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白》星下荒野

6、旧友

　　一个人究竟有几个自己呢？我常常对此疑惑。
　　在来到蓝白邂逅M先生之前，我一直知道我有很多个我组成，但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本我，始终困扰着我，我试图给他们起名以作区分，最后却总是混淆。不过这些本就无可奈何，令我悲伤的是，他们的一切可以互通：心情、记忆和想法，而我只能被隔离于他们之外，明明都是源自这同一具身体。
　　我想M先生肯定早已经知道这些，知道我比我所知道的自己还深得深。但这不妨碍我装聋作哑，尽可能继续平平淡淡地度过每一天，尽可能像个普通人一样。
　　当觉得人生无望时，人们不会只一昧寻求死亡，任何死亡都是在漫长挣扎中以不可阻挡的身躯缓缓压迫你仅存的意志。正如我觉得生活已经如线团纠缠一团不能再糟了，但不知名的固执使我不愿就此结束，于是我努力找寻值得我坚持下去的存在，信仰或目标，只要有意义就好。为此，我迷上并自学了画画，再之后，我认识了M先生。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医院的墙壁如鸽子羽毛般洁白，多年来反复的刷漆让它模样依旧。M先生昨天才看望过我，我却觉得日子更寂寞了。
　　每日的清晨起来，看窗外向日葵的花盘热烈地面对日光，听会儿音乐，偶尔继续小眠片刻，之后在花园散步，带着我的画板和笔，随意地落笔，过去、现在和未来渐渐有了轮廓，直至晚间无声安眠。
　　我完成了我曾梦寐以求平淡，却想不起其意义，只是觉得，日子这般过下去也算尚可，不必烦恼什么，不必去思考什么。

　　“N，最近怎样，颜料什么的还够吗？
　　这次过来，我特地给你带了很多。
　　你上次给我的画我很喜欢，N。”
　　M先生坐在床边给我削着苹果，指尖红色的果皮一点点垂落下来，他似乎没怎么变化，还是我认识的M先生。
　　“M先生，我胸口还是有点疼。”我突然抱怨道。
　　M先生默默停下来手里的动作，抬头安静地看向我，许久，他说：“真抱歉啊N，当初我应该轻点的。”
　　我从来没问过M先生当初那一刀的原因，M先生也从不回答，就这么缄默着，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距离蓝白的那场火灾已经过了十几天了，我虽与外隔绝，但也知道外面必有一系列血雨腥风似的言论与猜测盛行，即使这场热烈的高歌很快平息，暗流也会无声涌动。

　　除去这些，在新医院生活的日子里，令我比较意外的是我似乎慢慢康复，如果能这么称呼的话。我和他们，也就是很多的“我”和解了，心情、记忆、想法一切共享，这真的是很奇妙的体验。
　　“来新人了啊，”N3号最先发现我的存在。
　　“为了避免我们彼此搞混，你就叫N5号吧！”N1号兴奋地叫道。
　　我也正式认识了这些奇奇怪怪的小伙伴，以下是我结合我们分享的记忆和对话的印象：N1号天真自然熟，但做坏事他最来劲；N2号就是勤勤恳恳的沉默老实人，平日里就给N1号处理后事；N3号只喜欢漂亮女人，是个大花痴；N4号是没长大的孩子，其他人都不和他玩；而我是新出现的N5号。
　　对他们共享的记忆我充满了好奇，在此之中，我时不时可以见到从未看过的M先生的样子，以及我之前不曾记忆的一起做过的事情。至于其它记忆，我不在意。
　　我原来和M先生有这么多的羁绊啊，我偶尔幸福地自我陶醉着。这个时候，其他的“我”总是莫名其妙的嘲笑我。

　　M先生时不时回来看我，带着我需要的某些物品，我们也不多交谈什么，偶尔开口，最终也会在寥寥几句后无疾而终。但M先生在的时候我总觉得回到蓝白时期，重温那处花园那片绿地给人的宁静惬意，除了再也见不到蓝白的其他人。
　　但没关系，我想，只要M先生在就好了，就算这生活的无聊望不见尽头，我也能坚持下去。
　　可惜的是，M先生不想这么陪我下去。
　　在M先生第11次过来的时候，我们坐在花园的石板长凳上，像蓝白那段时光一样，我随意望着某个角落，手中拿着画笔轻轻绘出模糊轮廓，M先生就在一旁默默地陪我。在我以为下午就要这么度过的时候，M先生突然开口，“为什么不告诉我呢，N5号？”
　　我露出疑惑的神情，转过头望着M先生，“M先生，你刚才说了什么？”
　　M先生对我平静地笑了一下。

　　是谁告了密？我心中无力的质问。

　　我最后离开了那家医院，带我离开的是久未谋面的姐姐，她的身体比之前好很多，虽然精神有些憔悴。她看着我的时候充满了怀念和欢喜，仿佛我们之间的感情依旧如小时候那般依旧亲密无间，果然哪怕命运把我们分隔再久，其留下的烙印已经无法磨消。
　　我想起了更多的记忆，那些记忆慢慢融合入我曾经的人生和我未来的人生，其它的“我”也慢慢不再说话，精神世界里渐渐只有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我和姐姐搬离了最初的家，去往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账单里每月陌生的汇款使得我俩尚能不错的生存度日，我可以肆无忌惮的画画，无人干预我的想法，虽然夜里总是不由梦回蓝白，那段暗藏淡淡忧郁的地方，但我的现实生活已经步入正轨，将来也是如此。我应该为此感到开心，毕竟小时候心心念念的事情实现了，人生最幸福的莫过于如此。
　　至于M先生，他早已许久未出现了，死了一般似的，消失在我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