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石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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孑岛，摘星阁。
亘古不变的明月照着这株千年古银杏，金黄的叶子在月色下轻摇着。
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方泽的侧脸，像某人温柔而轻浅的吻。
方泽有一瞬间的晃神。
在过去的一千多年里，曾经很多次，他站在这株古银杏树下，仿佛感觉到了阿星的存在。每一片叶子，每一缕月光，都有他留存的气息。
阿星仿佛藏在不知道的某处，不远不近地看着方泽，不言不语，安安静静的，如月光一样温柔而又薄凉。
可是，每当方泽清醒过来，那些气息便会消失殆尽。
方泽在这虚幻的温柔中等了一年又一年。
可是这个夏天，如一切荒诞故事的开端，迟星突然出现在方泽的世界里。
他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他是那样真实而鲜活，他是怎么出现的，又是谁藏了他十八年，方泽远远没有弄清楚。这让他惶恐不安。
事隔这么多年，他最爱的人，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就在他的不远处，就在那间屋子里，在温软的榻上，睡得正香。
重逢来得突然而意外，方泽要弄明白这其中缘由，他必须弄明白。
他不允许再出现差错。
与迟星有关的所有人与事，他都不会放过。
方泽看向夏岁与夏夕，这两张脸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同一个人，或者说，夏夕正是夏岁十岁时的模样。
“夏夕被带回来后，发生了什么怪事？”夏岁问道。
“她长不大。”方泽的目光落在夏夕身上。
而夏夕则瞪着一双大眼睛回望着他，一脸无辜。
元兴三十年，阿星带回夏夕，那时她是十岁的模样，而后过去数年，她还是十岁的模样，一点也没有长大。
方泽曾经就怀疑这个小姑娘不是正常人，但是阿星似乎并不在意。
“最奇怪的一点是，她身体里似乎住着两个人。”方泽说道。
“一个是她自己，天真单纯的小女娃，而另一个，深沉得不像个孩子，总是阴恻恻暗中观察着一切。”
“自从她来了之后，就发生过多次机密情报泄露的事情，而且……”方泽眼中闪起了紫罗兰的光，那是危险的信号，“我无意中撞见过，她与阿星说话的语气，不像个小孩，倒像是一个……师长。”
“她说了什么？”夏岁紧张问道。
“她提到过……”方泽一词一顿地说道，“秋濛山，鹿林，还有，夏岁。”
夏岁怔住了，她眼中闪着泪光，连连后退。
夜风掠过地面，卷起一堆落叶。
方泽捏紧手指关节，他朝迟星睡着的那间屋子瞥了一眼，确认他还睡着。
而后，他五指微微一屈，夏岁立刻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行到他面前。
“现在告诉我，她是谁？”方泽的声线压得很低，冰冷而无情。
夏岁的表情很痛苦，她口齿不清地答道：“是、是先生！”
“先生是谁？”方泽逼问道。
“请、请你先放开我。”夏岁央求道。
方泽顿了几秒，终于平静了些，他松开夏岁，冷冷说道：“抱歉。”
一想到曾经有个人长期借着夏夕的身体潜伏在阿星身边，就在他方泽的眼皮子底下，方泽就难以平静。
他恨不得立刻将那个人抓出来，撕碎了丢进镜湖喂鱼。
夏岁滑落在地上，惊魂未定。
发起怒来的方泽太可怕，远远不是她这缕幽魂能够抵御的。
一旁的小夏夕移过来几步，睁着大眼睛看着夏岁，仿佛一个局外人，没有特别的关心，也没有害怕，只是好奇。
夏岁平缓了一下，终于说道：“夏夕是一个石像人，是先生用我十岁的模样造的石像人。”
方泽死死盯着他，示意她说下去。
“龙泉有一脉神巫，能起死灵为活物，点石成人，”夏岁说道，“先生就是当时龙泉最厉害的神巫。”
方泽捏紧了拳头，攻打龙泉时，他就吃过神巫的亏，若不是久攻不下，几近弹尽粮绝，他也不会采取下下之策火烧龙泉。
“之所以用我十岁的模样，我猜测，一是十岁女孩的模样不容易让人起戒心，二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小殿下。”
“为了让小殿下听话，”夏岁苦笑，“先生惯会这一套。”
“控制阿星？”
方泽心中又燃起一丝幻想，或许……或许阿星后来所做一切，并非出于他本意。
夏岁继续说道：“我十岁那一年，也正是小殿下上山拜师那一年，那一年他刚刚五岁，还是个惹人疼的小哭包，他吃过很多苦，我将他当弟弟一样疼爱，他也很依赖我。我想，十岁的夏岁对于五岁的小殿下来说，一定有着特别的意义。”
“后来，太子殿下一把火烧了龙泉城，掳走了小殿下，他不知我的生死，他或许以为我已经死了。当他在异国他乡看到与十岁的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石像人在街头被人欺负时，他该多惊喜，又该多伤心呀。”
方泽记得阿星牵着小乞丐看向他的眼神，那是方泽永远无法拒绝的眼神。
“先生曾教过我们，石像人虽不是真正的活人，但也是另一种生命形式，他们虽然不生不死，但是也会痛也会受伤。石像一碎，他们就将不复存在。”
“而出自最厉害神巫之手的石像，就像先生这种级别的，石像甚至会有自己的感情。”
“石像人的心思非常单一，一旦认定了谁就再也不会变。”
“就像夏夕一样，她明显对小殿下产生极强的感情依赖。”
所以，因为阿星哥哥的一句承诺，这一尊小小的石像，就在这孤独地等了一年又一年。
而先生，也是很准确地抓住了小殿下这一点。
小殿下从小就是个心软善良的人。
虽然明知这只是一尊不算活人的石像人，虽然明知这是先生故意安排到他身边的工具，但是小殿下还是会将这尊小小石像当作真正的亲人一样对待。
尤其，当这尊石像还与十岁的夏岁长得一模一样时。
“先生手里捏着石像的原身，可以随意操控小夏夕，又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小殿下身边。小殿下无论是为了复仇大计，还是出于尊师重道，或是出于对我或者对小夏夕的保护，他都不会随便忤逆先生。”
“先生算得非常准。”
方泽想杀人。
想着身边一直藏着这样一双眼睛，方泽恨不得立马将他的骨灰扬了。
“我从前不知道先生在小殿下身边安排了夏夕，若是我知道，我一定会劝先生不要这么做。小殿下那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先生这么做是在伤害小殿下。”夏岁说道。
“很好！”方泽的声音干哑而低沉，他看向夏岁，“听说你在找一个人，我想我们可以合作。”
*
月落山巅，夜空被繁星占领。
黎明前的孑岛，浮起一层温柔而静谧的薄雾。
摘星阁内，迟星睡得不是很安稳。
身上的伤已经不怎么疼了，可是后颈的刺疼感却加剧了，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往他的骨肉里钻，一直钻，一直钻。
睡梦中，数不清的记忆碎片冲击着他的大脑，但是如同幻境中见到的一样，迟星看不清梦中人的脸，他们就像远在天边的海市蜃楼，那么远，又那么虚无。
迟星什么也抓不住。
他呓语着，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时。
明明灭灭的灯火中，迟星看到了方泽沉静而迷人的脸。
他幽深的眸光正轻柔地笼着他，正如这山间起的薄雾。
他不知已这样看了多久，他没有打扰迟星的睡眠，只用温润的手腹轻轻揉着他的后颈，安抚着陷入梦魇的人。
后颈的刺疼感突然感觉好多了。
迟星不知为何生出一种委屈来，他贪恋着这触碰，他朝方泽的怀里钻了钻。
方泽轻笑了起来，他张开长臂，揽住挨过来的人儿，将他完完整整拥进怀里。
熟悉的味道，是迟星在梦中抓不住的缥缈眷恋。
“方泽。”迟星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秋日山果的清甜。
“嗯。”方泽应着。
“我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也是在这间屋子，也是你和我，”迟星缓缓说道，“你也是这样躺在我身边，同我说了好多好多话。”
迟星问道：“方泽，我们是不是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方泽的手顿了顿，他将怀中人儿揽紧了些，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气音答道：“是我已经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他补充道：“比你想像中还要久。”
迟星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惊住了。
虽然……虽然他已经同方泽有了那样的关系，可是之前方泽从未对他说过“喜欢”或“爱”这样的字眼。
迟星瞬间红了脸，心突突跳得可怕，他有点无措。
方泽却握住了他的手，在他指背轻轻一吻。
今夜的方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温柔。
“对不起，”方泽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他说道，“我很自私，也很懦弱，我曾经做过很多错事，我没有勇气同你坦白。”
他声音低沉：“原谅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我是多么爱你。”
“方泽……”迟星有点呆住了。
方泽的剖白让他有点招架不住，他不知道要答什么，他只知道不想要方泽难过。
“没、没关系的，我的接受能力很强的，你不用担心，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我可以的……”
“阿星。”方泽他捧着迟星的脸，眼前的人就是他最爱的那个人，他已经不用区分过去或现在。
“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甚至不是一个活人，这样的我，你不害怕吗？”
“我不怕你。”迟星想了想，又强调一遍，“方泽，我不怕你。”
“不管你是什么人，是好人也好，是坏人也好，不是人也好，是鬼是妖或是别的什么鬼怪都没关系，我不怕你，方泽你不要有负担，我不在乎的……”
方泽看着迟星一本正经、信誓旦旦地说着这些话，眉眼已不自觉弯成了月牙。
他轻笑一声，挨了过来，用危险气音说道：“是要吃掉你的恶魔，你也不怕吗？”
迟星喉结滑了一下，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说、说着正事呢，怎、怎么又这样了……”
“在我这里，”方泽将人扑倒在松软的枕头里，欺身上去，“没有哪件正事比得上这一件。”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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