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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我不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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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借着月光，下山的路还是很黑，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侠菩提不是普通人，他走得稳稳妥妥，不慌不忙。
阿鸢也不是普通人，可能还算不上是个人。
在黑暗中她也能看得见，踩着落叶跟在侠菩提身后。
只是离那间古刹越来越远，灵气也越来越稀薄，她就感觉越来越冷，这种冷不同于冬季时的低温，而是更像毒蛇蔓延身上时倍感威胁的森凉。
于是她不自觉向侠菩提那靠得更近些，然后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一条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条蛇！
吓得她差点直接撞到了前面的侠菩提。
“没事的。”
侠菩提伸手，一把扶住她。
温和的嗓音极具安抚性，他看了眼那条蛇：
“阿弥陀佛，此举实在无意冒犯，望您能原谅她这次。”
那条蛇吐了吐信子，倒也没计较，然后便离开了原处。
阿鸢觉得，侠菩提实在有点神，居然还能和一条蛇沟通，她又有些小惊奇：
“它可以听得懂你说话诶……”
“万物为无量化身，因而皆有灵性，就比如现在的你一般。”
说罢，侠菩提抬手指尖凝光，在她眉心处烙下浅浅花印。
“那座寺庙所处的位置灵气浓郁，经数百年后而诞生了你，一旦离开了此地，你也将会遭到影响，灵体容易被魔气侵扰，我便在你身上烙下法印，可以以此保你。”
温暖的感觉如流水涌入心头，阿鸢看着侠菩提被法光映照的脸，和垂落的几缕红色的发丝，她恍惚间从这个人身上看到某个人的影子。
很像，但又不像。
究竟是谁，她却又想不起来。
百年来过得太混沌，磨得她记忆发涩，全数成了缥缈云烟，将重要的记忆藏在朦胧雾掩中。
有时是雪松间嘶哑声鸣的乌鸦；有时是散发着醇香的酒盖；又或者是艳红灯笼下一张张陌生怪诞的脸……
但最多闪过被她捕抓到的画面，总是一缕赤红的发，像极了侠菩提落在颊侧的那几缕红发。
沉浸在其中，意识模模糊糊间，她却又恍惚见到了那缕红发化成血，又或者是腊梅，更无法分清那到底是腥血铁锈的气息还是雪梅的幽香。
会出现这种醉生梦死的错觉，侠菩提认为她刚幻化，所以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
——那说不定也是她很久以前的记忆。
阿鸢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侠菩提，又或者是潜意识里有某种东西在作祟，让她总是刻意的不去想。
那些记忆纷杳杂乱，毫无头绪。
她只要想起，就会觉得烦躁无比。
所以在那些孤独的时光里，她还学会了一个小技能，就是自动屏蔽她似乎不是很想关注和深究的事，可以做到轻松无谓，像丢垃圾一样说丢就丢。
不然她迟早会因为那些记忆而被逼得抓狂。
……
黑暗褪去，翌日的黎明静悄悄的来到，黛蓝的天边升起了第一缕晨光。
阿鸢抬手眯着眼睛，晨光从指缝中泄露，将她的皮肤映得白皙近乎剔透。
她活动着作为人类的躯体觉得一切都分外熟悉，包括她给自己起的名字，似乎早已经烙下了记忆最深处，运用起来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一旁打座休息的侠菩提睁开了双眸。
他的视线落到了摆在前面的几个野果子，果子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似乎是刚刚所采。
“吃点果子吧。”阿鸢转过头。
这附近森林茂密，空气中还漂浮着浅浅的果香味，她在侠菩提休息的时候，便去摘了些果子。
佛门是出家人，忌荤酒。
虽然她曾经也见过几个和尚会偷偷吃肉喝酒，但怎么看侠菩提都觉得他是不会破戒，加之她自己本身也不觉得有什么口腹之欲，所以阿鸢放弃了下河抓鱼的打算。
“多谢。”侠菩提唇角含笑，很给面子，没有推却。
修长的手如白玉，执起果子的动作都斯文从容，阿鸢看着他咬下清脆果子，残留的汁水绽在唇边，愈发鲜艳欲滴。
她别开视线，看向远远的黛山：“味道还行吧？”
她试过了，果子没毒。
侠菩提笑眯眯的回答：“好吃。”
有时候叫，倾听一个被憋了数百年都没人陪的话痨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偏偏，侠菩提的耐心也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阿鸢：“侠菩提。”
“在。”
“你头发真长，不需要……剃头吗？”
“修行在心，不应执着于外表的仪式。”侠菩提拿着手帕慢慢拭嚓嘴角边不小心沾染的汁水，动作斯文。
好吧……但留发真的不会让人容易误会么，一定有吧！
光是这幅俏皮囊，还有这种温柔包容的性格，估计没有多少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能拒绝得了。
一见钟情之下可能又怨又惋惜，对方虽然留了长发，但可是个如假包换的佛门弟子。
阿鸢默默将心里的话憋了回去，侠菩提太正经了，她都不好意思去调侃人家可能会招来什么的桃花运。
“侠菩提，那你可以活很久吗？”
诚然这么问有些失礼，脱口而出后，却是带着点连她自己都微不可察的希冀。
“侠菩提可以活到牙齿掉光，头发变白，走不动路的那天。”侠菩提半是玩笑说着。
他以为阿鸢还在耿怀阿常的离开，又劝：“阿鸢姑娘，生死天有命，死也不是最后的终结，所以，无需太难过。”
阿鸢转头凝视了他片刻，目光复杂，最后点点头。
“阿鸢姑娘，你过来一下。”侠菩提目光落到阿鸢身后披散娟长的黑发。
“你直接叫我阿鸢吧。”阿鸢眨了眨眼，乖乖走过去。
“好。”侠菩提笑着应声，他让阿鸢背对盘坐。
他伸手挑起了阿鸢身后的长发，带着温度的指尖顺着发丝轻抚，轻轻的梳理，又慢慢的将披散的发拢起。
阿鸢的头发其实比侠菩提的还要长许多，她坐下来的时候头发也会随之垂落铺散在地上，梳理起来也挺费时间的。
尤其是昨晚赶着下山时，头发还不小心被分叉的树枝扯到了。
在这个过程中阿鸢忍不住问：“侠菩提，你觉得我该剪短头发吗？”
“倒不用。”侠菩提也没打算要剃阿鸢的头发，只是看着阿鸢有些烦恼的模样，他也想做点事。
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了阿鸢的后颈的皮肤，与正常人的体温不同，阿鸢的体温更凉一些。
靠得再稍微近点，还会有一股淡淡的梨花香嗅入鼻息。
阿鸢忍不住缩了下身子，随即感觉到身后的侠菩提动作一顿，更加小心翼翼，尽量避免触碰到她的后颈。
“抱歉。”
“没什么的。”
她觉得侠菩提触碰到时有点暖，相较之下她的体温似乎有点低：“你觉得冷吗？”
春意盎然，鸟儿啼鸣，澄澈的溪水汩汩流淌，青苔覆盖在石上。虽然太阳已经升起，但空气中却总拂着几份凉意。
他说：“还好。 ”
侠菩提拿出一条白色的缎带替阿鸢挽了个松松的发髻，其实替别人挽发髻，他有些生疏，只是不容易被看出来。
阿鸢走到河边，澄澈的水面如镜，映出她的身影。她仔细又好奇的瞧了瞧那抹倒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皮肤白皙得有些病态柔弱，但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却流露出她十足的精神，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来，让她看着又添了几份温顺。
阿鸢笑起来，水里的姑娘也跟着笑。
阿鸢作出鬼脸，水里的姑娘也跟着作出鬼脸。
作出这种滑稽又幼稚的行为，完全不像活了一百多岁的家伙。
“你替我挽的发髻好好看看。”阿鸢高兴笑着，然后又有些小得意的说了一句：“接下来你会不会说阿鸢其实也很好看！”
侠菩提嘴角微扬，十分配合：
“嗯，阿鸢其实也很好看。”
然后，阿鸢可以因为这句话，开心一整天。
稍作整顿，他们就收拾行李出发了，说起来侠菩提也没什么行李，最多只是身后背着的那一把圣剑。
阿鸢则什么都不带，一路上她蹦蹦跳跳跟在侠菩提身边，活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各种东瞧西看，见到什么都问。
“侠菩提！你看，我捡到了一只被遗弃的小猫！”阿鸢兴致冲冲的抱着柔软绒毛的小团子，献宝一样跟侠菩提分享。
“这……”侠菩提流露出一丝丝难得的愕然。
看着阿鸢怀里白黄斑纹交错色的小团子，越来越觉得跟某种肉食动物相似，很笃定这绝对不是猫！
直到一只大老虎从茂草丛中窜出，狠狠扑向她。
阿鸢才深刻体会到——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乱捡。
“侠菩提！救命！！”
最终，这场荒诞的闹剧还是靠侠菩提来收尾摆平。
“对不起……”阿鸢委屈巴巴的。
“你啊。”侠菩提没有责怪她，只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
大老虎将自己的爱崽带了回去，看在侠菩提的面子上，它没有狠狠教训阿鸢一顿，只是凶狠的眼神特别的警示了下。
这种小插曲偶有发生，阿鸢见证到了侠菩提身上一个特别的属性——万兽通。
不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动物，在侠菩提面前无一不会变得乖巧温顺，贴贴服服的简直了。
他们也没有特定的目的地。
踏过东南西北，游云四方，偶尔停留在路过的小村庄里休息一下，村民们对于高僧的来访都热情接待，侠菩提也乐于宣扬佛法。
若是侠菩提能得到所有人的尊敬，那么在侠菩提这颗明珠前，阿鸢则显得黯淡多了，喜欢找她的多数是天真烂漫的孩子们。
阿鸢也得为这群孩子解答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于是她自觉的清咳一声，作出一副老熟的大人模样接招。
“姐姐，你跟在这个出家大哥哥身边，你是尼姑吗？”一个孩子好奇问。
“我不是尼姑，我也不是人。”关于这个阿鸢回答得特别认真，说实话，她对做尼姑也不感兴趣
侠菩提天天念经，时不时就对她灌输佛法，她不感冒，但没想过要吃安利入佛门。
“你不是人，那你是什么？”
“我不是人，是仙女！”阿鸢乐呵呵的说。
这个回答成功引起了大家一致翻白眼，脸上也一致露出一副“你骗鬼呢！”的表情。
“唉，你们怎么都不信我，那就下一个问题吧。”阿鸢无奈摇摇头。
“为什么大人说不能惹大猩猩？”一个吸着鼻涕的小男孩怯怯问。
阿鸢故意作出凶狠的狰狞模样：“因为它敲胸的。”
你这个模样比大猩猩更恐怖诶！！
“……”小男孩险些被吓哭。
“愚公移山的时候那么无聊，他也会唱歌吗？那又要唱什么歌？”一个小姑娘天真问。
“当然会唱啊，就唱：移山，移山，亮晶晶。”阿鸢摸了摸那小姑娘的脑袋。
侠菩提在那一边为村民们开讲座，阿鸢在另一边陪着孩子们嬉皮打闹。
——这种平平淡淡的小时刻，都被珍惜在他们心里。
同样他们也一边打探着关于异识的线索，但收获却甚微，这让阿鸢有些失落。
“别灰心。”
侠菩提总是那么温柔，路上的阿鸢赶紧打起精神：“嗯！不灰心，总会找到的！”
“咦，前面好大的烟，是起火了？”
浓浓的焦味，灰烟弥漫，呛得人心肺难受，隐隐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呼救声。
她话刚落，却见侠菩提身影一闪，原地不见了踪迹。
阿鸢心知他的救人心切，也赶紧跟了上去。
“救命啊！”
“着火了！”
“快跑啊！”
可是，四面皆是猛烈的焰火，又该往哪里跑？
慌乱的呼救声夹着婴儿的哭啼，被困在火海中的村民们绝望极了，妇人紧紧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她泪流满面，痛苦喊道：“苍天啊！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
“生有轮，死有轮，即起念念□□转，菩提不离一毛端。”侠菩提手拈法印，口颂佛咒，恍若仙人之姿缓步而来。
下一秒，他施法，一道如幻紫雷自术法中显映，劈裂了一株高高的大树。
大树粗壮的躯干轰然倒下，灭了一方火海，随即，天空阴云密布，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大雨。
“得救了！得救了！我们快拿木头造桥，踏出这片火海！”从绝望之中逢生，被困的百姓欣喜若狂。
阿鸢赶过来的时候，大火已经被灭了。
那场由侠菩提施法所显的阴雨也放晴了，阳光越过枝叶，撒在高高的峰谷下，劫后余生的百姓们纷纷对侠菩提感激涕零，各种赞美和热情的诚邀。
“在这场大火中捡回小命，多亏了高人相救！”
“是啊！为报答你的恩情，请您留下来让我们好好招待您吧！”
“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诸位无事就好。”侠菩提微笑谢绝了他们。
随后双膝跪在了那株被他劈到的树躯前，目光悲悯：“损汝一身，还汝一生。我会将此木带在身上，以修行报汝功德。”
他虔诚垂头弯腰，谦谦一拜后，取下了一块木蒲团，背在身后。
佛者，以慈悲为怀，敬重着万物生灵。
侠菩提这个人，大概是阿鸢平生所见最佩服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