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76、最后的盟友

　　“限你明天之内回来，不然后果自负。”
　　结束加班的杰奎琳走在第六区的橘色灯光里，刚想缓口气，便看到这条加急短讯，立马再次紧绷起来。
　　父母的态度比老板还霸道。从前，她和父辈的关系不咸不谈，谈不上好，却也算和平。但在她表明不会再和绿宫有任何瓜葛后（详见主线），二者的关系急转直下，每次交流必定硝烟弥漫。

　　杰奎琳无奈地叹了口气，定下早上八点的闹钟。
　　因为有上层区的认证，通过「门」时不需接受太多盘问和检查，但她还是花了近四个小时才抵达第一区。
　　大门上的漩涡花纹犹如张开的黑洞，要把她吞进无底深渊。杰在家门前立了许久，才开启核验功能，在“身份校验成功”的提示音出现后，不甚情愿地走入“黑洞”。
　　“回来啦。”一进门，她便听见女人的问候声。坐在餐桌右面的母亲直直地盯着她，另一边是沉默的父亲。桌子被花里胡哨的菜品铺满。此情此景没让杰感到丝毫温馨，反而使她联想到三个字：鸿门宴。
　　“这么急叫我回来是有什么事吗？”她佯装轻松地提问。
　　“没事就不能叫你回来吗？最亲的人之间见面很正常吧。”听见这话，杰顿起一身鸡皮疙瘩，更加肯定方才的联想。
　　“听说你现在的工作天天都要加班？”父亲开口了。
　　“没那么夸张，还是有很多自由时间的。”杰警惕地给出答复，揣测着老狐狸们话里的真意。
　　“你就骗我吧，第六区是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只注重生产力、不注重生活质量的地方，跟第一区没法比。”父亲啧了一口，“我们家族传承这么多代，从没出现过离开第一区的怪胎。逃避也要有个度，被奥德莉赢了一次就崩溃了吗（详见主线）……”
　　“我有自己的打算。”杰奎琳语气生硬地打断男人。
　　眼见气氛逐渐紧张，母亲赶忙岔进来：“今天不聊这些！”她瞪了丈夫一眼：“亲爱的，你忘记我们叫女儿回来是为了分享好消息吗？”男人不吭声了，别过头开始夹菜。
　　“好消息？”杰奎琳将信将疑。
　　“是啊，天大的好消息！”母亲露出笑容，“我们为你寻到了最合适的伴侣！”
　　“什么？！”杰几乎要惊掉下巴。
　　母亲调出一张照片：“他是巴恩斯家族的小儿子，名叫斯托纳·乔玛·巴恩斯（Stoner Jorma Barnes），家境优越，能力出众，还非常会照顾人。”
　　杰奎琳看都没看照片一眼（如果看了，她就会发现此人浑身痞气，一身花花公子打扮），不可置信地盯着二人：“你们不觉得该先问问我的意见？”
　　母亲耸耸肩：“机会难得，要是和你慢慢商讨后再做决定，这么好的男人肯定被抢走了……”
　　“你要是觉得他好，干嘛不自己去做他老婆？！”杰气上心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父亲猛地一拍桌，站起身来高声怒斥：“怎么说话呢？不但不懂上进，还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了？你知道我们花了多大力气才说服巴恩斯家联姻吗？你不过是个第六区的螺丝钉，斯托纳已经是绿宫预定的中层干部了！跟他结婚是放弃竞争的你不被其他贵族蔑视的唯一方法！”
　　杰奎琳沉默了。
　　“唉。”母亲拉过她的手腕，“爸爸妈妈难道会害你么？我们是你最忠实的盟友，但总有一天会老去、死去，所以在那之前，必须做好一切准备，让老狐狸们没法伤害你……”
　　杰撇开母亲的手，转身道：“这周的工作还没完成，我得回去加班了。”
　　“呵，尽管走，看你以后会不会哭着后悔！”父亲的怒号似利剑一般从身后扑来，杰奎琳加快速度、甩开尖刻的言语，在关门前听到了最后一句话，“我们和斯托纳约了明天下午六点钟见面，按时到场！”

　　隔日，天幕还没泄出晨光，第六区的借住者就听到了枕边的提示音：「群聊-“永远一家人”发来通话邀请，是否接听？」杰奎琳没有理会，翻个身继续睡觉。但耳旁的智脑像中了邪似的，锲而不舍地宣读这条邀约。她烦躁不已，索性把设备开到静音模式。
　　世界重归安宁。杰奎琳安心地睡去，在自然醒以后，洗漱、吃饭，再去证券所加班。完成所有事项时，已是晚上六点半。
　　她舒出一口气，关闭报表，打开智脑，发现六点钟之前，父母在坚持不懈地发送通话邀请，但一过这个点便没了声息，或许是操作频繁以至于被系统拉黑了吧。

　　她本以为这场闹剧就此告一段落，但没想到，第二天，刚进公司，就收到一群人的异样目光。
　　杰奎琳不明所以，但也没有询问，快速穿过像鼻涕虫一样贴过来的复杂眼神，走入办公室。在到达工位的一刹那，她明白了出现此情此景的原因。
　　桌上摆满各式各样、各型各色的礼物盒。正中央是个巨大的毛绒玩具，怀抱一张卡片，上边有串泛着荧光的号码，底下配了行小字——“Don't be shy, babe. （宝贝，别害羞）”，末尾画着桃心。
　　“珍宁（杰奎琳在第六区的化名），你的追求者真有心。”隔壁工位的同事感叹，“希望我也能遇见这样的男人。”杰奎琳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见从办公室外传来的谈话声：“珍宁竟然有这么疯狂的追求者？我没看出她有什么魅力啊。”“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希望她能抓住机会，好男人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听着千奇百怪的讨论和猜测，杰奎琳打消了解释的念头，径直走向玩偶，拿起卡片，扔进碎纸机，抱起礼物盒，面向同事道：“承蒙大家照顾。平时忙着工作，一直没有机会表达感谢，今日就借礼献情，大家要是看上什么东西，随意拿走。”
　　鸦雀无声。
　　杰奎琳不管人群的愕然，自顾自地把礼物搬到茶水间，而后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开始工作。一整个上午，都没人去“光顾”礼品房，但午休时间一过、员工们散了又聚之后，盒中物全部不翼而飞。

　　事情还没有结束。从那天开始，杰奎琳每天都会收到成堆的礼物和抱着联系方式的玩偶。起初同事们还会多瞧几眼、窃语一下，后来便习惯了这副画面，甚至会光明正大地去拿“伴手礼”。
　　大约是一个月后的一天，杰奎琳忙昏了头，走到出租屋才想起没带多功能耳机，赶紧折返去拿。她急匆匆地走向办公室，却在门外听到了这番对话：
　　“珍宁真够捞的，每次都把礼物照单全收，没有一点负罪感。这种人被疯狂追求，好女人却无人问津，果然是女人不坏男人不爱。”
　　“我想不通她有什么值得爱的。明明脸蛋和身材都一般，怎么能把男的迷得那么神魂颠倒？”
　　“切，神魂颠倒又怎样。看着吧，她如此不懂珍惜，绝对收获不了长久的爱情……”
　　滴——
　　大门开启的提示音传来，讨论者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几乎是同时煞白了脸。
　　“这么晚了还在加班啊。”闯入者若无其事地走到工位，刨开玩偶，找出耳机塞进包里，而后左顾右盼了几下，说，“我想起忘收办公室里的垃圾了，因为怕臭味熏人，所以回来取。”她望向心虚到不敢抬头的几人，露出微笑：“但现在又觉得，算了，就让垃圾呆在这里吧。”
　　说罢，她便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离开了。

　　当晚，杰奎琳躺在床上思索听到的对话，觉得不能再任由事态像这样发展下去。于是，隔日，她像往常一样走近礼物堆、抽出纸片，但没扔进毁灭用的机器，而是拨通上面的号码，问：“周五晚上有空吗？”

　　工作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周五。中午下班后，杰奎琳以肠胃炎为由请了入职以来的第一次假，老板批假时好像痛她所痛了一样，一副肠胃炎发作的表情。
　　若是平时，杰一定不会在奉行“时间就是树币，树币就是生命”的六区企业做出这种挑衅行为。但今天，因为斯托纳——说实话，她本已忘记此人的全名，只记得S什么J什么B，最后还是从和父母的聊天记录里寻到了答案——把用餐地点定在第一区的中心地段，所以除去四小时的回程时间，她还得预留两小时给堵车用。
　　晚上五点半，杰奎琳成功抵达目的地，斯托纳在半小时后露了面。
　　“咦，不是定的七点见吗？”斯托纳有些惊讶，同时故意晃了晃手腕上的绝版机械手表，“你早到了这么久。”他挤挤眼睛：“我本来预备了‘听说你七点要来，我六点的时候便感到幸福了’的开场白，但现在看来，你比我更早觉得幸福。”
　　“……”
　　“你还挺能忍的。”斯托纳靠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过了这么久才联系我，那么多名贵礼物都没让你失去理智。不错，很知晓礼数。”
　　“……”
　　“说到这，我听送礼的使者说你现在的工作环境又low压力又大，回头我在第一区给你重新找一个，轻松又适合女孩子的那种。”他像是被自己的发言给迷住了似的，赞叹地咂嘴，“找到我这个靠得住的盟友，你下半辈子不用愁了。”
　　“……”
　　“哎，别光愣着，点菜点菜。”斯托纳扬扬下巴，调出电子屏，问，“想吃什么？”
　　杰奎琳沉默良久，吐出两个字：“随意。”
　　“哈，你话好少。”男人露出满意的笑容，“现在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女孩了。我那群女同事，一个比一个大咧咧，比男的还爱哔哔，所以我的择偶标准之一就是安静。”说完，他再次发出邀请：“别光愣着，点菜呀！挑贵的点，我从不吝啬钱。”
　　“……我倒是对钱精打细算。”杰奎琳瞟了斯托纳一眼，开始滑动菜单，上面的数字一个比一个令人咂舌。
　　“那不很好吗！”斯托纳兴奋地回应，“正好互补！男人大方，女人细致，一个家庭就是要这样搭配才运转得下去。”
　　“我经过精打细算后，从财务角度给公司提出了重构建议，于本年度减少1/3的人员，但扩充了2.5倍的业务量，帮助我司降低28%的投产比。”
　　“呃？”斯托纳愣住了。
　　“我很看中性价比。”杰奎琳盯着菜单继续说，“这家餐厅，就连第六区的人都知道，‘食客全是没脑子的土豪’，所以我从没在这儿吃过饭。今天也不打算改变这个习惯。”说着，她站起身，对斯托纳挥挥手：“虽然这场会面让我不太愉快，但还是祝你周末愉快。”

　　杰奎琳快速朝停车场奔去。她要赶紧回第六区归还租赁的悬浮车，不然若是隔了夜，又得多支付一天的费用。然而，没走出一百米，耳边便传来不怀好意的“滴”声，智脑告诉她：“父亲发来通话邀请。”杰没有搭理，继续前行。
　　片刻后，短讯提示音响起。
　　“朗读。”她说。
　　“证券所已将你开除，若是不信可以自行核实。我向他们提供了你欺瞒上级、为玩乐抛下工作的证据。为了不饿死街头，你最好立刻回家，跟我们谈谈今晚发生的事。”机械音冷漠地发出命令。
　　杰奎琳猛地刹住脚，在原地久久驻足，而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调转方向，拨通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半小时后，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来者盯了杰奎琳好一阵，开口道：“喝这么多？”
　　杰不回答，又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能让你愁到买醉，看来事情不小啊。”男人坐到她身旁，压低声音询问，“「红狐」出问题了？”
　　“不仅如此。”杰奎琳扶着额头，“我也出问题了——被迫听一个脑袋空空的贵族后代讲了半小时他主外我主内的夫妻畅想，然后丢掉了工作。”
　　男人愣了几秒，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拍拍杰奎琳的肩，说：“好蠢的人，看不到你的才华和能力。如果是我，肯定选择主内。”
　　“内外都无关紧要。”杰奎琳皱着眉揉按太阳穴，“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失去工作就等于失去资金支持，没有金钱做基础，该如何推进「红狐」发展……”
　　“没关系，我和你一起面对。”男人搂住杰。
　　“怎么面……”杰奎琳转过头，发现男人把脸凑了过来，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泼去一杯酒，“干嘛？！”
　　男人抹干脸上的液体，面露困惑之色：“你不是在暗示想跟我进一步发展吗？”
　　“我怎么暗示了？”
　　“你晚上单独约我出来。”
　　“我只是遇到了糟心事，想找个人说说话。”
　　“那你为什么不找别人，偏要找我？”
　　“因为你是我共建「红狐」的伙伴，我信任你。”杰奎琳答道，“而且你家离这个酒吧最近。”
　　男人不死心，又问：“那你为什么跟我讲这么多私事？这已经超过合作伙伴的范畴了。”
　　“因为那就是我心情不好的来由啊。”这下轮到杰奎琳不解了，“偶尔向合作伙伴埋怨一下生活也不算越界吧？如果觉得太过，我立刻按市场价格付心理咨询费给你。”
　　男人沉默一阵，冒出一句：“你的意思是我在自作多情喽？”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根本不应该牵扯到那个话题。”
　　“呵呵。”男人似乎有些恼怒，冷笑一声道，“杰奎琳，你或许会收获工作上的成功，但我打赌，你一辈子都没法收获真挚的情感！你这样冷漠的人，永远无法拥有真正的盟友！”
　　“为什么拒绝你的亲吻就是冷漠？那本就不是合作伙伴的义务……”
　　男人更气了：“我和你不是合作伙伴了！以后别再找我讨论「红狐」！本来就是因为对你——才参与这场家家酒，不然那种空中楼阁一样看不见摸不着的破组织，谁会愿意在它身上花心思！”说完，他扭头就走。

　　目睹了“分手”全程的酒客们悄悄打量被抛下的女主角，期待着她的反应，想让平淡的人生被他人的故事所激荡。然而，杰奎琳什么都没做。
　　因为虽已半醉，她的脑海里还是清晰地出现了“花费时间和精力去挽回一个缺乏情绪管理能力的人性价比很低”的认知。但杰不得不承认，因为合作伙伴的离去，她的惆怅更深了。今晚，她是一个先丢工作，后丢合作，还得忍受父母操作的倒霉女人。
　　她从未怀疑过选择的道路，甚至觉得“弃绿投红”是命运的安排。不然，为什么偏偏让她在那个时间点遭遇那种事，又有了那般感悟？（详见主线）但杰不明白，为什么命运给了她笃定的信念，又要剥夺她实现信念的资源？难道，命运和她联盟到一半，突然反悔、觉得改变“树”并非好事了吗？或许真如男人所说，她不会拥有任何真正的盟友……

　　滴滴——
　　短讯提示音打断了她苦闷的自怜。
　　“朗读。”她醉醺醺地下令。
　　指令即刻被执行。奇怪的是，今晚的语音助手像是有了灵魂似的，听上去声情并茂：
　　“恭喜您，杰奎琳女士。少校奥德莉对您的内部推荐获批（详见主线），您已获得入职绿宫财务部的资格。我们诚邀您加入这个大家庭，为生命树贡献自己的力量。朴敏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