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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逝去的新生活 ...

  •   “老唐,你说咋们医院食堂的饭吃起来也就那样,为什么最近半个月以来去那里吃饭的人多了起来?”
      “诶,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你发现了吗阿悠?咦,阿悠呢?”
      “阿悠的实习期快到了,最近正忙着照顾病人呢。”
      “真好啊,就算是实习,也是给夏医生打下手的人,每天在都要接触,能学到不少吧。”老唐无不羡慕。
      医院的食堂医护人员和病人的用餐区用一堵厚玻璃墙隔开,两个医生打好饭就坐。
      几个小护士有些激动“快看快看,他来了他来了。”
      “你小声一点,我看到了,他好帅,好有气质。”
      “咱们小组还有谁没来齐,快留个位置……”
      老唐抬眼看向护士们,只见几个小姑娘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玻璃墙另一边。
      谁啊?
      只见一个男人和一群大老爷们坐在一起中间立着一个平板,里面放的不知道什么,有几个人喊得脸红脖子粗,只有那个男人稳坐在那里,嘴角挑着一抹笑。

      过了一阵,有几个人灰头土脸地去打饭,男人接过他们给的东西后也打算起身。
      有个眼尖的小护士小声叫到:“他拿着烟!”

      似乎是发现了一群小护士看他,男人很自然地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们安静,然后绅士一笑,背过她们去排队打饭了。

      几个小护士捂着嘴,表示有被撩到。

      这时,一群病号服中潜入一个身影,来到男人身后,两只手刷地往他的病号服衣兜里掏。
      “靠!黄毛小丫头!”顾子夜猛地转身。
      “我就知道你背着我偷偷抽烟,顾子夜你给我回病房里待着。”
      “就不。”顾子夜一插兜开始赖皮,一副咸鱼样直面身高到他肩处的护士。
      “别逼我给你打麻醉。”小护士露出八颗牙齿笑嘻嘻地看着顾子夜。
      “……我要吃饭。”
      “我给你打好了。”
      “病房里就我一个好孤单。”
      “没事我陪着你。”
      “多麻烦你呢。”
      “不麻烦呢,把它当做打发时间就好了。”
      “……把烟还我。”
      “你做梦。”
      “……那你喂我,不然我吃不进去。”
      “……我直接拿饭盒给你一口灌进去好不好呢。”
      “你虐待病人,这就是你的服务态度……我要见医生。”
      医生?阿悠脖子一缩挤出双下巴,瓮声瓮气:“你回不回去啊?”
      “就不,烟我也不要了,只要你喂我饭。”
      顾子夜眯着眼睛微笑着看向阿悠。
      ……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阿悠瞬间一脸委屈,带着哭腔喊道:“我只是一个小护士,能不能不要为难我!”
      周围一些人投过来异样的眼光。
      顾子夜人都傻了。
      阿悠低着头小声哽咽。
      “喂喂,阿悠,小祖宗我错了。”顾子夜傻乎乎立在那不知所措道:“我回去我回去还不行吗?”
      “真的?”阿悠抬起头,漂亮的杏仁眼里雾蒙蒙的:“不欺负我了?”
      “不了。”
      “不用我给你喂饭了?”
      “不了。”
      “那还不快点回去,难道要我扛着轿子带你回去吗,大爷!”
      这是……装的?

      “住院已经半个月了,还不守规矩,你背上的伤还想裂一次还是右肩膀想截肢?”阿悠一边走一边教育。
      “嗯嗯嗯……都想。”顾子夜心不在焉地回应着,每路过一个病房或诊室都要伸长脖子看看。
      还是没看到……
      “你在干嘛?”阿悠转头看他,正好瞧见顾子夜拼命从门缝看着。
      “没干嘛,就是觉得这里环境挺好的。”顾子夜立马缩回来:“我就想问问夏医生……”
      “夏医生吗,他不在这里啊。”阿悠莫名其妙地看他。
      “不在?这里是帝都医院吗?”顾子夜顿时紧张起来。
      “是啊,但夏医生不在这里,他前段时间就离开医院了。”阿悠看着他:“之前……就是你没住院之前,战事吃紧,前线送来很多伤员,帝都医疗资源充足,但周边就不一样了,于是夏医生加入支援前线的医疗队伍去了。”
      顾子夜听罢只是很浅地笑了一下,仿佛一下子和夏灼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哦,这样啊,那就没必要打扰他了,走吧。”

      “你别急嘛,听我说完。”阿悠看着他突然生疏的表情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依旧喋喋不休:“本来一切都安排好了,就差夏医生走人,但是你来了。”
      “我来了?”
      “对,你被帝都北部巡逻的士兵发现送来了医院,据说当时打开车门你浑身是血,然后你就被直接交给夏医生了,做完手术后夏医生就跟医院申请取消去前线了。最近十二区的流民正在涌入,夏医生去救助受伤的流民了。你和夏医生很熟吗?”
      “没有,一般能见到他基本上都是我受伤住院的时候。”顾子夜头也不回,但是语气却略微上扬:“只是单纯的好奇,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好奇?”
      “小孩子知道那么多干嘛?”顾子夜冲她欠揍地笑笑:“就不告诉你。”
      “切,我还不问了。”
      正当阿悠以为对话就这么结束的时候,突然传来顾子夜的声音:“因为虽然见到他的次数不多,但每次交谈都令人印象深刻。”
      “对。”阿悠深有体会地感慨:“真是温柔的男神啊,不过总是说一些深奥的话,我根本听不懂。”
      “可能你不够了解这个国家。”
      “我当然不了解啦,对我来说想这些有什么用呢?我每天在各个病房里奔波,就是希望实习期过后可以转正,这件事已经够让人头大了,实在无暇分心。我只是个普通人。”
      对啊,她只是个普通人。顾子夜对上她清澈的大眼睛。
      “走吧,顾大个,想那么多干嘛?”阿悠吃力地揽住顾子夜的脖子:“姐姐今天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你对待病人都这样吗?”
      “不啊,我知道你有病,但我不把你当人。”
      “那你把我当什么?”
      这时病房里出来一个胖胖的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阿悠本想猖狂地大喊:“我把你当神经病! ”?硬生生绕了个弯,低眉顺眼:“把你当神……一般的对待啊。”
      转头亲热地跑到老人面前:“院长好,您怎么在这里呀?”
      “哦是阿悠啊,我刚刚遇到夏灼,他回来拿文件,我顺道探望一下一个住院的朋友。”
      院长笑起来很和蔼。
      “诶,顾少将怎么出来了,身体受得住吗?”
      “院长好,我身体没有大碍,多谢您的关心。”
      阿悠惊叫:“夏医生回来了?”
      “嗯,阿悠你要不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他的。”
      “好的,那你……”?阿悠看向顾子夜。
      “你去吧,我自己没问题。”
      “嗯,那我过去了。”
      “阿悠是个好孩子呢。”院长赞许。
      “嗯。院长,您以后不用这么称呼我,我已经……不是少将了。”
      “唉,你的事我略知一二,上面也让我们保密,你放心,我不会泄露的。”
      “谢谢您。”
      “没事,不过真是感慨,以前常弘带你和北山来的时候,你们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年纪轻轻如此成就真是让人欣慰啊。”
      “您谬赞了,老师在的话,应该会很失望我们两人,成为军部的疯子。”
      “别这样想子夜,这不是由你们决定的。”院长叹口气:“虽然老常早早隐退,但是我们还有联系,当时说起你和北川的事,他的反应很平淡‘成为疯子确实是一件让人悲哀的事,但是我很庆幸是他们,只有疯子才能改变世界。’所以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老师走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吗?”
      “没有”院长摇摇头:“你知道的,他就是那种不善言辞却又很重情义的人。”

      常弘,是顾子夜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
      顾子夜和贺北川是从黑心的福利院逃出来的。
      当时两人无依无靠,在街上四处游荡,求人施舍。
      纨绔子弟们嘲笑他门,绅士贵妇们避而远之,过往的路人可能投向他们同情的目光,总之没人愿意靠近他们。
      顾子夜实在是饿的不行了,起了歪心思,想偷人东西换点吃的,下手的第一个人是常弘。
      第一次干这种事被轻易发现,顾子夜以为要挨顿打骂,却没想到男人厚实的手摸了摸他的头,掏出些钱给他和贺北川。
      那个男人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在不安中顾子夜和他对视,却看到那个男人眼里给予他们平等的尊严。
      他没办法忘记那种感觉,像是尝到了馋了很久的橱柜上精美昂贵的蛋糕,小心翼翼却又雀跃。
      本以为不会再见到常弘,但是在一天夜里常弘再巷子里和歹徒搏斗的时候顾子夜他们正好发现。
      虽然常弘身手不凡,但架不住人多,他们两人上去帮忙。
      顾子夜和贺北川原来生活的地方遵循着比外面还要残酷的弱肉强食的法则。
      打架、受伤?是家常便饭,为了在一群孤儿中胜出,必须有强大的能力。
      两个人都是打架不要命的主,又是偷袭,所以取得成功,歹徒见势不妙迅速撤离。
      常弘注意到两个孩子虽然小却有着狼崽子一样狠劲,收养了他们,将他们送到了军部直属学校。
      而常弘也并非常人,他曾是一线战场的军官,因受伤退役,被聘请到军校教书。
      随着相处,顾子夜发现常弘实际上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表面上他不苟言笑是因为常年军旅生涯铸就了他不怒自威的气质,不善言辞是因为他惯于倾听他人,无论是高谈阔论还是欢笑的俏皮话他都会很认真地听下去。
      人们总是想看不透常弘的一些行为,包括他急流勇退,在顾子夜和贺北川崭露头角大显风采的时候他却突然选择隐姓埋名撇清关系,尽量不与他们二人联系,而顾子夜因为事务繁忙也逐渐与老师失联。
      他总是想当然地认为常弘一直是那个几乎无所不能的中年大叔,但是他忘记了所有人都注定要面临生命的终点,常弘也不例外。
      如今回到长晓,他依旧享受这个多民族文化交流碰撞的繁华城市,但是倘若要追寻心灵的宁静,他还是会去常弘的墓前思考一阵。
      那里有盛开的玛格丽特,静谧的草丛里偶尔会出现昆虫的鸣叫。

      “院长,我记得长晓有一个规定,所有的新婚夫妇在结婚前一天都要到逝世军人的墓前献花,我以前觉得这东西太无聊了,军人的使命就是这样,不必用这些繁杂的礼节去彰显他们的精神。后来我就想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带着我终生的伴侣去老师那里待上半天,讲一讲我们的故事。”
      院长依旧微笑地看着他:“嗯,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现在好好回去休息吧。子夜,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担,这点你和他很像,不过就我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顾子夜和院长道别离开。
      院长目送着年轻人,他的身材高大,就是肩病号服的肩角处有点耷拉,终于有点颓废的病人的样子。

      战场之外,疯子也是普通人。

      白净整洁的房间,消毒水的气息一点点地撬动着他的记忆,顾子夜突然有点想念阿悠,毕竟她在的时候他可以忙着对付这个小丫头而不去回忆那一场大火。

      从第一次见到她一样,阿悠就叽叽喳喳地绕在自己身边。

      当时昏睡中的他被刺鼻的消毒水味唤醒,作为军人的顾子夜下意识思考自己的处境,发现自己躺在医院。
      顾子夜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试着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僵硬没有知觉,随即涌上的困意似乎又一次想要把他拖进长眠的深渊,顾子夜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股倔强,虽然闭上眼,却逼着自己清醒。
      “昏睡的病人啊,我来了!”门被推开,一个小护士抱着一盆绿植哼哧哼哧地进来。
      “唉,还没有醒啊。”阿悠将花盆放在桌子上:“那好吧,就让我,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少女,阿悠执行任务吧。”
      顾子夜闭着眼睛不想理她,可是那个叫阿悠的小护士就没再说话,而是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遵循帝国的意志,顾子夜,接受十二区战败的裁决……”
      顾子夜心里一惊,随即感到释然。帝国的防线被摧毁,必然要追究责任,只是觉得这样子死去多少有些不甘。但活着除了增加他的负罪之外又有什么意义?
      “滴——36.5摄氏度体温正常。”
      顾子夜的胸口微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
      “嗯,退烧了。”阿悠满意地看着体温枪的数字点点头:“瞧瞧我这照顾人的能力,瞧瞧我这声线转换,真是太厉害了。”
      “接下来测……”阿悠随意地瞟了一眼病床上的人继续登记体温,写了几个字忽然感觉不太对劲,再抬头看了一眼病床……好不巧嘛,床上那人正和自己来了个对视,铁灰色的眸子毫无温度,看得让人心惊。
      “哎呀,醒了!你先别动,我和你说下情况……”阿悠突然傻掉,顾子夜一个眼神让她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不扎实的职业素养和过粗的神经此刻却给了她和病人交谈的无限动力。
      “不用,我自己有数。”顾子夜一下子没听出自己的声音,嗓子也干得发疼,但他好像是麻木了一样,完全不在意。
      “我睡了几天?”
      “两天半。”
      “军部有没有下发文件?”
      “嗯?那是啥?不过一个穿黑色军装的男人送来一个东西,我放在柜子里了,你等等,我给你拿。”阿悠回过神来,从房间柜子里取出一份黑色信函。
      顾子夜眼神愈发暗沉,属于军部的黑色信函,不会带来好事。
      “要我给你念吗?”
      “不用,我自己来。”
      阿悠调整病床支架,顾子夜被缓缓撑起,但他右肩不能动,拆不了密封的信,于是阿悠又帮他打开:

      “十二区一半已经沦陷,军部经过商讨严肃决定对失职人员采取严厉惩罚,惩罚内容他日定夺,同时派出北境驻军进行平定。”

      顾子夜呼吸不稳,心脏明明跳得极快且有力,可他却觉得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冰凉缓慢。
      十二区……一场大火,改变了一切。
      “你……你没事吧?”阿悠不知道里面的内容,看着顾子夜一副被掏空的模样,她本能地觉得不妙:“我以为这是对你有好处的东西就留着了,早知道我就扔了。”
      顾子夜没理阿悠,他自顾自道:“是我的错,我的疏忽,五百多号人全死在一块了,而只有我……”
      阿悠忍不住后退一步,顾子夜现在的样子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他的声音嘶哑又苍凉,划破了病房的安静。
      他自嘲地扯着嘴笑:“只有我活着回来,多好笑,我是长晓的少将,永夜却放过了我?”
      “为什么要放过我呢?”
      “是因为他们清楚让我这样子活着才是最残酷狠辣的凌迟么。”
      “别这样……”阿悠张了张嘴,“别太悲伤……”
      “悲伤?我没有悲伤。”顾子夜看向阿悠:“战场上死人是家常便饭,而造成死亡的原因却不可饶恕。而我就是那个原因,所以我只有恨。”
      “我恨自己的无能。”顾子夜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轻很轻,只是那封份黑色信函被攥得变了形,微微颤抖着。
      阿悠呆呆地看着这个男人,那铁灰色的眼睛透着幽深阴沉,她想,这双眼眸曾经透露出冷静、执着和骄傲的神情时,又是一副怎样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有些承受不住这个男人散发的铺天盖地、惊涛骇浪般的汹涌气息。

      “顾子夜——”
      男人突然僵住,一个温暖的,轻柔的,带着阳光、露水和花草混合起来的气味把他环绕。
      “最起码你活着啊,活着才会有希望不是吗?”阿悠轻轻地用手臂环住他的肩:“你还是活着的啊。”
      声音很平和,很宁静,发间的馨香像是一缕缕阳光。
      “一个人让我和你说的,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担,他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他说他希望去救一个人,能把他的躯体和灵魂一起解救。”

      顾子夜的心脏不由控制地狂跳了一下。

      “所以啊,顾先生,好好照顾身体吧。”阿悠松开他,抱起花盆放在窗台上,然后猛地拉开窗帘。

      万千温暖金黄的光线哗地被齐齐抛撒进来,她扭头看着他笑:“别让人总是担心啊。”
      顾子夜有些恍惚,但他不得不承认那层厚实的坚冰为此动摇。
      他立马扭过头,他将阿悠和那个人重合了,他也是一身白衣,在阳光下那么耀眼,如天使般圣洁。

      把他拉回人间。

      回忆结束,顾子夜睁眼,还是一室空荡,他看向窗台上的一盆多肉,阳光给它肉乎乎的身体裹了层金灿灿的糖衣。
      顾子夜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无意识地,嘴唇几不可察地轻颤,无声地吐露出藏在心底的名字——

      夏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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