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63、难忘今宵

　　绿宫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每个部门都在慌不择路地响应紧急预案，忙乱之中，没人注意到那个闪入演播室的戴墨镜、罩斗篷的身影。
　　这个房间的隔音效果一如既往的完美。在门关上的一刹那，整个世界重归宁静。进入者抬起手臂，告诉腕上的装置：“我到了。”
　　几秒后，天花板上代表“允许进出”的绿色指示灯腾地变红，顶部、侧面的照明灯一同亮起，四只飞蜂S6整齐有序地从储物柜中启航，朝这方聚集。
　　来者取下墨镜和斗篷，内里的无辜大眼和白色蓬蓬裙立刻使她从阴气逼人的潜伏者变成了天真无害的青少年。她扎起低马尾，对近处的悬浮物点点头，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等一等。”说着，她按下肩上的第三颗微型钮，调出画板界面：“我给变形衣加点裂纹和血迹。”

　　“好了就告诉我。”杰奎琳对画面里认真绘制线条的女孩说。言罢，她走入大厅，从长桌尾端拿起一杯酒，绕过狂欢的人群，径直走向主座上的维罗妮卡。她坐到维身边，称赞道：“你的关门徒儿成长得很快。”
　　“呵呵，”维自豪地挑挑眉，“也不看看是谁带的。”她凑近杰奎琳面前的电子屏：“准备好了？”
　　“马上开始。”
　　“好，”维点点头，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让震颤的气流传送到另一端。参局者们顿时安静下来。维罗妮卡站起身，高声宣布：“打开所有屏幕，该欣赏正式表演了。”
　　“好！”成员们举杯欢呼。

　　「直播倒计时，3、2、1，开始——」
　　伊莎贝拉深吸一口气，挂上人们所熟知的可爱笑容：“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晚上好。我是你们最爱的伊莎贝拉。”

　　“嗳，贝拉出面了？绿宫要给出解释了吗？”二班班长顿时来了精神，不顾伤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凑近直播画面。不只是她，校区内的一大半人都被大屏幕上的人物吸引了过去。
　　钟归停下寻找伤员的脚步，望向半空中那张楚楚动人却满是伤痕的脸。受伤的脸庞配上阳光的笑容，让人很是揪心。
　　“很抱歉在这种紧急时刻占用公共资源，但有些事情，我觉得必须要告诉大家，不然会一辈子良心不安。”伊莎贝拉神情忧愁、紧紧蹙着眉，像是被什么重重压迫着似的，十分痛苦。
　　“许多朋友都知道，我暂停直播了好一段时间。不少人就这件事在私人信箱里对我表示了关心，在这里，先由衷地感谢大家。”说罢，她深深鞠了一躬。长发因这个动作垂向前方，让脖颈暴露在外，展示出其上的淤青。

　　“怎么回事……感觉她今天很不一样，我有不好的预感。”不知何时，87-384来到了钟归身旁。她满眼担忧地望着伊。
　　“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犹豫和挣扎后，我决定说出真相，因为，我不能再无视对生命的不敬举动了。”顿了顿，她补充道，“更是因为，我深深地知道，大家会在我身边。有大家的支持，我什么都不怕。”说完这句话时，她的双眼已盈满泪水。
　　“几年前，我最亲密的友人离世了——那是一个永远只为她人考虑的傻瓜。彼时她刚刚成年，为了保护同伴，被以一种很残忍的方式夺走了生命，连遗体都没留下。”
　　“我的天。”384惊叫着捂住嘴。
　　“我不知真凶是谁，直至绿宫告诉我，是十二区的极端组织黑羊暗杀了她。”伊莎贝拉的声音颤抖起来，“我一直相信着，并感激着绿宫的坦诚，这也是我在此工作的原因——”
　　突然，她像是被情绪击溃了似的，猛地低下头，一手捂嘴，一手撑着直播台，肩膀一耸一耸地抖动。
　　屏幕前一片死寂。观众们无声而专注地盯着失控的女孩，不少人有意无意地随她一起落泪，甚至还有孩童伸出手，试图抹去屏幕中的泪珠。他们都被感染了。

　　隔了好一阵，伊莎贝拉再次抬起头来，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但是，一个多月前，我知晓了真相，知道了一切都是谎言。我最爱的挚友，是被绿宫夺走的——她和十二区的千千万万人一样，是被强行抹去生命、再被谣言亵渎的受害者。”
　　“什么？！”384和钟归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
　　操场沸腾了。先是短暂的哗然，再是迸发的讨论，最后是极速传播的愤怒。
　　“说出真相的代价十分惨烈，而我已经准备好承受。”伊莎贝拉挤出一个凄惨的笑容，“我只希望，不要再有无辜的生命被剥夺，希望真相能够被尊重，而你我被赋予知晓它的权利。”
　　画面陡然变黑，不知是直播者主动结束还是被他人切断的。

　　但事实上，是哪一种都无妨，因为民众已经不在意了。他们被遍地的尸体、少女的眼泪和富有刺激性的话语点燃，大声疾呼着：
　　“别再愚弄我们！”
　　“停止谎言！”
　　“声张正义！”
　　“还我真相！”
　　操场的人们高喊着语言不一但情绪同等高昂的口号，乌央乌央地涌出校门、朝核心地段走去。他们要去那里声援白鸥的志愿者和其他愤怒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维罗妮卡看着屏幕里涌动的人头，大笑不已，“这一波背刺肯定会让奥德莉气个半死。”
　　杰奎琳没搭话，专心琢磨手中的数据：“伊莎贝拉的演讲让游行人数膨胀了约50%，高级区数据尤其好，她的影响比咱们放出的屠杀视频还要大。”
　　“嗯哼。”维罗妮卡耸耸肩，“很惊讶吗？上等人本就并非真的在乎下里巴人的命，不过是想满足自己的表演欲罢了。比起从未见过的脏兮兮的次等人，更疼惜每天都能看到的甜心，意料之中的事。”
　　杰奎琳沉默一阵，幽幽吐出一句：“抱歉。”
　　“道歉有啥用啊，别整这些虚的。”维罗妮卡打了个哈欠，“实打实的改变才有用。咱的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
　　“快收尾了。民众的情绪被点燃，人造人起义军攻入核心，绿宫应接不暇，现在只需要等待，在最后推一把即可。”
　　“啧啧，”维罗妮卡故作惊奇地咂咂嘴，“竟然是这种结局，玛久达瓦要尴尬咯。”
　　杰奎琳笑笑，调出通讯界面：“我联系一下南丁格尔，让她接伊莎贝拉回来。”
　　“OK，”维点头，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探出身子左右察看，“说起伊莎贝拉，那个不成器的狂热粉丝去哪儿了？好像有一阵没见了。”
　　“呃，据说维克托去找最大的屏幕观看伊莎贝拉的直播了。”
　　“……”

　　遍地都是血和死尸。有前来维持秩序的军队成员的，有情绪失控互相斗殴的受训学生的，有想避难但陷入踩踏事故的普通住民的。
　　智脑不停闪动，各区的白鸥成员都在发讯号，让她出面主导游行。这让卡丽莎更感恶寒。
　　恐惧，悲伤，无能为力？
　　都有，但最深重的还是“后悔”。
　　光凭黑羊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她知道谁是真正的幕后操控者。
　　她不该抱有侥幸心理，觉得杰奎琳不会真的做出过激的事，不该觉得一个多月的平静代表不了了之，不该产生犹豫之情。
　　她呆呆地站在道路中央，任由熙熙攘攘的人群把她撞来撞去。

　　过了很久，心绪终于稳定了些。卡丽莎握紧拳头，猛地转过身，打算去弥补错误。
　　“卡丽莎。”刚迈出一步，她就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呼唤。
　　“没事吧？”声音一如既往地淡然而疏离。
　　熟悉的声线让卡丽莎将将立起的理智瞬间崩塌。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扑过去抱住此人：“老师！”
　　“怎么了？”南丁格尔轻轻抚摸她的头顶，“我要去停车场开车，发现你的定位就在途中，就顺便来看看。是因为游行太累所以情绪不好吗？”
　　“不是。”卡丽莎拼命摇头，哽咽着说，“我不会参加游行的！因为这一切、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有人设计好的——我要——我必须去告诉奥德莉真相——不能再任由生命逝去了——”
　　南丁格尔的表情微妙地抖动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设计的人来寻求过我的帮助，我拒绝了。”卡丽莎伏在南怀里，没注意到老师的神情变化，继续倾吐着，“我当时就应该上报的……那样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死去……好多住民……不能这样……”
　　“你为何觉得不能有牺牲呢？”
　　“……嗳？”卡丽莎怔住了。她止住哭泣，迷惑地抬起头，看见老师一脸严肃。
　　“若想超越此刻，建立更好的未来，那牺牲就是必要的，破而后立。”南说。
　　“……老师？”
　　南丁格尔扶起怀中的少女，侧身让出一条道：“你若想上报就去吧，只是别忘了，把我的名字一起报上去。”
　　说罢，她走进人流中，继续向停车场前行，留卡丽莎一个人呆在原地。

　　“人真多。”奥德莉站在控制台前，看着电子屏里数不胜数的民众，“每个区都多。”她叹了口气：“真没想到她会做到这种地步。”
　　“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念旧之人，被老相好捅了这么深一刀还不忍下手。”坐在房间另一端的人笑道，“别观望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吧姐姐。”
　　奥德莉瞥了他一眼：“你准备好了？我还以为你对伊莎贝拉的眷恋会更深一些。”
　　“大局为重嘛，我可是非常公私分明的。”。
　　奥德莉沉默一阵，点点头：“去吧。”
　　“Yes madam。”他一边回答一边站起身来，向桌面扔出一个烟盒，上面「一区限定」的字样清晰可见，“这包没了，再给我备点呗，等我回来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