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53、异象

　　“你怎么会在这儿？”维罗妮卡的惊疑溢于言表。她看向脚边：“他又怎么会在那儿？”
　　“我来祈祷，就像其他人一样。”少女庄重地合十双手、朝维罗妮卡鞠了一躬，动作流畅自然，活像个十二区的原住民。
　　这番图景让维更觉怪异。她加重语气再次发问：“国民偶像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这世道偶像不好当啊，”少女故作老成地叹气道，“没份兼职根本活不下去。”
　　维罗妮卡沉默一阵，指了指脚边的尸体：“这是你男朋友吧？”
　　“前。”她一本正经地纠正。
　　“他怎么了？”
　　“死了呀，”少女挠挠头，踢了踢脚边人的手，躺着的人没有一点反应，“是不够明显吗？”
　　“怎么会？”维罗妮卡的心情和表情都相当复杂。她推算过可能出现在十二区的各种情形，但从没把四区的少爷像死猪一样躺在地上囊括其中。她的逻辑分析不可能出现错误，此时发生意料之外的事，只能证明有更严重的问题——“原料”出错：黑羊获知的情报并不准确。
　　“被我捅的。”少女自豪地露出微笑。
　　“……你动的手？！”
　　“嗯啊，”少女的眼角泛起泪光，似乎满腹委屈，“因为他在我们还没分手时就找了新妹子，我一冲动就激情犯罪了嘛。”
　　“……”
　　“哎呀，不要露出这种一言难尽的表情。”少女不满地抗议，“我的兼职工作就是帮花季少女干掉垃圾前男友，这种事当然要以身作则。”
　　“哦。”维罗妮卡像是突然悟出什么，“我懂了。”她的眼神冷下来：“达芬奇在被黑羊干掉后，那一方的势力分崩离析了。”
　　“嗯嗯？”少女睁大眼睛、轻轻歪过头，一副听不懂的模样。
　　“这是斩草除根的善后工作。”维的眼神越来越冷，“伊莎贝拉，原来你是奥德莉的狗。”
　　“诶，怎么能这么说我！”伊莎贝拉被这句话激出了怒气，“骂刚含泪手刃前男友的心碎少女是畜生，你也太没同情心了吧——”

　　尾音未落，压过人声的风声响了起来。疾风夹着热浪刮过身体，像是用烧热的铁片在剜肉。
　　十二区是片凝固的火海，每个地方都一样炎热。没有温差就没有对流，所以这里从不会起自然风。
　　“唔？”伊莎贝拉察觉到了空气流动的方向，难以置信地发问，“维罗妮卡？”
　　维罗妮卡没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伊。气流向区外来客挟裹而去，身体的舒展感迅速减弱。这样下去，她的骨头和血管不出十分钟就会被压成碎渣。
　　但伊莎贝拉神情毫不紧张。相反，她像初见新世界的婴孩似的，兴致勃勃地打量被热浪扭曲的线条。
　　她不在乎死亡。维罗妮卡意识到这一点，突然想起安德烈几年前带回的情报：伊莎贝拉是个浑身孔洞的容器，她对外界的情感就像水，水滴升腾、化作暴雨猛灌器皿，但却无法让其存储一滴液体。
　　他说：“伊莎贝拉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今时今日，维罗妮卡亲自验明了这一点。不在乎死亡，便也不会在乎生命，被剖去人性的“人”，比起人类，更像是把随时能刺向万事万物的利刃，把她纳入绿宫……奥德莉，真有你的。
　　忽然，伊莎贝拉像看透了维的心思似的，咯咯笑起来：“维罗妮卡，你要是动我，奥德莉绝对饶不了你。”
　　“我猜也是。”维罗妮卡不动声色，“所以我选择在监控死角动手。没有证据，就能像你们一样随便「伪造意外」了。”
　　“噫，连这都想好了，看来是真的动了杀心！”伊莎贝拉做出浮夸的惊恐表情。她咬着唇思索几秒，而后偏过头，望向不远处的维克托：“喂，那个谁，你就这样看着吗？”
　　“啊？”维克托没想到自己会被牵扯进去，不由得怔住了。
　　“你在直播间给我刷了那么多C币、鲜花和弹幕，怎么在现实里愣得跟块石头似的？”伊不满地埋怨。
　　“嗯？”维罗妮卡皱起眉。
　　“哦，你不知道？”伊瞪大眼睛，“他可是我的铁杆粉丝，每场直播都不落的！而且出手阔绰——我估计你发的工资，他都贡献给我了。”说罢，伊吐吐舌头：“哎呀，没想到，维罗妮卡，原来你是维克托的狗。”
　　“你！”维猛地揪住伊莎贝拉的衣领，又转头怒视弟弟，“维克托！”
　　“呃、呃，姐，你听我解释！”维克托慌忙为自己开脱，“咱们每天动武又动脑的，身心都那么紧张，总得放松一下吧！”
　　“你是不是脑子和生殖器倒置了？！放松的方式就是给敌人送钱——嗯？”在咆哮出这句话的同时，维感到了异样。

　　气流圈的收缩停止了。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风的压力。
　　维罗妮卡愣了半秒，转头看向伊。伊莎贝拉依然是那副好奇宝宝的模样，正饶有兴致地观赏姐弟俩吵架。
　　她放松了抓衣领的手，问：“你是新人类？”
　　“唔？”伊莎贝拉眨眨眼，“大概是吧。”
　　“你也能控制气流？”维俯视伊的眼睛，“这可是很罕见的「进化」。”
　　“大概是吧。”伊抬起肩膀蹭了蹭衣领，试图抚平被抓出的褶。
　　可惜了。
　　这句话，维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的，她集中精力、加大了用风的力度。被暂停的气流圈立刻冲破束缚，继续内收，速度比方才快了一倍。
　　“啊嘞，竟然完全挡不住！”伊的语气里半是惊奇半是赞叹，“你真是太厉害了！”
　　维罗妮卡皱起眉：“你……”
　　后话刚走到喉咙，就被柔软的触感挡住了去路。

　　轰。
　　紧聚的风猛地向四面散开，十二区的地面被气压砸出一声巨响。
　　“你——怎么凭空夺人初吻？！”维罗妮卡捂着嘴，后退了好几步。
　　“因为我觉得你很性感，我很喜欢。”伊一脸无辜地回答，继而开心地笑起来，“初吻耶，我真是太荣幸了！”
　　“你、你这个疯女人！”维罗妮卡的怒气值冲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她挥动右手，想让风再次凝结——
　　“头儿！”维克托打断她。
　　“干什么？你要是敢求情我先把你办了！”维火冒三丈。
　　“不是……”维克托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前方，“你看那儿，‘蜘蛛’（军用摄像头）察觉到异常了，我们最好快点走。”
　　维顺着弟弟指的方向望去。有几只记录仪正在解离攀附脚，企图移动位置，应该是被刚刚失控的风涌激活了。
　　她沉默几秒，说：“走。”继而匆匆离去。
　　维克托紧随其后。路过伊莎贝拉时，他低声说了句：“别害怕，我保住你了。”
　　伊没有回应，她正一脸不高兴地盯着维罗妮卡的背影发闷。几十秒后，她委屈地哭起来：“欸，维罗妮卡，你真走啦？人家的表白还没做完呢！亲完就跑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没有人回答。
　　在维罗妮卡姐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龟裂的地皮上时，“蜘蛛”也爬到了伊莎贝拉脚边，扬起“眼睛”对着她。
　　“呜。”伊莎贝拉擦擦眼泪，凑近蜘蛛眼，撅着嘴道，“她真是个无情的女人，对吧？”

　　女人看着凑近的脸颊，淡淡笑了一下，而后关闭电子屏，走出卫生间。
　　廊道里有两个人正在谈话，旁边搁着好些行李箱和旅行包。
　　女人靠近了几米，立马被担忧的声音环绕：“一定要按时服用适温胶囊，烫伤是很痛苦的。还有，晚上必须呆在室内，夜晚的十二区比白天危险十倍……”
　　“南丁格尔老师，”女人搂住南的肩，“都俩小时了，还没叮嘱完啊？”
　　南丁格尔侧过身子，微微鞠了一躬：“杰奎琳女士。”
　　“卡丽莎不会有事的。”杰奎琳笑眯眯地摸了摸身旁女孩的头，“你就放心吧。有我这个绿宫的老油条在，没人动得了她。”
　　南丁格尔点点头，但马上又露出不安的表情：“您在的时候我当然放心。但您作为奥德莉长官的特派员，应当还有别的要事，没法时时刻刻看着这孩子，还是让她学会自保的好……”
　　“我没有别的要事。”杰奎琳笃定地回答，“别胡思乱想，我们的目标是唯一的。”
　　南丁格尔怔了怔，目光变得有些疑惑。
　　但杰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捅捅卡丽莎的手肘，笑道：“对吧，卡丽莎？”
　　卡丽莎用力地点头：“嗯呐，我们的唯一目标就是去帮遭到天灾的十二区居民重建家园！因为温湿度系统失控死去那么多同胞，他们一定非常难过、非常需要帮助！”
　　她上前握住南的手，信誓旦旦地说：“老师，你放心，我不会有危险的，有那么多白鸥的人跟我一起呢！”说完，她轻抚对方的手腕：“倒是您，才该更爱护自己，在桑拿房竟然都能被烫伤得这么严重……”
　　“小伤而已。”南丁格尔迅速抽出手，转过身，又对杰鞠了一躬，接着敬了个军礼，换上面对上级时的庄重语气，“拜托您了。”

　　“姐姐，你坐在那儿生了半天闷气了，到底是为什么？”维克托忍不住发问，“不会就因为被亲了吧？”
　　维不作声，依旧铁青着脸贴在椅子上，抱着双臂抖腿。
　　弟弟在身后小声碎碎念：“真是的，被伊莎贝拉亲还这么不高兴，要是我早跳起来三丈高了……”
　　“说什么呢！”维转头怒吼。
　　“啊、我，我是说，”维克托赶忙解释，“都怪今晚的气温，热得像烈火焚身一样，搞得我姐火冒三丈。”
　　维罗妮卡冷哼一声，转过身继续沉默。维克托不敢再多话，只能跟着姐姐一起发呆。

　　“紧张吗？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杰奎琳问。
　　“完全不！”卡丽莎拼命摇头，“好不容易拥有的机会，怎么会紧张，激动还来不及呢！”说着，她贴上悬浮车的舷窗，看着散射进半空的城区灯光，满眼憧憬：“我终于有机会践行爸爸妈妈、也是白鸥的理念，带给最需要帮助的人帮助了。”
　　杰奎琳点点头，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不仅如此，这可是绿宫特批的扶持项目，如果完成得好，白鸥在上流社会和民间的公信力都会大大提升。”
　　“明白！我会尽120分的努力的！”卡丽莎郑重地表态。

　　维罗妮卡深深吐出一口气。
　　“姐？”维克托试探地发问。
　　“绿宫的人接二连三把我当猴耍。”她的嘴里嘶嘶抽着冷气，“下次再遇见他们的狗腿子，我一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灯光的能见度愈来愈低，悬浮车即将抵达最后的隔离门，卡丽莎感觉心跳都要停止了。
　　她方才告诉杰奎琳的都是真话，但没有将所有心绪坦白，因为她觉得这种心思是不道德的——她最亢奋的点，不是帮扶活动，也不是白鸥或有的宏途，而是新的风景——她终于可以亲眼一探神秘、贫苦、危险的十二区究竟是什么模样。
　　被民众诟病、被亲属畏惧、被师友防备，这面墙背后到底有何种截然不同的景色？她真是太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