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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八章 这世上,总归要有人让一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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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学徒突然流失的问题,蓝曦臣把今天的课上完,带着金光瑶去走访那些学徒的父母。平时那些家长跟金光瑶都熟稔,对蓝曦臣也颇为敬重,可是今天却不知怎的,连吃几个闭门羹,都说人不在家。
最后一家甚至不在本镇上住,他们御剑翻过一座山才到,这家倒是终于开了门,可看见他俩,脸上起了十分尴尬作难的神情,只喃喃道:“孟公子,蓝宗主……真是对不住,那个……我也知道您们一直……”
金光瑶认得这家,父亲姓康,采山货为生,家境殷实,两口子都算忠厚,看他如此吞吞吐吐,金光瑶忍不住把窗户纸戳破,笑道:“您不必为难,还请直说,贵公子是不是有更好的去处了?”
康父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不瞒您说,就是那位新来的姚宗主,也在选拔修士,选上的都送一套新衣服还有一把仙剑……我家倒也不是贪图这点小利,可孩子看同学们好多去了,难免攀比——修为差的,家庭不好的,他们还不要。所以……那个……要不我们再劝劝孩子?毕竟您也费心了这么长时间……”
蓝曦臣眨了眨眼,没有说话,他是温和,不是迟钝,说到这份上,想来他也明白了。
还是金光瑶笑笑,把话头接过去,那家长说的明显是客套话,他便自然也客套回去,说令公子有更大的发展,合该恭喜云云。
去的时候是御剑,回的时候金光瑶提议,说要不走路回去,这人啊,要在天上飞得久了,就不沾地气了。
蓝曦臣也同意,他们走在山间小路,一路树叶风声,婆娑作响,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光点。往山腰望去,有几亩梯田,梯田盛满了水,像半弯月亮那样闪烁,远处几处炊烟,近处偶然路过新坟,不知埋葬谁家的骨灰。
就着这散步之余,金光瑶向蓝曦臣把先前房间的事、铸剑的事都娓娓道来。还把上辈子知道姚宗主的作为,假托从旁人那里听来的,给蓝曦臣讲了一遍,以便他全面了解姚宗主这个人。
蓝曦臣果然显得十分惊讶,想来初次见姚宗主的人,少有不被表象迷惑的。
然后金光瑶提出了那个困扰他一夜的问题,一个人救了你的命,但想要你全部家产,是争,还是让。
蓝曦臣开始的时候神情也十分落寞,但走了几步,阳光照在他眉宇间,他眉目渐渐舒展开来,温声道:“若你问我,我会让……”
“为何?”
“我们费心费力,建这座瞭望台,本意无非是护佑一方百姓,并非想把它当做自己私产,如今,姚家修士众多,人手充足,若他能最大程度发挥瞭望台的功效,那么……成功不必在我吧……”
金光瑶望向蓝曦臣,后者平静温和,并无戾气,他又望向瞭望台的方向,远远地能看见一抹炊烟。
他轻蹙眉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你真的舍得?”
“说句实话,也是心痛的,”蓝曦臣轻笑,“可是,你可还记得,城头上那扭打的两位大户?”
“怎么不记得?凶尸刚撤没半个时辰,两家就为谁出的油多打起来了。”金光瑶嗤笑道。
“是啊,我们看来只觉得可笑,”蓝曦臣道,“可若我们为一座瞭望台争竞起来,在诡道主看来,是否也同样可笑?这世上,总归得有人让一点的……”
金光瑶笑笑,没说话。
蓝曦臣这句把他心思也说开了一些。说的大一点的话,就当是为了人类,如果他们跟姚宗主现在为了这座城争斗起来,打无好手,骂无好口,最终人心离散,岂非正遂了凶尸们的意。
他又想起了前世,上辈子,他如愿斗倒了那些兄弟,如愿继承了金家家主,如愿当上了仙督,最后,还不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一切如过眼云烟。
那这辈子,也许试着走走跟前世不同的道路,就算姚宗主这人不咋地,就算他救援这座城目的不纯,但毕竟客观上他们救了一城百姓,自己也应当有所感恩,像那几个修士说的,瞭望台底部的房间,也不是不能住,少一些争斗之心,不去计较个短长,也不是不能过……
或者,他还隐藏了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所谓时也运也,如今姚家风头正盛,满城感怀,自己去争,怎么都成了道德上的洼地。而正如上辈子自己刺杀温主成功之后,也有过一段百家赞誉的日子,但后来时间长了,恩情自然淡薄,那时姚家若是穷形尽相,其败自现,说不定百姓还会反过来怀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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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两人商量,共同决定了,回到明月城,金光瑶蓝曦臣按先前说的,实在地退让了一段时间。姚家想住在瞭望塔,给他,想要寒铁矿,给他,想要各种人口资料,给他……蓝曦臣甚至亲自去找姚宗主,表明大敌当前,自己并无争名夺利之心,只要是为这座城池好的,自己愿意让渡权利,全面配合。姚宗主当时大受感动,拍着蓝曦臣的背,说了一大堆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话,金光瑶感到若不是前世认识他,自己都要信了。
至于原来手下那些修士学徒,金光瑶蓝曦臣也把人召集起来,开了个会,金光瑶和颜悦色地告诉他们自己和蓝曦臣的决定,说人生在世,谁能不为自己打算,若他们有心想改换门庭,来去自由,无需勉强。若还想为自己这方效力,在城中见到姚家修士,也要多行忍让。
留下来的人有一多半,有的是因为知道出身太差,即使去姚家,人家也不要,却也有一部分是一直以来,真心追随的。其他三分之一强的人陆续离开,金光瑶信守承诺,好聚好散,让有些人虽然走了,也带着内疚之心。
这样一番行动下来,身边的人事少了很多,金光瑶过了两辈子的操心劳碌命,一向忙得脚不沾地,这一下倒觉得也不错,想睡就睡,想起就起,有大把时光跟蓝曦臣一起养养花,下下棋。蓝曦臣又去山里移植了四五株野生鸢兰,少的也培出了六七朵花苞,最繁盛的一株再次长到八尾,开花之时,如凤凰浴火,赤焰流霞,甚是好看。说到下棋,金光瑶棋力不如蓝曦臣,每每要悔步,蓝曦臣就一脸无奈,说些落子无悔真君子之类的话,金光瑶就笑嘻嘻地道,我又不想当君子,伸手干脆把黑棋藏在袖子里,蓝曦臣每次都摇摇头,最后还是由着他混赖,才好歹让他也赢过几局。
空闲多了,他们还常去看看阿松,阿松出落得愈加玉雪可爱,看见他就伸着手讨抱抱,就是每次看见,往往都在吃点什么,腮帮子鼓囊囊的像个仓鼠,她才不到一岁,金光瑶已经发愁了,这要长大,怕是要跟谁有仇才许给谁——不愁不把仇家吃垮。
逍遥日子过了好一阵,一天,金光瑶在蓝曦臣的大宅里醒来,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是下棋下到一半睡着了,他把身上的轻毯掀下去,四下找蓝曦臣,发现对方没在,大约是出门了,看自己睡的正香,就没叫醒。
这时,门前来了通报,说有位姚家高阶修士到访。金光瑶不敢怠慢,忙起身整理,迎出去见面。
来人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自我介绍叫做姚清,是姚宗主的义子。可金光瑶看他,不知怎的,只觉得眉眼有两三分熟悉,在脑海中轮了一圈,心道:自己这记性还真是好得该死,连这人都记得!
此人原名方梦晨,父母死于不夜天事件,金光瑶上次见他,他还是个二十啷当的愣头青,喊打喊杀,一腔悲愤。所以当时,金光瑶小施手段,让他在围剿魏无羡的时候去当排头兵了。
然而,没有实力,悲愤也只能是悲愤,这大概就是世界给他的震撼教育。
金光瑶看过去,此时的这名修士,虽然长相硬件无法变化,但整个人的感觉已经跟那时天差地别,反而透出一种有城府、神经质又跟姚宗主一样带点假正经的气质,可见时光如刀,把人都雕刻于无形之中。想必改名换姓,认姚宗主为义父,也是他人生转变中的一环。
自然,他不会把这番记忆说出口,只笑眯眯地回礼道:“姚仙长大驾光临,敢问有何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