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魂》涧迟

22、执念

　　“所以说，不听话的孩子，果然还是要惩罚才好！”
　　好姐耐心彻底告罄，之后不待叶闻藜反应，就有一团灰色的影子朝她冲了过来。
　　“姐姐！”
　　阿玦惊呼，想要过去阻止，却被黑影周围爆发出来的结界给弹了开来。
　　电光火石间，叶闻藜竟然还在迷惑，这影子怎么是从好姐身体里跑出来的。
　　眼见好姐的身体将将倾斜倒地，这团影子就已经到了跟前。
　　“小丫头，我看他待你不一般，不如这身体，先借我用用？”虽然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来，看着我的眼睛。”声音的姐姐诱哄道：“好孩子，告诉我，你的执念是什么？”
　　叶闻藜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像是最温柔的清风，夹杂着阳光铺面而来，吹过你的指尖，吹过你柔软的发丝，更吹进你的心底。
　　“求之不得，是为执念。”
　　“既然如此，又何必苦苦求之？你已经太累了不是吗？”
　　这是怎样一双眼睛，世间万物好似全部包容其间。你看见有人从重重迷雾中走来，露水沾湿了她的衣襟，霜雾侵染了她的头发，此刻那一双眼睛正清泠泠向你望来，你才发现这踽踽独行的人竟是自己。
　　“别怕，”那个声音继续诱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现在把手递给我，把一切安心托付我，我会给你最好的回答。”
　　最好的回答吗？
　　叶闻藜迷茫地伸手。
　　眼前站着的，似乎还是那年十八岁的少年，他就那样在清风中微微笑着，被风撩起衬衫的一角微微发皱，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毫不犹豫地独自前行，而是朝她伸出手来，“阿藜，这次我们一起走。”
　　叶闻藜突然就笑了。

　　真可惜，她已经没有最好的回答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好姐”倒是有些意外，“原以为你也是个没有心的．．．．．．”
　　不然怎么会得那人另眼相待。现在看来．．．．．．
　　“也真是可怜。活得这么清醒，哪里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说着一声叹息：“也罢，既然这身体我用不了，不如就好心送你一程！”
　　说完抬掌就冲叶闻藜劈了过来。

　　“阿姊，住手！”
　　耳边响起一声惊呼，似有桃花的香气隐隐浮动。
　　与此同时，一直被隔绝在外的阿玦终于冲了过来，“姐姐！”
　　“好姐”回神，一个闪身，便退回了之前站的地方。
　　“幺幺？来的怎么会是你？”
　　说这话的时候，“好姐”，实际上是桃宜，尚有些不敢置信。
　　但很快她自己就回过味来：“是他，是他叫你来的对不对？”
　　“那他怎么不来？哈哈哈哈，他自己怎么不来？”桃宜神色痴狂，加上好姐正巧躺在她脚边，这画面就显得尤为诡异。
　　“阿姊。”桃夭上前一步，却不忍再说。
　　你明知道的，他不会来。
　　所以，“跟我回去好吗？”
　　说话的女子，穿一身象牙白交领上襦，配桃粉色下裙，外罩嫣红大袖衫，此刻背对着叶闻藜，正好可以看到背后大片精美的刺绣。
　　从远处矗立的青山白云，到细细蜿蜒的幽蓝河谷，从河谷近前冲刷出的褐色河滩，到滩地旁盎然生长的青翠草地，再往后，便是粉白相间的无尽桃林，铺天盖地呈现开来，让人怀疑是不是侥幸窥见到了桃源圣地。
　　“回去？”桃宜笑得苦涩。
　　这是一张比好姐更为出色的脸，此刻抹去之前故意拿捏出来的矫揉造作，便再也遮不住那清隽芳华。
　　“我拿什么回去？幺幺，阿姊已经死了啊．．．．．．”
　　就算没有后来亲手染上的那些鲜血，就算他肯念在昔日桃灵一族的情分上放过我．．．．．．
　　“但若是能继续留在这阴世，尚能留住些许虚假的过往；可我若是跟你走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桃源乡这个地方，对死去的桃灵来说，确实是最好的归所。但她不愿意。
　　不愿意失去记忆，更不愿与他从此相见不相识。哪怕，这个人从来就没有用心记住过她。
　　“阿姊．．．．．．”桃夭不知道该怎么劝她，要是能劝，又哪里会有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
　　“幺幺，”桃宜笑着制止，“你就当从未见过我。”
　　这一刻的她，又变回了过去那个温婉包容的姐姐。哪怕说出口的话，只是为了离别，“更不要为了我，去答应他任何条件。”
　　对于还活着的唯一一只桃灵来说，桃源乡却是最孤独的囚笼。曾经那个最任性的小妹妹啊，现在却担起了守护一族的责任，还要为她这个不成器的姐姐操心。
　　“是阿姊对不起你！”
　　最终，桃宜只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破开虚空逃了。
　　她知道她永远都等不到她想等的人，就好像桃夭，明明最不喜欢粉色，现在却天天把它穿在身上。
　　往事已矣，可最终，谁都放不下过去。

　　桃夭自然没有再追上去。
　　她这次出来，就没有指望能带回阿姊。但能救她一命是一命。
　　“叶闻藜不是她能动的人”，程乾说这话的时候，依旧笑得漫不经心，但她清楚这话的分量，就如同清楚阿姊之所以能在阴世平安活到现在，也不过是因为，至今为止，吞噬的都是些和当年动乱有关的“旧人”。
　　一旦阿姊真的犯错，这个男人半点情面都不会留。
　　“我送你们出去。”桃夭转身，向明显还没反应过来的叶闻藜说道。
　　真是个鲜活的小姑娘，虽然蒙上了些灰尘，但现在还有人细心为她擦拭，真好。
　　叶闻藜努力了半天，都有些站不起来。
　　之前被桃宜直接拽出去，尚有一口气在撑着，现在危机解除，才开始后怕到全身发软。
　　和自己的狼狈相比，站着的桃夭简直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姑娘。叶闻藜缓劲之余，还有工夫欣赏起了桃夭的美貌。
　　她真的从来这么见过这样漂亮的姑娘，比三月的桃花还艳丽，比七月的阳光还耀眼，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能掠夺人全部的视觉。
　　明明之前还觉得精美异常的华服，在此刻桃夭正脸的衬托下，也突然显得有些寡淡无味。
　　应该是正红色才好，叶闻藜这样想着，那张艳丽夺目的脸就近距离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你还好吧？”桃夭蹲下来，冲叶闻藜挥挥手。
　　终于从美貌中回过神来的叶闻藜：．．．．．．
　　完了，刚刚美人说话她竟然没有回，太失礼了。
　　“能站起来吗？”桃夭倒没在意，起身伸手，预备把叶闻藜先拽起来。
　　“欸？能的。”叶闻藜一手轻轻抓住桃夭的指尖，另一只手使劲，让自己成功站了起来。
　　实在不是叶闻藜颜控，主要是桃夭真的太美，她都怕自己一使劲，这个人就像梦一样碎了。
　　叶闻藜的情绪向来都写在脸上，桃夭看出她的想法，都有些忍不住发笑，声音清脆，又像是掩藏着许多诱人探索的奥秘，“你好，我叫桃夭，是桃灵一族的老幺。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跟阿姊一样叫我幺幺。”
　　“桃幺？”叶闻藜不确定道，这起名也忒随意了一点吧？
　　桃夭摇头：“不是，桃之夭夭的桃夭，不过小名确实是老幺的幺。”
　　灼灼其华，叶闻藜点头，确实对得起这个名字。
　　“刚刚是你救了我，真的是非常感谢。”叶闻藜看得清楚，之前阿玦一直被困在无形的结界之外，若不是桃夭突然出现，打破了禁制，她怕是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叶闻藜脸上的表情很诚恳，桃夭却仿佛看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一样，再次发笑道：“没事。这事本来就是阿姊做的不对，我也不求你原谅她，你就当是我帮她做的一点小小的补偿吧。”
　　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叶闻藜明白桃夭是在宽慰她，但有恩就是有恩，更何况桃宜的过错，也不应该由桃夭来补偿。
　　虽然自己现在没什么能力，但叶闻藜下定决心，只要有机会，一定要报答桃夭这样的好姑娘。
　　桃夭也不去揭穿叶闻藜这点小心思，只是转而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们出去。”
　　“还有那边那位姑娘，”桃夭指了指仍旧昏迷不醒的好姐，“之前应该是中了阿姊的‘惑情’，本性并不是坏的，希望你们不要对她存有误解。”
　　原来如此，叶闻藜之前的疑惑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专门用来克制噬魂的除灵术不好使，因为那些唤灵本身是由好姐唤出来的，不过因为好姐被身为噬魂的桃宜控制，所以那些唤灵的形态和气息才发生了一些变化。
　　叶闻藜相信，好姐本身的能力，召唤出来的绝不是刚才那些怪物，那些不过是她灵魂深处最恐惧阴影。
　　之后，桃夭在征得叶闻藜的同意后，将昏迷的好姐也挪到了车上。
　　下一秒，叶闻藜就回到了现实世界。
　　有车辆从眼前疾驰而过，映衬得夜色更加宁静。
　　暗处有花香飘过，之前还处于昏迷状态的司机、好姐也纷纷清醒了过来，叶闻藜低头，果然，陆尚远的神色也恢复了清明。
　　“我该走了。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你以后过得幸福。”
　　关于补偿的话，桃夭没有再说。但程乾之前让她考虑的事，现在很显然已经有了结果。
　　桃夭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但叶闻藜回头，却已经半点寻不见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