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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日记 ...
起风了。
夜风夹杂着清凉的白雾,扑进了房间。
“啊——嚏!”
迟星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秦启这话说得突然,迟星没听清。
他揉揉鼻子,问道:“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秦启举着那本《孑岛日记》,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顿了好几秒,他似下定了决心,继续说道:“这个日记本不是普通的日记本,它……”
“啊——嚏!”
“啊——嚏!
“啊——嚏!”
这一次,迟星连打了三个大喷嚏。
迟星觉得自己大概会是打喷嚏打到缺氧的第一人,甚至耳朵也开始嗡嗡作响。
秦启愣住了,他终于发现,他无法将孑岛日记的秘密说与迟星听!
“不好意思,我大概是感冒了。”迟星抱歉道,他递给秦启一支笔,“要不,你用写的?”
秦启犹豫了下,接过那支笔。
“这支笔快没有墨了,不过应该还能写。”迟星看着秦启道。
秦启捏着那支笔,小心地在那日记本上落下第一笔。
笔尖接触到纸张的瞬间,尖利的警报声响起。
“嘀!嘀!嘀!”
声音来自秦启的手腕。
一道刺眼的橙色光亮从他的黑色手环上亮起,流过他的手臂,袭向他的大脑。
“啊……”秦启痛得扔掉笔,五官都凝结在了一起。
迟星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他从椅子上蹦下来,过去瞧他。
“你怎么了呢?”
秦启抱着头缓了好一会,才透过手臂的缝隙看向迟星。
他舔舔发紫的嘴唇,想说什么又停住了。
“你……”迟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关心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秦启扶着墙站起来,他哆哆嗦嗦摸出一支烟,一边点烟,一边手还在抖。
他深吸了一口烟,终于平静下来。
迟星还在等着他的话。
他却自嘲似地嗤笑一声,往门外走去。
“你去哪?”迟星问道。
“干活。”秦启叼着的烟还在颤抖着,他说道,“小孩,你还是自己玩吧。”
迟星看着他有点落寞的背影,一头雾水。
秦启刚才究竟想说什么?为什么他一用这个日记本,就会变得很痛苦的样子?难道,这个日记本只能迟星一个人才能用?还有那个黑色手环,究竟是什么。
秦启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监控着,只要他做出违规的事情、说出违规的话,就会受到惩罚。
这让迟星对孑岛又有了新的认识。
不光私闯者会被严厉处置,就连岛上身居要职的人,也要遵守严厉的规则。
秦启走后没多久,秦伯带了位医生过来。
这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医者,他为迟星抹了一种淡绿色的膏药。此药甫一沾身,迟星便觉得沁皮入骨,膝盖上的疼痛少了一大半。
“谢谢。”迟星感激道。
老医者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瞅迟星一眼。
他鼻梁高挺,眉骨突出,脸上一道长疤,眼神坚毅而透亮,有一种漠视岁月的洒脱。若不说他是个医生,看着倒像是位军人。
“劳烦了,少爷那边,也请您尽快过去。”秦伯说道。
“总是如此不爱惜,还要我有何用!”老医者不知道在生谁的气。
“您说得对,我会尽量劝着点的。”秦伯客气说道。
老医者拱了拱手,留下一瓶备用药膏,退出去了。
“秦伯,这位医生是谁呀?”迟星好奇问道。
“庄邪,人称‘鬼见愁’,他不喝醉的时候,是非常了不得的。”秦伯介绍道,“当今世上,论岐黄之术,没有几人能比得过他。”
“少爷的病,也是这位庄邪在看吗?”迟星问道。
秦伯凝着眉,点头。
“少爷今天很忙,可能不会见你,你不必等着,困了就休息吧。”秦伯温声说着。
这话让迟星觉得自己就像古代皇宫里等待被召见的臣子。
“好的。”
听到不用去见少爷,迟星觉得自己应该庆幸躲过了一劫,但不知为何却又有点失落。
秦伯走后,迟星又翻开那本日记,想起之前秦启的奇怪表现,觉得这本日记一定有什么古怪。
他将日记本里里外外翻了一遍,除了皮质封面显得很有年代感,内页材质很高级之外,它就是一个普通的笔记本。
难道得写字才能看出来异样。
他拿出笔,开始写道:
“2021年,8月23日,处暑,大雾
这是我在孑岛的第二天。
我交到了一个新朋友,它是一只猫咪,很可爱。
秦启抓到了一名私闯者,那人受了重伤,不知现在如何了?
我发现一个叫做寐林的地方,那里有很多石像,我迷路了,幸好少爷找到了我。
孑岛,似乎藏着很秘密,但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我来过这里……”
迟星的笔停顿了一下,而后写道:“我还做了件蠢事,我好像惹那位少爷生气了。”
笔尖落在纸张上,唰唰作响,一笔一划,如撩在心间的轻语。
日记本没有任何特殊表现,俨然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本子。
迟星叹了口气,难道是我想多了?
忽想起在寐林中,方泽说的那段话。
“在这里你可以像个孩子一样,不必隐藏不必逞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会责怪你。”
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爷爷教他克制,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听话、懂事,不要给人添麻烦。
方泽是唯一一个对他说这些的人。
可是,方泽,孑岛,都因为那份协议,才会与迟星产生联系。
他们之间就是临时的雇佣关系,仅此而已。
当迟星意识到这一点,之前的失魂落魄就显得有点好笑。
他提笔写道:
“算了,一份工作而已。我不知道记这些是为了什么,或许是为了记念,或许是为了纪录。一年之后合约期满,这一切,都将与我无关。就这样吧。”
末了,他还画了只垂头丧气的猫咪。
“啊——”迟星合上本子,如泄气的皮球,趴在床上。
房间里之前坏掉的落地窗和灯都已经换成了新的。
孑岛办事的效率之快,快到让人害怕。
迟星卷起被子一滚,直接将自己卷成只粽子。
他脑袋空空,腹内空空,心里也空落落的。
“哭出来,这样我才可以找到你。”方泽的声音又出现在迟星脑中。
“啊——”迟星抓住一只枕头摁在耳朵上,发出一声哀嚎,“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敲门声响起。
迟星掀开枕头,头发乱糟糟的:“谁?”
“是我,秦伯。”
“请进。”
秦伯已推门而入。
“少爷请你过去。”
这扇门从头到尾都没锁过,迟星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没有锁门的权利。
迟星从床上弹起:“不是说很忙吗?”
“少爷推掉了一些工作。听说你一天都没吃东西,少爷吩咐厨房做了好吃的。”
迟星其实早就饿了。不过他从小就练就了一番扛饿的本事。爷爷时常出去一整天,留小迟星一个人在家,饿得挠头又找不到吃的时,索性就爬到屋顶背书。
村里人只当他勤奋:“瞧,迟老爹家的小状元郎又上屋顶背书啦。”
书背了无数,饿也扛过了不少。
饿过头就不会觉得饿了,这个办法屡试不爽。
此刻被秦伯一提醒,迟星又感觉到饿了。
“现在就要去吗?”迟星问道。
秦伯从衣柜里翻出一套干净衣物,递给迟星:“简单冲个凉,换身衣裳,就过去。”
秦伯语言温和,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迟星只能乖乖执行。
迟星五分钟搞定洗漱,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刚巧碰见一群佣人拎着食盒从少爷房中出来,清一色的黑色长袍,步伐整齐划一,低头垂手,训练有素。
迟星与其中一位擦肩而过时,忽然觉得在哪见过。
正欲回头去细瞧,只听秦伯说道:“这边请。”
“好。”迟星点头跟上。
秦伯撩起一卷竹帘,请迟星先进。
跨过这道门槛,立马有一种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少爷的房间根本不是一间房,随便打开一扇门,都别有洞天。
红色灯笼挂在廊下,灯光迷人眼。
迟星忽然想起,方才那个眼熟的人,与寐林里的那个少年石像很相像。
未及细想,只说秦伯说:“仔细脚下。”
两人穿过一道月洞门,门上一匾,上书“揽月”,随后入得一院,院里一株高大银杏,约摸是棵千年老树,又踏过一条白石小径,入得一间雅致的小厢房,房上一匾,上书“摘星”。
“摘星。”迟星对这两个字有点想法。
走了这许多路,伤口竟也未觉得疼,“鬼见愁”的药果然有奇效。
入室就是一座屏风,屏风上是一幅《潇湘奇观图》,南宋米氏父子的传世之作。
迟星在书上见过这幅画,非常喜欢,不免多看了几眼。
屏风后是一张桌案,上面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一壶酒,及十几样菜品。
“请坐。”
迟星乖乖在桌边坐下。
“少爷很快就会过来。”
“少爷要跟我一起吃饭?”迟星有点惊讶。
“是的。”秦伯说完便要退出去。
迟星慌忙叫住他:“秦伯你又要走吗?”
“我就在外边,别怕,孩子。”秦伯微笑道。
想到又要与方泽单独相处,迟星莫名地开始紧张。
这个房间里并没有电灯,取而代之的是烛火。
迟星坐了一会,静谧的氛围让他越来越不安。
噗通。
噗通。
房间里太静,满天满地都是他的心跳声。
他索性站起来走走。
旁边还有一张高书案,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一本打开的书,迟星拿起那本书,是王维的诗集。看来,之前读这本诗集的人应该离开得很急,书都没来得及合上。
忽觉屏风后有人影移动。
迟星慌忙放下诗集。
“念一首,我听听。”屏风后传来好听的声音,如玉珠落地。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那光影中,烛摇影动,院内银杏叶“沙沙”作响,那人精致的侧颜投映在半透明的屏风上。
迟星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虽然与那人还隔着数米远,却已经感觉到了威压。
人移影动,屏风后的影子走进了满堂烛火中,如同从画里走出来的翩翩君子。
正是方泽。
他穿着一件经典款白衬衣,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却是通身无法掩盖的贵族气质,有些人就是这样,毫不费劲就拥有了一切。
他松开衣领与袖口,优雅地往桌边一坐。
他拿起酒壶,薄唇微启:“第18页,念给我听。”
迟星哆嗦了一下,他重新拿起那本书,翻到第18页,是那首《息夫人》。
不知这位方泽,是随口说了个页码,还是真的记得这本书每一页所对应的诗,特意挑了这首为难他。
“今日处暑,宜酒宜诗,”方泽斟好满满两盏酒,偏头看向迟星:“念,或者喝了这酒,你选其一。”
迟星喉结滑动了一下,他选择念诗。
那一盏酒,够他醉十回了。
迟星清了清嗓子,缓声念道:“王维,息夫人。”①
室内安静如素,只有风吹着烛火摇动的轻微声音。
“莫以今时宠,”迟星拿着那本诗集,站得笔直,烛光透过他后颈细碎的头发,染出了温暖饱和的色彩,脖颈的那一弯弧度,让人移不开眼。他的声音清亮而干净,完全不似诗中的深沉与怨愤。
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用最干净的善意,在读着他人的悲欢。方泽希望他永远也不要懂得这些。
“难忘旧日恩。”迟星继续念着,他抬手抚平了被夜风吹皱的书页,纤细白皙的手腕从袖口滑出。
方泽喉间一动,饮下了第一盏酒。
“看花满眼泪,”念到这句时,迟星偷偷看了方泽一眼。
他那优秀的侧颜,简直是人间妄想啊。
方泽放下酒盏,移目过来。迟星心一惊,慌忙收回目光。
“不共楚王言。”念完这最后一句,迟星不自觉地在书页上弹了一下,感慨道,“不愧是诗佛,写得真好。”
方泽留意到了他读完之后弹一下纸页的小动作。
简直一模一样。
“不共楚王言。”方泽低吟一句,深潭一般的双眸里有了星光。
他仰头一饮,第二盏酒下肚。
迟星瞧见他喝酒的架势,隐隐有点担忧。
“这首诗讲了什么,”方泽又斟满一盏酒,“请为我解读一下。”
“这是春秋时期的一个故事。”迟星侧身来看他。他不信这位大少爷不知道,怀疑他在故意考他。
“愿闻其详。”方泽偏头看他。
“当年,楚王灭了息国,杀了息国君主,并将他的妻子据为已有,息夫人貌美无双,楚王对她宠幸有加,息夫人忍辱负重,为楚王生了两个孩子,却始终没有同楚王说过一句话。爱情不是占有,也不是屈服,掠夺并不能获得真心。”
“占有,和屈服,换不来真心。”方泽饮尽第三盏酒,眼里已经有了醉意。
他缓缓放下酒盏,左手支起腮,偏头看着迟星,嘴唇樱红,目光迷离:“那不知,拿一颗真心,能否换得公子一颗真心?”
方才的担忧不是没道理,这位方少爷,貌似醉了。
迟星只当他说醉话了,趁机想逃:“方、方少爷,我去叫秦伯。”
迟星还未动作,方泽突然从桌案上消失了。
见、见鬼了!
下一秒,他已经出现在迟星面前。
温热的鼻息扑在迟星耳际。
迟星的手腕被狠狠钳住,方泽如一道坚硬的黑影威逼下来,迟星完全招架不住,往后倒去。
方泽托住了迟星的后颈。两人重重地压在书案上,方泽的手承受着所有的重量。
叮叮当当,砚台纸笔洒了一地。
“别叫我少爷!”
方泽的气息中带着酒香,还有不可一世的霸道:“能否换得,回答!”
啊,方泽,上!
①王维,《息夫人》
关于“息夫人”的解读仅限于诗佛的这首诗本身,而非对历史上息夫人及楚王的评价,请莫要深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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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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