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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破境 ...

  •   方泽闭上眼,无数记忆在他脑中冲撞。
      原来所有的一切早就有迹象。
      他并不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他只是幻想着可以消融它。
      他相信终有一天阿星会对他敞开心扉。

      那日雅集之后,朝中关于“太子独宠龙泉战俘”的争议一直就没断。
      方泽罚阿星禁足三个月。
      受伤心疼是一码事,擅自出头去救醉奴又是另一码事。
      该罚的依然要罚。
      更重要的是,他要让阿星避一避风头。
      这一次,阿星异常坦然地接受着惩罚,没有不吃饭也没有不开心,只是更加冷淡地对待方泽。

      方泽想要捂热他。
      他想要每个长夜拥着他入睡,想在每个清晨吻着他醒来,可是他发现这个人是冰石做的,就算捂热了一时,也很快会冷却下去。
      他熟悉他的每一根发丝,熟悉他每一颗痣的位置,却对他的心一无所知。
      那三个月中,从春到夏,阿星几乎足不出户,方泽每天都能见到他,却又感觉很久没见过他一样。
      终于,方泽决定给彼此一段冷静时间。
      他要出发去攻打另一座城。

      出征前的粮草储备与练兵耗费了方泽不少精力,那些天他住在军营里,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没有回宫。
      仿佛回到了从前心无旁骛的日子。
      临行的前一晚,方泽宴请所有将士。
      酒喝了无数坛,肉吃了上千斤,方泽拍着几位主将的肩膀,嘱咐他们别喝多了,快回家跟妻儿好好告别一番。

      夏夜的风吹在脸上,苏麻麻的,带着潮气,像阿星的头发拂过脸上的触觉。
      “殿下,不回去看看吗?”秦免问道。
      方泽手里揪着马鞭,回眸冷飕飕看向他,一副你怕是找打的表情。
      太子殿下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怕回去之后就走不掉了。
      不敢回,晓得不?

      “听说,星公子前几日着了风寒……”秦免拿眼觑着殿下,加重音调说道,“狠狠病了一场。”
      方泽手中的马鞭骤然抽紧:“怎么之前不报?”
      秦免委屈道:“是你不让报的。”
      方泽拿马鞭指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晚些时候再找你算账!”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翻身上马。
      秦免还想跟他说,星公子的病已经大好了,但这位心急的太子早已策马消失在夜幕中。

      方泽一路狂奔,他是这夜里跑得最快的赶路人。
      他明天就要出远门,生死难料,不知归期,而刚刚他居然还在犹豫要不要回家看一看。

      方泽带着满身的酒味,裹着一城的风尘,在宫门前落了马,宫人正要传殿下回来了,却被他制止了。
      他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沐了手,几乎是跑着去到了阿星住的偏殿。
      那夜月光很好,月下睡莲开得正好,一池碧绿缀着点点粉莲,满院芬香。
      方泽远远便看见阿星坐在湖心亭中,穿得挺单薄,就着一盏宫灯在看书。
      不知他看的什么书,脸上甚至带着几分笑容。
      那是他很少见到的表情。

      方泽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张臂便将人抱了起来。
      阿星惊吓地叫了一声。
      “夜里凉,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方泽将头埋在他颈间,温柔说道。
      阿星推了推他。
      他却将人抱得更紧了。

      十余日未见,方泽几乎思念成疾,此刻将人搂在怀里,哪里还舍得放下。
      想到接下来一个月甚至可能是几个月的分别,方泽更是不舍。
      他担心他生病生气心情不好,担心留他一人在琅城会被人欺负,担心自己会太过思念他无心战事。

      而此刻,他只想要他。

      宫人们点亮了一路回寝宫的灯,并迅速布置好了一切,当方泽抱着人进入浴池时,他早已将人折腾得衣衫不整了。
      宫人们垂首撤退,静静候在寝殿门外,数十人一句咳嗽声也没有。

      方泽捧着阿星的脸,将他抵在浴池边缘:“阿星,我好爱你,你知道吗?”
      阿星眼中蒙着水雾,除了惊讶,却是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没有。

      方泽习惯了他的古井无波,只将人抵在浴池边便要了一次。
      春宵苦短,今夜方泽不准备放过他。
      他托他的腰,贴着他潮湿的背脊,将那段雪白纤细的后颈吻得通红。

      “想将你捆在马背上,带去战场。”方泽喃喃说着。
      他贪婪地闻着他发间的清香,将头埋进他温润的颈窝,那里沁着一层薄汗。

      阿星咳嗽起来。
      方泽抚着他的唇,问道:“病还没有好么?”
      他收敛了些,用大布巾将人擦干,裹上白色里衣便抱回了榻上。

      方泽像往常一样为阿星擦干湿发,故意将他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然后看着他要气不气的眉眼,就觉得特别有趣。
      此刻的阿星更像一个温顺的小孩,不似往常的冰冷疏离。

      “我在孑山上盖了座宅子,我猜你一定会喜欢。”方泽轻揉着他酸麻麻的后颈,温柔地化解着方才浴池剧烈运动带来的震颤,“明早你就搬去那里,不必在宫里与那些老妖怪打交道。”
      “我不在的日子,你就住在孑山,帮我看着我们的新家。有什么想要添置的,你就自己做主,”方泽修长的指尖捏起他漂亮的下额,吻得细致而深情,“外人一概不许见。”
      “听到了吗?小哑巴。”

      小哑巴眼里映着满室摇曳的烛火。
      宫里的灯总是点得这么亮,让人无所遁形。
      他的鼻尖和双唇都被吻得红红的,雪白的里衣松垮垮地遮着泛红的皮肤,方泽的手在底下温柔地游走。
      他被方泽的目光笼着,脸上却依然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习惯性想偏过脸去。

      方泽不让。
      “让我看着你,我想看着你。”
      方泽捏住他的下巴,他的唇很自然地打开,方泽含住了它。
      唇齿交缠间,方泽用迷醉的语调说着最重要的承诺:“我要为我的阿星打下十座城作为聘礼,他日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我要你的名字写进族谱。”
      “我要做你名正言顺的夫君。”

      怀中人儿哼了一声,倏地睁开眼睛,一双乌黑的瞳仁就那样痴痴地看着方泽。
      有那么一瞬间,方泽以自己看到了希望。
      “你有感觉的对不对?”
      “我知道你喜欢,对不对?”

      回答他的只有窗外古怪的风声。

      烛光映在阿星双眸中,他的眼长得极美,方泽却悲哀地发现,他的眼中,没有自己的影子。
      幻境中的人,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方泽幡然醒悟,这一切既不是回忆,也不是梦境,更不是现实。
      他坠入幻境了。

      “一直以来,活在幻境中的人,是你呀!”女鬼的笑声响彻整个空间。
      方泽脑中轰然炸响,眼前的阿星忽然化作一团烟雾,消失了。
      周围的一切都随之消逝,方泽陷入一片空茫的虚无中。
      心口忽而剧烈疼痛起来,那里有一个硕大的缺口。
      他的心缺失了,被他最爱的人搅成了碎片。
      疼痛如潮水涌来,比每个月圆之夜发作起来还要疼一百倍,一千倍。

      那些年,方泽就像个亢奋的幻想家。
      他对未来充满着期待。
      他满身抱负,要为方氏王朝开疆拓土。
      他满心欢喜,规划着他与阿星共同的未来。
      当他兴奋地做着梦并一步一步付诸实践时,他最心爱的人,却在暗中谋划怎么灭他的国,怎么置他于死地。

      方泽果然一直活在自己的“幻境”中,并且在死后还将这个“幻境”延续了一千多年。
      原来,这从来都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人在幻境中醒来是最痛苦的,所有悲苦都会被无限放大,肝肠寸断,莫不如此。
      方泽立在这片虚无中,心痛得无法呼吸。
      他一时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存在于此,为何要苟延残喘不死不活地存在于此。
      当一个人开始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那就是真正的死亡。

      方泽万念俱灰,他仿佛又死了一次。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声声叩进他的心脏。

      “方泽。”
      “我好害怕。”
      “方泽。”
      “你怎么还不来。”
      那是迟星在呼唤他。
      那个千年后出现的白纸一样干净的男孩子。

      曾经在很久以前,当方泽死而复生时,他就已经知道。有人偷偷为他雕刻了一尊神像,用万千福泽供奉着,并在石像的心脏里存了一滴眼泪。
      不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当方泽死去再次醒来时,他被挖去的心仿佛已经被填满。
      他成了不生不死的神像,成了可以掌控一方的神。
      他依然放不下前尘往事,他想要一个解释,他想听那人亲口告诉他。
      他浑浑噩噩等着当年那个挖去他心脏的人,却等来一个哭哭啼啼的男孩子。

      2021年七夕,那个男孩子在他爷爷下葬后的当晚哭鼻子,方泽第一次被他召唤。

      方泽化成一道虚影出现在他面前,他看到了与阿星长得一模一样的迟星。
      男孩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流,哭得生动而鲜活。
      他每哭一下,方泽的心都要颤一下。
      方泽有理由相信他就是神像心脏里那滴眼泪的主人。

      方泽着人编了个协议,想用尽量正常一点的方式进入他的世界。
      这个小傻瓜也乖乖巧巧地上了道。

      而就在昨晚,这个小傻瓜偷偷乘坐着穆尘的私人飞机上岛去见方泽。
      他以为他保密做得很好,是个大惊喜。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在飞机上写下那段日记时,方泽就已经知晓了一切。

      那个小傻瓜在严重缺觉的情况下,迷迷糊糊地在《孑岛日记》里写了这么一段:
      今年七夕,我18岁生日那天,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那真是艰难的一天啊。
      暴雨冲垮了灵堂,我端着爷爷的照片,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上山的道路泥泞不堪,我滑了几跤。傍晚时雷电打断了电线,整个村庄一片漆黑。我摸黑找到了蜡烛和火柴,却怎么也点不燃。一切都糟糕透了。
      我浑身湿漉漉的,一个人坐在空空的屋子里,哭出了声。
      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遮住我的眼睛,轻声说着,没事了。
      满室风雨骤然停歇,就像是他按下了暂停键,那支我点不亮的蜡烛自己亮了,他手心的温度给了我唯一的真实感。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做方泽。
      我怀疑他不是人类。
      我好像喜欢上了他。

      方泽无法解释他看到最后一句话时是什么心情。
      他只知道,那仿佛成了他存在的意义。
      因为这世上还有人喜欢着你,因为这世上还有人需要你保护。
      所以,方泽你怎么可以自暴自弃?怎么可以自困于幻境!

      过往一切皆已化为尘土,没有对错,不论黑白,要放下,就好好放下吧。

      “方泽。”
      “方泽。”
      “你在哪?”
      迟星还在呼唤着。
      方泽按住心口的剧痛,听着迟星的声音,辨别着他的位置。
      幻境中有无数虚化的牛神鬼怪干扰着他,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找到他,带他回家。

      “嚯”的一声,只见方泽在空气中划拉出一道通天大口子,他一步跨入其中,便看见远处立着一个孤单清瘦的背影。
      “方泽。”他还在害怕地呼唤着,像迷路的小孩,在原地等着人来接。

      “我在这。”方泽沉声道,“你回头。”

      迟星回头。
      便看见方泽朝他的未来张开了双臂。

      *
      “砰”的一声,所有幻境悉数破灭。
      死亡巴士瞬间化成一道黑雾,半块血色红玉掉落在地,摔出了数道裂痕。
      尘埃落尽的瞬间,方泽听到红衣女鬼最后的尖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明明成功了……”
      随后便是一片死寂。

      方泽手指一勾,那块红玉便落入他的手中。
      这是一块圆形玉珏的其中一半,红玉的正面是半朵山茶花,而背面是一个女生的名字:夏岁。

      “夏岁。”迟星默念着这个名字,一种亲人般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而另一边,方泽被一种强烈地被盯视感困扰着,他的目光犀利地扫过四周各个角落。
      忽而,“扑腾”一声,一只黑色大鸟从停车场一个隐秘不起眼的屋顶上振翅飞起。
      很快,它消失在城市的夜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破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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