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霞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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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清透的湖面，飘着一艘透明的小船。
今夜无雾。
月色洒满小船。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坐在船头，吹着一支竹笛。
清脆笛音绕过孑岛山脊，绕过双塔，沉入湖底。
笛音引来了一群金色流萤，星星点点，像一条金色飘带，轻盈袅袅，绕着小船飞舞，眷恋而温柔。
老翁放下竹笛，从腰间解下一只锦囊，打开，双手高高托起，毕恭毕敬跪在船中。
流萤仿佛受到了召唤，纷纷飞入锦囊中。
直到最后一只流萤被收入囊中，老翁小心地收紧了锦囊。
老翁支开浆，将船划到孑岛码头，而后弃船登岛，掀袍坐在码头上。
闭目养神。
月落。
孑岛的雪开始化了，到处都在滴水。
树叶在滴水，崖壁在滴水，码头的灯也在滴水。
岛上终于有了些动静。
秦伯领着一群仆人风风火火来到码头，看到一个胡子成霜的老翁独自坐在灯下，吃惊不小。
秦伯躬身迎过去，问道：“请问老人家是谁？上孑岛来做什么？”
老翁这才慢悠悠起身，朝秦伯作了个揖：“鄙人迟修，来接我的孙儿迟星。”
秦伯更惊讶了，忙将迟修往岛上引。
“听我孙儿秦启说，您老人家先行来孑岛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有失远迎。”
“哦？原来那是你孙儿？他掘了我的坟，扰了我的清静，若不是赶着来接星儿，我是要同他算账的。”
秦伯听得心惊肉跳，少不得还得应付着：“他年纪小，做事毛躁了些，您老见谅。”
迟修不习惯同人多言，直接问道：“我孙儿呢？”
“星少爷……昨日受了些伤，现在还昏迷着……实在对不起，是我们照顾不周。”秦伯温声说道。
“这里是定不能呆了，”迟修气鼓鼓说道，“我那会要是在，是绝对不会同意他上孑岛的。你们那个方少爷，从前就不是什么好人！”
秦伯点头应着，这迟修老头脾性还挺大。
无奈少爷吩咐了他亲自来接，少不得要忍着。
一行人坐上电梯，直到庄园顶层。
走到迟星房间门口，迟修看了看走廊对面那扇高大而精致的古铜色大门，问道：“那是谁的房间？”
“少爷的房间。”秦伯说道，“星少爷的房间在这边，请。”
迟修看了眼那扇紧闭的大门，没再说话。
卧室里，迟星依然昏迷着，安安静静躺在被窝里，被子盖到了颈窝处，露出来的皮肤像晶莹的雪，松软的黑发遮了半边脸，唇色青白。
迟修摸摸迟星冰冷的额头，知道那不是正常人的体温。
他沉默许久，长长叹了口气。
“你就是不听话啊。”
秦伯仍试图解释：“孑岛受到攻击，少爷和星少爷九死一生，星少爷为了救少爷中了一箭，好在都有惊无险……”
“他何时不是这样！见到那个方泽就全然不顾自己的性命了，总是玩这些吓死人的把戏，我年纪大了，惊不起吓呀！”迟修捶胸说道，“我现在就带迟星走。”
“至少等星少爷醒来吧。”秦伯劝道。
“等不了了，一分钟也不能呆了。”迟修坚持道。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少爷有请。”
迟修望着门口的人，以及门洞里透进来的晨光，无奈道：“带路吧。”
少爷的卧室。
顶天立地的落地窗前，方泽坐在一把略显陈旧的皮质沙发里，他手里翻着那本《孑岛日记》，看得出神。
整个孑岛的风景，如一幅壮丽的油画，都在他面前。
房间很静，只有偶尔的翻页声，以及壁炉里柴火的哔啵声。
迟修站了好一会，正准备掉头走人。
方泽这才问道：“当初迟星被绑架，你为什么选择去找许琮？”
迟修很久未跟人说话了，吐字间非常僵硬：“小殿下天生喜欢自由，孑岛就像一个巨大的囚笼，我不能让他第二次踏进这里……虽然事实证明，去找许琮也并不是个好选择。”
方泽合上日记本，看向迟修，他深邃的眼犹如一汪深潭，蒙着迷雾。
他审视着迟修的眼睛：“阿星是不是给了你三个锦囊？”
迟修直愣愣接住方泽可怕的目光，不说话，不后退，岿然不动。
“罗圣盘究竟还有什么秘密，阿星是怎么将我和迟星送出来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石像人而已。”迟修叹了口气，硬邦邦答道，“而且，方少爷，这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
房间的灯光突然暗了。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迟修知道方泽怒了，但他不能怂，他这次来，就是要带小殿下走得干干净净。
“我本不想来见你，但想着还是要替迟星来向你道个别，”迟修不卑不吭说道，“迟星我带走了，此一去海阔天空，望你们各自安好，从此不要再有任何牵连。”
迟修说完，朝方泽行了个抱拳礼：“就此别过了。”
说罢，也不等方泽说什么，扭头走了。
而另一边，古铜大门对面的房间里，晨光渗入房间，雪后凉风吹动着窗帘，在地面晃出一道道光影。
忽明忽暗。
忽暗忽明。
沉睡的迟星，蓦地，睁开了眼睛。
……
*
五年后。
南大。
难得的晴天。
绚丽晚霞染红半边天空。
夏蝉在枝头疯狂嘶鸣。
躁动而浪漫。
南大校门口挤满了全国各地慕名前来的学生，还有前来采访的媒体记者。
“肖院长，请问您对迟星同学再一次斩获AGC国际竞赛大满贯有何看法？”
“请问迟星同学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从不睡觉、不出门、直接住在实验室里？”
“听说南大已经破例聘请迟星为助理教授，请问是否有这回事，这合乎规定吗？”
肖院长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南大的化学院会成为网红打卡点，作为院长的他还时不时被请出来接受一些奇怪的采访。
能有什么办法，那个罪魁祸首迟星从来不肯露面。
“迟星是个很有天赋也很努力的学生，他的成就不仅是南大的荣耀，也是当代大学生的荣耀，感谢大家对迟星及南大的关注，谢谢。”
“至于特聘的事情，学术不分年龄和资历，能力是第一位的，南大一直致力于给年轻人更自由的学术空间，感谢大家。”
“据说，星神掀起了一股全国化□□，今年的高考，南大化学系成为最热门的报考志愿，院长您对这件事怎么看？”
肖院长爽朗地笑了笑：“欢迎大家来南大化学系。”
“肖院长，关于网上流传的星神那些惊艳的个人私照，以及网传有传媒大佬天价邀请星神出道，请问是真是假？”
“都是假的。”肖院长摸摸额，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迟星是个生活极其简单的孩子，化学是他的全部，请大家不要打扰他。谢谢，今天就到这吧。”
学院实验大楼的后门。
一个趿着球鞋、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男生从后门探出脑袋。
他举着个望远镜、伸着脖子将周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定没有蹲守的陌生人，这才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没人，出来吧。”
“哐哒！”
门开了。
从门内伸出一把白色大伞。
伞面抬高，露出一张清隽绝色的纯欲美人脸。天气如此闷热，每个人都汗津津的，他却一身长衣长裤捂得严严实实，柔顺浓密的头发长至腰际，随风而动，像流动的光，透着凉意。
迟星眯眼望着城市天空那绚丽的晚霞，过了好一会才适应这光线。
他叹道：“好美啊。”
“快上车吧，姜哥已经在等你了。”男生催他。
“嗯，谢谢。”
“今晚还回实验室不？”男生问道。
“会比较晚，你替我看一下数据。”迟星笑道。
“好嘞。”
红色霞光将整座城包裹着，浪漫而温柔。
滚烫热浪还停留在地表。
迟星撑着白伞，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汽车从南大西门驶出，迎着漫天霞光开去。
经过云湖山庄时，迟星目光扫过那片高档别墅，眼中闪过一丝氤氲。
迟星获奖的消息一经公布，沉寂已久的大学班级群再次被激活。
[快乐肥宅阿东：@迟星 星神，牛逼啊，凭一已之力拉高了南大的录取分数线。]
[学之霸：我的人生目标是打败星神做南大之光！]
[三儿：做梦吧，你！@学之霸]
[老四：要不，班长组织个同学聚会，咱一起回南大为迟星庆功？@班长 ]
[班长：可以。星崽崽，有空吗？ ]
无人应答。
[班长：@迟星你在吗？]
[班长：你还好吗？]
手机一下一下震动着，迟星这才从那些久远而飘渺的记忆中晃过神来，他揉了揉太阳穴，划亮屏幕，一条一条翻看着信息。
聊天版块的置顶一栏，有一个安静了五年的微信号，MCJD09，备注穆先生，那曾是迟星与那个人联系的唯一途径。
迟星快速划过，点进南大化学系21级班级群。
他将头靠在车窗上，像习惯的那样，他忽然记起，他曾在一个朝霞满天的早晨，坐上了一辆陌生的车，去见一个陌生人。
霞光让手机屏幕变得不太清晰，迟星恍恍惚惚输入七个字：好久不见，我很好。
[班长：星崽崽，你可算来了。所以，聚会？]
[迟星：可以。欢迎回南大。]
群里顿时一片欢呼。
“聊什么呢？”姜阳生问道。
迟星轻笑一下，合上手机。
汽车先去了城郊的一块私人墓地。
迟星撑着白伞，捧着一束彼岸花，沿着那一长排肃穆的松柏，独自走向最深处的墓碑。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将花束放在一块无字墓碑前，墓碑上没有名字，没有铭文，碑下埋葬着一个石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个做工精美的漆盒，正是被封印了的远古神器，罗圣盘。
罗圣盘很安静，没有任何躁动，如过去的五年一样。
迟星在墓前站了一会，微微鞠了一躬，这才离开。
正要上车时，迟星忽然注意到，远处松林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站着一个撑黑伞的人。
隔着一条溪，那人就那样幽幽地看着他，他的身体呈半透明状，被黑雾缠绕着，透着地狱的腐朽味。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十来岁的红衣服小姑娘。
迟星背脊一凉。
汽车喇叭鸣了一声。
姜阳生从车窗探出头来：“迟星，快点，预约的时间到了。”
“好。”
迟星再看去，那松林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每年这个时候都来这里，里面葬着你很重要的人？”姜阳生问。
“嗯。”迟星简单应了声，有些心慌。
预约的餐厅位于一座摩天大楼的顶层，今年新落成，据说是华南第一高楼。360度全景餐厅，拥有无敌江景，可俯瞰整座城市。
“叮咚，97层，到了。”
迟星跟着姜阳生下了电梯。
“你还记得当初你去兼职的那个孑岛吗？”姜阳生突然说道。
“啊？”迟星心悸了一下。
“你今天状态不对，一直在出神。”姜阳生向服务生出示了预约信息，“是没休息好吗？”
“可能吧。”迟星揉了揉太阳穴。
“今天要见的这位，可是这栋楼的所有者，这可关系到你接下来五年的项目资金，更关系到我们的研发室能否顺利落成，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好的，”迟星将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你刚刚提到孑岛……怎么了？”
“哦，我听说孑岛现在已经开发成一个巨大的主题乐园，主打荒岛游乐场和千年水下城，耗资二十几个亿、花了五年时间才建成，这个月底就要对外开放了……那个方少爷一定是疯了，这么大的投资，何年马月才能收回成本……”
迟星已经听不到姜阳生在说什么。
孑岛变成了游乐园？
这怎么可能！
“您好，欢迎来到TOP餐厅。”迎面走来一位服务生，“两位这边请。”
迟星心不在焉地跟了上去。
孑岛是方泽的命脉之地，是他固守了千年的秘密，他怎么会将它公诸于世，变成了公众游乐场。
迟星不敢相信。
餐厅里，两个女孩子正在修剪墙角陈列的鲜花，漫天红霞透过落地窗映入整个房间，迟星下意识地遮了遮眼。
“要拉窗帘吗？”服务生躬身问道。
“不必了，霞光很美。”迟星说道。
“姜先生，您的休息室在这边。”另一位服务生示意姜阳生跟他走。
姜阳生拍了拍迟星的肩：“靠你了，好好聊，可别像上次一样甩脸就走。”
迟星：“我尽量吧。”
“小祖宗，千万记得，沉着，冷静，吸……呼……”姜阳生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迟星笑了，摆摆手。
美人展颜，满室芳华瞬间失色。
餐厅一角晃过一道光影，迟星抬眸看过去，没有人，是窗帘在动。
迟星坐到预约的位置上。
对面的位置是空的，姜阳生约的人还没有来。
服务生端过来一瓶红酒，酒已经醒好了。
桃红色的葡萄酒沿着杯壁滑入杯中，那是来自法国普罗旺斯的红色“血液”。
迟星看着那桃红色的液体，忽然有点饥渴。
这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迟星已经学会了控制。可是今天有点奇怪，迟星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往事。
想起，那些难已自抑的夜里，对那个人血液的渴望。
或许是这片霞光太过耀眼，晃得人心神不宁。
半杯酒已入腹，迟星有些微醉。
他平时不喝酒的，沾酒必醉，今日破了例，因为霞光很好，因为晚风很温柔。
身边忽然靠近一个人。
迟星以为约的人来了，抬眼看去，还是那个服务生。
服务生托着一个托盘，将一份合约递到迟星面前。
“合约准备好了，你们的要求都可以满足，只有一点，合约延长至五十年。没问题就请签字吧。”
迟星浅笑，迷离的眸光扫过服务生的脸：“谁会和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签50年的合约？”
“没什么不可能，你要相信这个世界的善意和宽容。”
迟星几乎可以听到他手腕处脉搏跳动的声音。
噗通。
噗通。
一下，又一下，轻叩着迟星的心。
“抱歉。我有点不舒服。”
迟星几乎是冲进洗手间。
他将洗手间反锁了，将水龙头开到最大，趴在洗手盆上，疯狂呕吐。
那些喝进去的红色液体，已经迅速蔓延到他全身，将他的身体一处处点燃，仿佛打开了一个封闭多年的闸门。
迟星的脸惨白如雪，眼中出现红光。
那瓶红酒有问题，里面掺了对迟星来说最致命的东西，方泽的血。
迟星将脸浸泡在冷水里，耳边是水流动的声音，长发全都浸湿了，垂在身侧，滴着水。
他不能出去，他怕会控制不住。
不死人失控，将会是一场灾难。
“很难受吗？”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迟星“噌”的弹起，本能地推开身后的人。
“砰！”那人被推得撞在墙上。
“方泽，这很好玩吗？”迟星颤抖着说道。
方泽依然细细看着迟星，答道：“不好玩。”
“驱散这栋楼的人，将所有出口全部封闭，不要放一个人进来。”迟星紧抠着洗手台，那台面已经在他指下一点一点碎成渣。
迟星的不死人力量在这几年以不可想像的速度增长着，在他完全能自控的情况下，这并没有什么，可是，现在的迟星就像一颗危险的定.时.炸.弹。
水还在流淌着。
方泽的目光笼着湿漉漉的迟星：“还有另一种方法。”
迟星眼睫上沾着水珠，有些绝望：“方泽，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方泽毫不掩饰。
一如曾经一样，炽热到光明磊落。
方泽倏地靠近，伸手揽住迟星的腰。
迟星屏住呼吸。
濡湿的长发抚过方泽的手臂。
呼吸在水声中变得急促。
方泽将自己的颈部动脉送到迟星面前：“别忍得这么辛苦。”
迟星的唇在颤抖：“你放手。”
“这些年和别人谈恋爱了吗？”方泽问道，“为什么沾上一点我的血就这么大反应。”
“你管我。”迟星死死靠着洗漱台，努力抑制着自己扑向方泽的冲动。
“为什么留起了长发？”方泽看着迟星的眼。
霞光透过玻璃窗，交融在两人之间。
目光触及的瞬间，方泽仿佛看到了那一年龙泉城洒下的天光，看到了那个让他砰然心动的少年，千年时光流淌着，在两人呼吸之间。
迟星咬着唇，不争气的眼泪从睫毛间滑落：“你管我！”
“不是不会再为我哭了吗？”方泽不想再看迟星哭。他刚刚明明笑得很好看，胜过这世间所有美好事物。
“方泽，我们从此不再相见了不好吗？”迟星被逼得无处可退。
“那为什么还要救我？”方泽自顾自地问着，像在问迟星，又像是在问另一个人。
迟星的后脑勺撞在镜子上，镜子裂出几条缝来。迟星快要不能呼吸了。
“孑岛不会再是你的囚笼了，再也不会了。”方泽提起迟星的腰，轻揉着他的后颈，人类的语言在此刻已显得苍白无力，方泽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着、不停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迟星的防线终于崩溃，他张嘴咬向方泽的脖颈：“方泽，我恨你。”
汩汩血液通过吮吸流入迟星的身体，五年的分别和坚持在此刻土崩瓦解。
方泽闭上眼，抱紧迟星，吻着他耳边的长发，吻着他凌乱的呼吸，吻向他永生的宿命。
谢谢你恨我。
谢谢你依然对我充满渴望。
如果生命有意义，那一定是因为这世界上还有你。
<完>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霞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