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59、赢家

　　凌晨一点。不被允许拥有夜生活的十二区正在沉睡。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漆黑，空气中除了岩浆的咕嘟声什么都听不到。

　　维克托站在基地的地上入口，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白气混杂着蒸汽在空气中弥散。
　　因为维罗妮卡对烟不感兴趣，所以基地内规定禁烟，烟民们想要吞云吐雾只能来这儿。
　　彻头彻尾的独裁者。他冷笑一声，狠狠吸入一口尼古丁，另一只手把玩着烟盒，抚摸其上的烫金部位。他顺着图案轮廓滑动手指，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出「一区限定」的字样。

　　踏。
　　第二口烟还没呼出，他便听到了脚步声。
　　又来了。维克托把香烟从嘴中取出，漫不经心地问：“谁啊？”
　　其实答案他已经知道。这时候会出现在基地附近的，无非三种人，一是寻求庇护的乞丐，二是心怀不轨的窃贼，三是来自敌方的不速之客。无论是哪种，黑羊都不欢迎。
　　他把烟盒塞入裤兜、让左手空闲出来。
　　脚步声很轻，但没到可以隐藏行踪的地步。他已经辨认出来者的方向，很确定自己在一分钟之内就可以结束这个人的性命。
　　他把左手放在身后的岩石上。几秒后，大地震动起来。

　　“维克托！”被瞄准的方向响起一声呼喊。
　　“呃？”地面的轰鸣戛然而止。
　　这声音太过熟悉，哪怕只听到一个字，他也能立即辨认出来，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感到震惊。
　　随着照明小程序的开启，猜想彻底被确认：“伊莎贝拉？”
　　“是我！”光圈边缘传来欢快的回答。接着，一个头发卷卷，笑容甜甜，戴着夜视仪，穿着军用套装的少女跳入亮光中央。
　　“啊呀，要是早知道第一个遇到的人是你，我就不穿这身衣服啦！”伊莎贝拉扯了扯身上纯黑色的高密度防护衣。
　　“你穿什么都好看。”维克托真诚地回应，同时扔掉手里的烟、靠近她，“你来这里干什么？要是维罗妮卡发现……”
　　“我就是来找她的呀！”伊莎贝拉无辜地睁大眼。
　　“啊？”
　　“找她申请加入黑羊。”伊露出可爱的笑容。
　　“啊？！咳咳咳——”像是香烟的影响延时显现了似的，维克托剧烈地咳嗽起来。
　　伊凑近维克托，像顺小动物的毛一样抚他的背：“你好激动啊，这么想我来？那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我呀？”
　　“绝对不行！”维克托猛地抬起头，“在赏金猎人呆着不好吗？为什么要加入黑羊？”
　　“诶？”伊微微有些吃惊，但还是配合地给出了解释，“因为奥德莉一点都不尊重我的意愿——而且不只一次，这种行为让我很受伤。我不在会伤害我的人手下工作。”说完，她好奇地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是赏金猎人呀？你姐姐都不知道。”
　　“这你先别管。”维克托焦灼起来，“你绝对不能加入黑羊。趁维罗妮卡还没发现，快回第一区去。”
　　“唔。”伊莎贝拉撇撇嘴，总是笑得弯弯的双眼里有了怒意，“你们男的都这么自以为是？”她指了指脚下：“上一个对我指手画脚的男的已经被岩浆熔掉了，你最好再考虑考虑你的态度。”
　　“不，伊莎贝拉，我不是——”

　　“维克托。”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辩解。其后跟着些凌乱的脚步声。
　　该死。
　　“谁来了？值班人员检测到有未授权人员接近。”
　　“是伊莎贝拉！”伊高高地举起手。
　　“嗯？”回复的声音因惊异有些抖动，但颤音立刻被风声掩盖。
　　“你好，维罗妮卡，我是来加入黑羊的！”伊丝毫不在意涌动的不自然气流，继续热情地自我介绍。
　　“哈，你在拿我寻开心吗？”风声更加凌厉。
　　“我是认真的，我受不了奥德莉的行事风格了。”伊信誓旦旦地说。
　　“我凭什么相信你？”
　　“唔，这个，”伊认真思考起来，“好像现在还真拿不出证据。只能说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以立刻把我杀了——如果你不介意因此失去关于第一区的成千上万条情报。”
　　维没有回答，但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太胡来了！”维克托插入对话，“维罗妮卡首领，绝不能让她加入！”
　　“哦？你这么生气干什么？”看到弟弟的激烈反应，维控风的手反而松懈下来。
　　“因为……”维克托顿了顿，“她不够格。”
　　“不够格？”维罗妮卡轻笑一声，“伊莎贝拉的首次测试分数比你还要高，她要是不够格，你算什么？”
　　“呃。”维克托被呛住了，隔了好一阵才再次开口，“她肯定吃不了训练的苦。”
　　“我每天的训练强度不比你弱！”伊不满地辩驳。
　　维克托看了伊一眼，继续说道：“她没法适应十二区的气候。”
　　“我的适应能力强得很，连「进化」都耐得住，高温算什么？不出三年，我就能扛住比十二区的最高气温还高的温度！”伊吼道。
　　“呵呵，”维罗妮卡似乎被激起了兴致，“有意思。”她看向维克托：“你好像对伊莎贝拉的加入持很大异议。”
　　“我是为黑羊着想。”维克托说，“纳入素质不够的成员只会徒增我们的负担。”
　　“你说谁素质不够？我看你才是三脚猫跳得高！”伊火冒三丈。

　　维罗妮卡扫了两人一眼，耸耸肩：“看来两方的态度都很坚决，那我就不扫兴了，这事儿我不插手，你们自己按规矩解决吧。”
　　“唔？”伊不解。
　　“什……”维克托急了，“不行！我不能对伊莎贝拉出手！”
　　“哦，”伊立刻明白了“规矩”的含义，“是要对战吗？”
　　“不会有对战！”维克托急切地表态，“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对你使用暴力。”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伊嘟囔。
　　“维克托，你要是弃战，伊莎贝拉会被直接接纳。另外，你还得被扣掉一个月补贴。”维罗妮卡淡淡地说，“因为丢人。”
　　“啊？！我今年的工资已经很少了啊！”维克托哀嚎道，但姐姐没有理会。他只得痛心疾首地看向伊：“抱歉，贝拉。我会点到为止的。”
　　“哇，你也太现实了吧？”伊做出惊奇的模样，而后嘻嘻一笑，“但我更现实哦，我不会点到为止的，你最好更改一下作战策略。”

　　“双方都同意的话，”维罗妮卡对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瑞比娅。”
　　被叫做瑞比娅的女人恭敬地点点头，打了个响指，霎时间，方圆一千米内的灯泡和灯管一齐亮起。
　　“喔，电力供应？不愧是精英聚集地。”伊看着五光十色的营地啧啧称叹。
　　“可以开始了。”瑞比娅高声宣布。
　　“快点完事儿。”维罗妮卡打了个呵欠。

　　“这个场景好熟悉啊。”伊莎贝拉扫视一圈聚光灯，暧昧地望向维克托，“让我想起和前男友对战的时候了。”
　　“下不了手了？”维克托问。他似乎十分犹豫。
　　“不。”伊莎贝拉耸耸肩，“这段回忆会把我赢人的欲望加深成杀人。”
　　说完，她便冲了过去。

　　“头儿，你是怎么想的，让她们俩打？”瑞比娅靠近维，低声询问。
　　“你怕维克托会输？”
　　“不是。”瑞皱紧眉，“我不否认这两人都接受过高强度军事化训练，但实战方面……维克托参加的每一场战役都是需要以命相搏的，与之相比，伊莎贝拉经历的实战就像小孩子打架。这种对抗实在有点不公平……”
　　“怎么，比起正式成员的安全，你更关心一个来路不明的愣头青？”维罗妮卡厉声发问。
　　瑞比娅知道首领的脾气，听了此话，只得噤声，带着矛盾的心情看向战场。

　　很快，她发现战局走向和想象并不一样。
　　最初，维克托出于某种原因一直不愿主动进攻，但靠单纯的防守根本无法招架住伊，意识到这一点后，维克托认真了不少，但情况并没怎么好转，他的脸、脖子、腰、腿上都被锐器划出了重重的血痕。甚至有一次，差点被刺中胸膛。
　　维克托的近战能力不如伊莎贝拉。瑞比娅确定了。
　　或许是因为政府军的搏斗训练比黑羊更加系统和规范，或许是因为维克托有心理负担，又或许，她打了个寒噤，说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亢奋，维克托确实不如伊莎贝拉。
　　难道你早就看出来了？她用余光偷偷打量维罗妮卡。

　　“咦？”忽然而至的惊叫声打断了瑞比娅的思绪。她朝声源看去，发现伊莎贝拉正疑惑地盯着双脚。
　　她的脚被厚厚的硬质泥土包裹。土块顺着脚踝爬升，已经快要湮没膝盖。
　　「石阵」，他果然会用这个。瑞比娅看着伊困惑的表情，忍不住叹息，这么好的苗子放在政府军，可惜了。与黑羊不同，绿宫上层并无高端「进化者」，因此整个体系对「进化」不甚重视，故没有深度研究应对策略。面对「进化者」，集体尚可依靠隔离屏障自保，但若是个人遇上，就只能像现在这样，瞎子摸到三岔口，不知所措。

　　“可以了吧。”维克托喘着粗气走到姐姐面前，“我赢了。”
　　“你赢了？”维罗妮卡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她已经无法继续战斗了。”
　　“是吗？”维罗妮卡偏过头，大声质问，“你已经无法继续战斗了吗，伊莎贝拉？”
　　“谁说的？！”伊怒气冲冲地回复，“我会战斗直至胜利！永远如此！”
　　“她会战斗直至胜利。”维颇有深意地望向维克托，“这是黑羊的座右铭之一。”
　　“你想怎么样？”维克托察觉到姐姐话里有话。
　　维罗妮卡不作答。
　　“你想让我杀了她？”
　　“「战斗要直至对方认输，或是一方失去意识才可结束。」”维罗妮卡说，“黑羊的基本要求，你忘得这么彻底？”
　　“我不可能对她下这么重的手……”
　　“扣一年的补贴。”
　　“**！”维克托飙出一句脏话，“你也太狠了！有你这么逼亲弟弟的吗？”
　　“对首领不敬，再扣一年。”
　　“**！我**去还不行吗！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破事儿！”维克托愤懑地朝伊莎贝拉走去。刚和那双无辜的眼睛对上，他的气就消了大半，诚恳地道歉：“贝拉，对不起，我必须得继续战斗。”
　　“唔。”伊莎贝拉眨眨眼，“不然就要被扣钱？”
　　维克托哽了一下，沉默几秒，开口道：“我会让石阵爬过胸口，那时你将因为缺氧暂时休克。我发誓，战斗一结束我就把你送到医务室去。醒来后，你就回第一区吧。”

　　眼见不远处的二人在一直在窸窸窣窣地交流，战局也没有恶化的趋势，瑞比娅忍不住了：“头儿，可以到此为止了吧，你看，维克托都停手了。”
　　“哦，你觉得是维克托停手了吗？”维罗妮卡笑道，“那个穷怕了的人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
　　“嗯？可石阵没动了啊……”突然，瑞比娅住了嘴。她打出个响指，增强伊维二人周围的灯光亮度。

　　战场中央的景象变得清晰。
　　从表面上看，石阵静止在伊莎贝拉腰部，但再端详就会发现，它的顶端部分仍在继续生长，只是刚生出一块碎石，就被无形的力量击毁了。

　　“我的天！”瑞比娅忍不住惊呼，“她用风抵住了石头！我以为只有你才能做到！”
　　“呵呵。潜力股嘛，就应该这样。”维罗妮卡笑了一声。
　　瑞比娅转头望向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那么放心地让她和维克托对打？”
　　维看着瑞比娅认真的表情，又笑了，摇头道：“不。和我的猜测完全相反。”

　　此刻，维克托的眼神已全然改变。怜悯与疼惜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敌意。他终于承认，面前的少女不是需要保护的甜美偶像，而是和自己同等卓越的强大劲敌。
　　他扬起双手、集中精力，想用更尖锐厚重的石与土去和风斗争——
　　“碰！”
　　石阵猛地炸裂。碎片擦着维克托的皮肤飞过，给他留下了更多割伤。

　　“姐！！！”维克托捂着伤口，冲爆炸的引发者叫喊。
　　维罗妮卡毫无负罪感地挑挑眉，走到二人身边。
　　“你干什么？！”维克托质问。
　　“干什么？迎接我们的新成员啊。”她瞟了维克托一眼，又望向伊莎贝拉，“欢迎你，伊莎贝拉。”
　　“为什么？！我才是赢家！”维克托愤怒不已。
　　“和实战经验比你少那么多的人对战，却拖到现在都没有出结果，还差点被反攻，也好意思说自己是赢家？”维罗妮卡冷哼一声，“就算真赢了，也不是靠实力、而是靠不公平的起跑线赢的。我最讨厌这种「赢家」。”
　　说罢，她对瑞比娅招手：“带伊莎贝拉去医务处，她的肋骨断了。”而后打着呵欠走进基地。
　　在首领的身影快要消失时，地下走廊里幽幽传来一句：“发力的方向错了，不应该从上往下。把气流引进内部，由内而外地注入力量，就不会伤到自己。”
　　“哦。”伊莎贝拉怔怔地点头，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哦！”
　　瑞比娅走到伊身边，低声说了句“做得好”，扶着她前往医疗点。

　　随着二人的离去，灯光逐渐覆灭，十二区重新陷入黑色的寂静之中。
　　维克托仍站在原地。
　　过了许久，他摸出烟盒、点燃一根新的香烟，朝远离基地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