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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定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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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吟刚跨出营帐,就见不远处有士兵朝自己疾步跑来。
“启禀元帅,渠城府台和督军正在营外等候元帅召见。”士兵单膝跪在赵吟身前传话。
赵吟看了下天色,天际最后一线残阳还未落入地平线,这渠城府台和督军动作倒是挺快。
“让萧泽将军去招呼。”说罢,他径自转身离开,脚下未曾迟疑。
这些年来的南征北战,攻城掠池,该怎么安抚降城,萧泽早已能熟稔处置,赵吟也就安心的放手,让这位年轻的少将有更多磨练的机会。
回到自己的行帐,下官端来晚膳,赵吟看着那些饭菜香酒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是坐在椅上暗自闭目凝神。桌上仅点了一盏油灯照明,光线浅弱,桌案的四周都隐没在晦暗中。
“王爷。”一声沉暗沙哑的低唤在静谧的空间内响起,躲在暗处的声音仿若鬼魅。
赵吟缓缓睁眸,目光锁定暗影中的某处,扬眉一笑,“牟仲,你来了。”
那人一步步踏入烛光中,黑色的风氅如暗夜,整张脸被一副獠牙青铜面具所覆盖,只有一双深亮的瞳眸可以让人瞧见,静如深水。
他从衣襟内掏出一封信函双手递给赵吟,随即垂首站在一侧。信封上没写只字片语,不过赵吟端看那火漆印纹也知道是谁突发急函给他了。
赵吟从容的将信展开,一目十行的扫过那行行力透纸背的字,渐渐笑出声来,“皇上消息可真灵通。”将信纸折起凑到油灯的火苗上,火焰渐渐舔舐上薄纸,将所有的字迹湮灭成灰烬。
“皇上甚是想念王爷,满朝文武都在盼着王爷凯旋归朝的那天。”他的声音静无波澜,没有一星半点的情绪起伏。
“哦。”赵吟懒懒的应了声,身体歪在椅上,意态从容,“望请牟亲家转呈皇上,皇上的一番心意本王感激涕零。”
“是。”牟仲拱手应下。
“还有。”赵吟乐呵呵的双手交叠趴在桌上,笑道:“另外还请牟亲家转告皇兄一声,赵吟不是笨蛋,金王如此明目张胆的动作我若还看不出来,那么就请皇兄替我准备块豆腐,我回郴都后直接一头撞死算了。”
牟仲一僵,诧异的看着一脸嬉笑不正经的赵吟,不知该不该应下,宁王这话也太儿戏了吧。
见牟仲有片刻的犹豫,赵吟还好心好意的询问:“是不是我讲太快了,要不再重复一遍?”
牟仲垂眸拱手,“末将已经听清楚了,定一字不差的转呈皇上。”
赵吟满意的点头微笑,牟仲再次行礼,转身欲走,突然背脊一阵发凉,赵吟像鬼一样的飘到他背后,一手搭上他的肩膀。
“小仲,你再替我转句话给皇兄。”
他口中呼出的气吹到他的耳鬓,暖暖的拂动,牟仲耳根子一阵发烫,好不容易才按捺下一拳打上赵吟那张俊颜的冲动,一字一字磨牙似的道:“王爷请吩咐。”
赵吟凑到他耳旁轻缓的吐出几个字,“王族不留根,臣弟是知道的,皇上不必忧心。”
牟仲一时愕然,瞳孔骤然收缩,这本该是皇帝与宁王私下的密谈,赵吟此刻居然悉数告诉于他,这让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他正在踯躅两难,赵吟已经拂袖转身,“牟亲家,请吧。”
牟仲咬牙,举步踏出行帐。
赵吟负手走到桌前,看了眼已经凉掉的饭菜,更加没有胃口了。
灯火在暗影中微弱的跳动,赵吟就着这点烛光伏案批阅摞的小山般高的军报。
“咦,元帅,您怎么不多点几盏灯。”萧泽掀帘进来,手中抱着几样东西。
赵吟拿笔吸了点墨汁依旧低头奋笔疾书,淡声道:“渠城府台和督军都走了?”
“恩。”萧泽点头,走到桌前将手中一叠文书放在案上,“这是渠城官员名册与所有军将花录,请元帅过目。”
“放着吧。”他信笔游走的手突然一顿,霍然抬头看向萧泽,“给你看样东西。”说罢,他从一叠军报中抽出一封递给萧泽。
萧泽狐疑的接过打开,脸色从初时的疑惑到惊讶再到最后的隐怒,都一一敛入赵吟眼中。
“金王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分散调动包括抚州在内的五万军队过汉江,我们就会乖乖的任由他捏着玩么?也太小看我们了吧。”萧泽冷哼道,手中军报被他狠狠的合起。
赵吟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将手中紫毫搁回镇台上,“你以为金王大费周章的将五万军队一小波一小波的调过汉江只是为了杀我们这五千骑兵么?”
“元帅的意思是?”萧泽略微沉吟,金王难道还有更深的阴谋不成,这个已经归降的破国皇帝到底心中还有多少小九九?
赵吟拿起桌上灯烛走到帐内一角的行军地图前,油灯被赵吟信手往地图上一搁,光线最亮处正好照着一条碧油油的江水,贯穿东西。
萧泽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眼赵吟,依旧没有想明白。
赵吟微笑低头,一指点上汉江,随后手指一勾,圈出汉江以下的几个包括抚州在内的大城,“五万军队都是从这些城内往回调的,可以说现在这些城市已经没有可守的军力了。”
萧泽蹙眉,“可这些城市本来就已经归降我朝了,无所谓守或者不守。”
赵吟摇头,看来萧泽依旧脑子没转过弯来。
“既然已经归降何必多此一举的抽调兵力,而且还如此偷偷摸摸?”
萧泽一手摸着下巴,脑中转的飞块,思路却仍旧被一些固有的观点所桎梏,只差一点便能点破了。
看他越来越紧的眉头,赵吟点在地图上的手指缓缓画下一个大叉,口中吐出一个字,犹如雷霆击落。
弃。
脑中顿时豁然开朗,所有局势瞬间逆转,原来不是金王怯懦,恰恰相反,明知道兵力上难同赵国相抗,竟然想出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以归降之名诱赵吟入邯兆,然后弃抚州三城以汉江天险为阻,汉江水势平缓时并不难渡,但再过半月便是汛期,到时候水位猛涨,再要过江可就难如登天了。这一缓势必要缓上三四个月,三十万大军常驻不打,这粮草补给就是大问题。而这点时间足够金国重新布防,甚至……。
萧泽抬头看了眼面前依旧笑容轻浅的赵吟。金王甚至可以用赵吟与皇上谈判,这么一来皇上除非临阵换将舍弃赵吟,不然这三年五载恐怕很难再动金国了。
赵吟看着萧泽眼中神色变幻,料想他肯定已经参透其中机巧了,这才又道:“所以,除非皇上弃了我,另换元帅,不然金王的计谋就得逞了。”
萧泽惊呼出声,这样算来赵吟此次前赴邯兆岂非九死一生?可又看赵吟一脸镇定自若,嬉笑如常显然已有腹案在胸,他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王爷莫不是想将计就计?”萧泽猜测,这也是唯一合理并且让人能接受的答案。
赵吟赞允的看了他一眼,收起面前的金国地图露出下面另外一张地图。
“这是邯兆?”萧泽低头,看着地图上每一处细致标出的山脉小道,林木高墙。
“那日我只会携带几名亲卫入宫。”
萧泽惊讶抬头,赵吟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金王最多将我困在皇宫,还不至于杀我。”这是猜测,也是赌博,赵吟并没有十分的把握,金王不会把他弄死或者弄残。
只是成王败寇,历来赌的就是谁能舍,谁不畏死。
萧泽觉得这太过冒险,“其实若明刀明抢的打,不出两年,金国也必然是囊中之物,王爷何必如此冒险,想必皇上也不会赞同吧。”
赵吟身体往后一仰,整个人顿时陷入黑暗中。
“以最小的成本换取最大的利益,我们的皇上可懂得算账。”手指曲起轻扣桌面,有规律的敲打声,声声刺耳。
皇上的密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决不能放弃。金国归降王族便不能动,可金王又偏偏寻了条死胡同来走,想要不死也难了,这反而正中了皇上的下怀,这些破国王室的存在只会是未来新君心中的一根刺,早点拔掉早点安心。
萧泽大概也知道争辩无用,只能压了一声叹息回去,“无论未来如何,末将愿与元帅同生共死。”并非激昂慷慨的声音,却隐隐透出不容动摇的坚定。
隐在黑暗中的表情让人窥探不到一二,却有舒怀的笑声传了出来。
“萧泽,你也太一本正经了,既然敢这么做,我总有七八分的把握,别讲的好像我们是去送死一样。”
萧泽被他说的窘赧,低下头来。
修长的手指点上京都邯兆,赵吟的声音淡漠且无情:“这是我的战场,而你……。”食指缓缓东移,点上一个小镇,旁边碧海浩瀚,“这里才是你的任务。”
萧泽惊震抬头,也就在那个时候赵吟自信飞扬的俊美脸孔又走入光影下。
原来,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并非金国而已。
两人秉烛相谈,讨论至深夜,一番部署下来,萧泽再也无话可说,此计虽险,但若成功,当能创下不世伟业。
“只是没想到金王竟能如此狠下心肠,抛却战于沙场的皇子不顾,真真让人心寒。”萧泽摇头喟叹,想到那位英勇无匹,智谋千算的皇太子被他的父王如此轻易放弃,心里就觉得有点不平。
赵吟目光微闪,萧铎突然寒了下脖子,惊觉一股迫人窒息的冷冽杀意扑面而来,可在他抬头看赵吟的一瞬间,这股杀意突然消弭于无形,眼前的风流王爷依旧倜傥谦谦,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应该是有人事后进言的,金王不至于狠厉至此,再说了,金国除了皇太子还有哪个皇子能担下这个破篓子似的江山?所以,你别想太远。”赵吟合起桌上的邯兆地图,口气不咸不淡。
萧泽挠了挠头,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太敏感了。见天色已不早,他起身告退。
赵吟独坐案边,虽然几日来忙碌不歇,可此时他却不觉一丝困顿,脑子反而益发的清明。
今早他才得到金王密调军队的消息,而傍晚远在郴都的皇上就给他送来了密函,若非一早得知,他这个聪明绝顶的皇兄怎会算无遗策,早早谋划好下一步,这所有的一切都毫无疑问的将事实指向了一个地方。
看来皇上对他也并非全然信任的,不过这也无妨,不知道的最好,真动起手来也可以全无顾忌了。
赵吟从椅上起身,“呼”的吹灭桌上油灯,踏步出了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