶,在拂面春风里,二氧化碳滋滋地向外冒着,穿过吸管,由破裂的气泡将清爽与甘甜送入二人心里。
      “阿均。”
      “溪钟老师?”
      “我们……换着喝吧?”
      “我也想尝尝这些奶茶、果茶、咖啡,说不定又是不同于豆汁儿的美味呢!”
      傅均行嘴角一阵抽搐。
      “溪钟老师,求求了,我豆汁儿PTSD还没好呢……”
      溪钟莞尔,“养是不可能养好的,那就去接纳去习惯吧,下回我再买那袋装的豆汁儿,您来一回,我煮一回。就跟治过敏似的,多喝几回不就能体会到豆汁儿的好了?”
      傅均行委屈,“小鹿饶了我吧,我有点无法想象带着豆汁儿味可怎么亲亲……”
      “不想要豆汁儿味……那,那,北冰洋橘子汽水味怎么样?”
      溪钟霍地转过头,嘟着嘴的傅均行只听见嚓嚓的一忽儿响,轻飘飘的像是一阵风吹过。
      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唇边的橘子味儿,可爱的溪钟便猛地挣开手,摸着脸跑出去老远,端着手里冰凉的北冰洋可劲儿嘬,仓鼠似的鼓着腮帮子——不光脸红,耳朵尖也红了。
      “哎呀,溪钟老师,习惯了不就好了,再来一下呗?”傅均行抿抿嘴唇,走过去,搭着他的肩膀轻轻笑道,“北冰洋……味道很不错呢。”
      当然,万物皆妙,妙不过您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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