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巫灵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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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秋濛山二字号房。
一众小姐妹紧张地趴在玻璃窗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风雪中一片漆黑的一字号房。
“怎么办？主人就这样被抱走了？！”
“怎么！怎么还关灯了！”
“会不会打起来？听说主人与那位客人是仇家！主人那么虚弱，会不会吃亏啊！”
“桑青姐姐，主人就这样离开了巫灵阵，真的可以吗？”
小竹向来最敏感，她紧张兮兮地望着山色空蒙的秋濛山。
白雪覆盖的土地下，似乎有东西在涌动。
她扯了扯一旁桑青的衣服，说道：“桑青姐姐，我有些害怕，我好像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桑青掠过那群叽叽喳喳的燕雀，看向小竹，问道：“你听见了什么？”
而另一边，一字号房比想像中平静。
微风细雪贴着玻璃窗，似乎也想窥看屋子里的迤逦风光。
突然，“嘣”的一声响！
似铮铮古琴砰然断弦。
窗外的树枝随之一抖。
一个银发身影撞在了玻璃窗上。
银色长发贴着玻璃流泻一地，像悬挂的冰瀑。
他的肩背贴着玻璃，身上不着一缕，肤白若雪，纤细的腰身被一只强悍的手臂箍着。
“啊——”二字号房里一片惊叫。
与她们一起尖叫的，还有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吼——吼——吼——”的低吼声。
那声音，就像穿过长长的通风管道刮进来的凛冽寒风，让人头皮发麻。
“嘘！”
桑青挡在窗户前，面色晕红，她敛了敛神色，朝面前那一群同样被惊得面红耳赤的小姐妹低声说道，“巫灵阵有异象，准备干活了！”
*
一字号房内。
方泽几乎疯了。
肌肤相亲之人，常常会对对方身上的某一处产生执念。
静座闲读时，方泽最爱阿星的眼睛。
而情意缱绻时，方泽最爱阿星那一头墨发。
那是方泽记忆里最柔软的部分。
纵然阿星对他冷淡疏离，但是床笫之间纠缠的万千青丝，阿星动作间长发拂腰的温柔，是方泽永远无法忘怀的风情。
曾经无数次，在晨光微亮的早晨，方泽在阿星带着梅香的发丝中醒来。
长发一半垂落在榻边，一半纠缠在两人之间。
他拂开阿星耳边的头发，露出粉白的耳朵。
他贴在那耳边，对睡梦中的人说道：“阿星什么都不用穿，青丝如缕，翩翩如仙。”
每每如此，阿星都会迷迷糊糊扯过一段被子，将自已密实包裹住。
而方泽却总是将睡意朦胧的人从被窝里抱出来，按在镜子前，为他梳头束发。
“你太贪睡了，仔细睡出毛病来。”
方泽喜欢为他束发，喜欢看他粉颈低垂、面色懒懒，喜欢用他最爱的白玉簪将他的一头青丝绾住。
方泽贪恋阿星青丝垂落间的温柔，那是独属于他的绝色风光。
他不允许他人觊觎一分一毫。
众人都道世间环肥燕瘦、红妆绿袖，太子殿下独爱乌发玉簪、素衣细腰。
连同琅城那些爱美之人，也纷纷学起星公子的装扮。
却不知，这无关衣饰钗环，褪去所有，方泽只是喜欢阿星而已。
万里山河不及他，日月星光亦不及他。
不仅仅是耽于情爱，更因为，阿星是方泽想要守护的理想与未来，是以后那些征战岁月里，支撑他向前的光。
阿星住到孑山后的那几年，天下局势在微妙地变化着。
南方诸城合纵连横，暗中密谋掀掉方氏暴.政。
方氏及琅城，已然成为众矢之的。
天下动荡，方氏独大，长久的侵略与掠夺已经埋下仇恨和反抗的祸根。
推翻方氏，成为一呼百应的正义口号。
任何一个穷山草寇，举起“推翻方氏，解救醉奴”的旌旗，也能摇身一变成为揭竿而起的英雄。
琅城却依然沉迷于纸醉金迷中，不将那些小城小寇放在眼里。
方泽感觉到了危机。
他手握长刀攻下一座又一座城时，感受到的不是臣服，而是来自阴暗处的恨意与躁动。
方泽想要改变。
他在朝堂上建议释放醉奴，重建被毁掉的城池，奖励流民回旧城安居，休养生息，分城而治。
但这牵涉到了太多人的利益。
从北方蛮境里杀出来的方氏，更崇尚用武力解决一切，而不是经营和治理。
方泽只能作为一把利刃，带领他一手调.教的银甲军及方氏骑兵，为方氏去征战，攻下更多的城池，掠夺更多的财富，来维持方氏表面的繁荣。
守护琅城，是方泽生来的责任。
而守护有阿星在的琅城，是方泽的信仰。
每一次夜深人静，方泽挂着满身的血腥在军帐中清洗，都会无比思念阿星。
想念他满目星河，想念他一身清明，想拥着他缠绵卧榻，想枕在他发间安逸睡去。
山河故里，有他思念的人。
他仿佛可以看到，云雾飘渺的孑山上，黄了又绿的银杏树下，有一个人坐在窗边，等他回家。
他曾经亲手毁掉了阿星的龙泉城，他想为阿星再造一个新家。
他相信总有一天，阿星会把孑山当作家。
这个梦他做了很多年。
一直也不愿意醒。
银甲军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一馕信笺。
每当小胜一役，营地燃起篝火，将士们煮酒庆功，酒过三巡之后，他们的太子殿下便不见了。
他一个人钻进军帐里，借着烛光，醉醺醺地给星公子写信。
一封封，或长或短，有些会寄回去，有些却只是随身带着，那些字字句句中，寄托着方泽全部的思念。
太子殿下原本一手字写得龙飞凤舞，张狂无比，没有几人认得，后来为了让阿星看清他的字，硬是练出了一手娟秀端正的好字。
然而，即便太子殿下如此有心，却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
甚至只字片语也无。
银甲军的每一个人都为太子殿下愤慨和不值。
他们眼中的太子殿下智勇双全，是琅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可是自从遇见了那个龙泉人，却着了魔似地一味的迁就、宠溺，越陷越深。
那个人若不是妖孽转世，就必然是会下蛊的神巫。
只有秦免知道，星公子每次收到信之后，都会坐在灯下，沉默地将那些信看了一回又一回，而后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漆盒中。
有一次秦免实在没忍住，便问道：“小人不懂，星公子心里一定是有殿下的，为什么却要对殿下如此冷漠？”
“秦免。”
秦免没想到的是，星公子居然会理睬他并同他说话。
“我可以信任你吗？”
秦免吃惊不小，他扑通跪下：“秦免誓死效忠殿下，只要星公子不做伤害殿下的事情，就可以绝对信任秦某。”
“很好。”阿星起身去扶秦免。
秦免跪着往后退：“小人粗莽，勿脏了公子的手。”
阿星却蹲下来，与秦免平视。
那日的星公子与平日很不一样，那些故意伪装的恹懒与平静无波全部褪去，他眼神冷俊，神色坚毅如刀锋，他说道：“有三件事情要托付给你，能做到吗？”
秦免不自觉握紧了拳头：“能。”
阿星微微展颜，像凌寒独自盛开的梅：“殿下的性命，就拜托你了。”
阿星没有看错秦免。
阿星托付给他的事情，秦免全部做到了。
时隔一千多年，方泽在那场浩劫中“活”下来了，秦免以及他的后人，一代又一代忠贞地守护着殿下，守护着孑岛。
而阿星自己，存着这一缕残魄，镇守在诸邪涌动的秋濛山。
这是他必须承担的后果。
秋濛山在静谧安宁中过了一千多年，可是无人知道，就在这秋濛山舍底下，藏着一个巨大的、可怖的巫灵阵。
成千上万的怨灵被锁在阵中，一旦被释放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阿星作下的孽，他必须自己去还。
或许没有多少人知道，当年的龙泉小殿下，是千年一遇的神巫奇才。
天赋禀异，记忆超群，一双修长灵巧的手，小小年纪便将诸家百术信手拈来。
小殿下的母亲出身于烟花之地，连带着他也被人看低几分。
偏偏他生得格外灵气出众，行走于龙泉皇城，总是特别扎眼。
小殿下五岁那一年，母亲去世了，他斋戒六个月之后，背着母亲留给他的古琴，跪在殿前，自请前往秋濛山习修。
瘦瘦小小的一个身影，跪在风雨中一天一夜。
神巫修习之路清苦艰辛，龙泉更是自古便有“皇族不习巫术、神巫不入朝堂”的规矩。
他此去秋濛山，就意味着他自愿舍弃皇族身份且无意朝堂之心。
龙泉君主同意了。
他一直认为，男儿生得过分娇艳，本不是好事，此儿还是藏在深山清心修习较好。
若就此平平安安过了一生，也对得起他九泉之下的母亲。
但终究是亲生的孩子，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派了最可靠的近卫迟修护他上山。
自此，一主一仆去了秋濛山。
当时秋濛山的掌山之人是神巫宗师青道子，他岁数太大了，常年闭关，山上一应事宜皆由关门弟子许琮出面。
许琮虽年纪轻轻，但天资颇高且为人刚正不阿，在秋濛山上威望很高，秋濛山的弟子十之八九受过他的课，所以众人皆尊称他一声“先生”。
上山习修神巫之人，多为无家可归的清贫子弟。
带着皇家近卫上山修习且是正经的皇家血脉，小殿下是第一个。
他一上山，便惹起了一番骚动。
青道子特意嘱咐了许琮，务必照顾好小殿下。
许琮便也留了心。
小殿下生得肌肤胜雪，比女儿还娇俏，特别招人。
偏偏他是个清冷闷葫芦的性格，从不爱搭理人。
许琮怕他吃亏，便安排山上唯一的女弟子夏岁寸步不离地照看着他。
夏岁自小便十分崇拜仰慕先生，成日里缠着先生，日子久了，就变成夏岁天天带着小殿下往先生的屋子里跑。
许琮渐渐地也习惯了如此。
他更是发现，小殿下天资惊人，若是潜心修习，日后定会成为一代大神。
旁人数年方可学会的术法，他数十日便可学会，甚至还可以参出自己的新法来。
许琮渐渐地，真的对这位新弟子上了心。
不仅对他特别严格，更是将他当作自己亲传的弟子对待。
山中不知岁月长。
小殿下渐渐长大了，生得越发出挑，平日里弟子们见到他，总有些偷偷红了脸。
许琮看在眼里。
小殿下十六岁那年，秋濛山神巫弟子全体受到邀请，入宫觐见，并参与中秋祈福。
后来才得知，是小殿下的祖母缠绵病榻已久，她想在闭眼之前，再看一眼心心念念的小孙儿。
修习神巫之人，便意味着断了凡间尘缘。
她苦于没有理由，便索性将整个秋濛山的人都请进了宫。
巍峨宫殿里，许琮第一次看到换了宫服前去拜见祖母的小殿下。
他被众人簇拥着，比那些娇养在宫里的宫娥更夺目。
许琮第一次感觉到，他的这个小徒儿，并不属于他。
小殿下与许琮第一次爆发冲突，是在第二年的初春。
乍暖还寒，秋濛山大雪封山。
一队琅城来的商队，经过秋濛山时受了贼人伏击。
那时天下已经大乱，琅城方氏四处作孽，世人皆唾之，避之。
小殿下偏偏一时起了善意，暗中施舍了商队一些干粮与药物，并帮助他们从贼窝逃了出去。
许琮得知后大怒。
众人皆知许琮视方氏为大敌，虽不知何缘故，但猜也猜得到，那时，因方氏而家破人亡的人大有人在。
众人并没有质疑许琮的怒火，反倒觉得这位小殿下不分善恶。
山间大雪，许琮命小殿下跪在廊外地下习诵文册。
小殿下也不辩解，只跪在雪地里，身前堆着一摞高高的书册。
他跪得笔直，将书端得高高的，垂眸默诵着，几乎挑不出一点错。
即便在受罚，也清贵得不似人间客。
屋内炭火滋滋燃烧着，温暖的水汽蔓延着。
许琮隔着这氤氲水汽，远远看着廊下的少年。
看着他冻得通红的鼻尖和唇，看着他淡淡的表情，不知为何，许琮突然心火难耐。
夏岁无心煮茶，提醒道：“先生，已经两个时辰了，这样下去小殿下会生病的。”
许琮“噌”地起身，撑起一把纸伞，走到廊下。
他为少年挡住风雪。
少年已经成了半个雪人。
许琮抬手拂掉他发间的雪，这种轻轻的触碰，竟已让他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
他想像小殿下小时候一样，牵住他的手为他暖手，可是不知从哪年起，他早已不敢再这么做。
他怕他会掩藏不住那份不该萌生的痴念。
许琮敛住音色，问雪中的少年：“还有几册？”
少年的睫毛动了一下，睫上挂着的雪花随之抖落，他答道：“五册。”
“知道为什么罚你吗？”
“不该私自下山。”
“还有呢？”
“不该救被劫的商队？”
“错！是不该救琅城的商队！你要记住，天底下所有方氏都罪该万死！”
“可是先生，”少年抬眸，看向许琮，“众生皆平等，他们虽然来自琅城，却只是普通平民而已，如果见死不救，那我们学习术法又用来做什么？”
少年脸上露出平时少有的情绪，喉结因激动而滑动着。
像滑过冰面的卵石。
贴着许琮的心，“咻”的一声，滑过。
许琮别过脸，不再看他：“如果有一天，琅城方氏杀到了龙泉，烧你城池，屠你百姓，你还说得出这句话吗？”
少年嘴唇动了一下，没再出声。
“杀戮者眼中无众生！”许琮手臂颤抖着，他扔掉纸伞，转身离去，“再加十册！”
许琮一语成谶。
那一年夏天，琅城太子方泽亲率骑兵，杀进了龙泉。
十九岁的方泽，见到了十七岁的小殿下。
满城硝烟下，藏了十二年的龙泉第一美人，在方泽眼里，恍若天人。
命运在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小殿下被掳进琅城，成了方泽圈养在深宫里的美人。
世人皆传，琅城太子好男色，从龙泉抢了个绝色少年回去，夜夜玩乐，极尽凌.辱。
那个许琮连手指尖都舍不得碰一下的人，那个金贵得让他想捧在手心里的人，成了琅城太子的榻上玩物。
许琮恨方氏恨到几乎成了魔。
他要方氏所有人死。
他开始研究神巫禁术。
他一边通过石像人暗中联系小殿下，要求他与他共谋复仇大计，一边眼睁睁看着方泽与小殿下极尽缠绵，他的心在复仇与爱恨之间逐渐扭曲。
终于，小殿下破译了神巫的最高禁术，巫灵阵。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巫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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