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魂》涧迟

21、脱困

　　“桃灵一族的空间秘术啊，”程乾感叹：“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还会有机会再见。也不知是幸与不幸。”
　　说这话的时候，明明语气无比复杂，程乾脸上却并没有露出太多波澜。这时候的他，看上去总让人想起过去那个铁面无私的秦广王殿下。
　　但吴靳司显然并不关心他此时的异样，只盯着面前光幕中叶闻藜僵直的脊背皱紧了眉头。
　　“救援什么时候能到？”
　　程乾无所谓地摊手：“怕是到不了喏。桃灵一族的秘术，只有我和阿释能解，但阿释现在脱不开身。”
　　言外之意，其他人到再多也没用。
　　既然如此．．．．．．
　　程乾却是拿扇柄，轻轻抵住了吴靳司意欲施法的手指，“没用的，凭你现在的状况，每离开这玉玦一次，之后所受到的束缚和反噬就会越深。”
　　更何况这是桃灵一族的空间秘法，就算吴靳司能将魂力转移到阿玦身上，但想带叶闻藜出来，以他现在的状况，也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程乾略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嘛，这事可不能怪我。本来只要你完全炼化了这玉玦里的东西，现在哪里还有这么多事。但谁叫你上次突然离开那么久，还差点回不来．．．．．．”
　　最后这句话，不知因为什么心理，程乾有些不敢提，所以越到最后，声音越小，到底足够吴靳司听清。
　　但也仅此而已。
　　吴靳司不会回答他，这是他已经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但程乾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心疼小阿藜。你舍不得、你愧疚、你恨不能付出一切来偿还，可你听我说，现在小阿藜想见你。她希望你能过得好。”
　　“所以，如果不想她最后见到的，只是一块破碎的玉玦，那我劝你，最好留着你那点稀薄的魂力。”
　　他知道吴靳司从来不在意自己。
　　从前阴世需要他，他便出现了，等到一切稳定下来，便再也没有刻意去活过。
　　明明该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却偏偏活成了一个没滋没味的牵线木偶。那时候程乾就常常在想，哪怕只有短短几十年，好歹让他真正活上一次，于是才有了后来阳世的短短二十载。
　　但也只是这二十载。
　　在吴靳司被迫回来之后，程乾就告诉过他，你就当是做过一场梦，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也总算能得点慰藉。
　　但他没有想到，这点小小的慰藉，竟然撑起了吴靳司的全部人生。
　　就好像他们谁也没想到，这场梦，他们记得，叶闻藜也还记得。
　　“小阿藜不会有事，你信我。”
　　最终，程乾只能这样说道。
　　毕竟在叶闻藜这件事上，真正有错的人是我，从最开始就在算计的是我，到现在依旧是为了某种目的而站在这里的还是我。

　　这边叶闻藜也确实是遇到了转机。
　　原本阿玦眼看就有些招架不住，那些怪物大概也认定了，阿玦就是任务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从最开始三三两两试图接近车辆，到后来全心全意对付阿玦。
　　这些怪物虽然行动不快，但力量奇大，此刻以阿玦为圆心，步步逼近，双臂同时不断出拳，一时竟没给阿玦留下半点突围的机会。
　　而随着包围圈的缩小，阿玦在行动上受到的限制越来越大。没办法灵活施展，就意味着要处处挨打。
　　眼看着阿玦一次次被拍在地上，叶闻藜整个人都要崩溃了，恨不能以身代之。
　　但她不能过去添乱，叶闻藜努力告诫自己，只能一遍遍不停地施放除灵术，妄图把这群怪物震开。
　　但这不过是被阿玦转移到容器中的一点除灵术的小小能量波动，又缺乏后天练习，所能造成的效果小之又小。
　　但再怎么也不应该是这样。
　　陷入包围圈的阿玦，也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我知道哪里不对了姐姐！”
　　“．．．．．．”
　　见阿玦声音还算平稳，整个人除了看上去狼狈一点，但身上半点伤口都没有，叶闻藜总算勉强冷静了一点。
　　就听阿玦说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些怪物应该是‘唤灵’，也可以称之为‘幻灵’，是由掌握了御灵之术的异魂所召唤出来的灵体。”
　　阿玦足尖借力一点，躲开了身后一只怪物的攻击，之后就好像之前狼狈的人不是他一样，身法轻巧地在一众怪物中跳来跳去，借力打力，边继续给叶闻藜解释道：“这些灵体来源于召唤者的想象之中，虽为幻象，却有实体，而唤灵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痛觉，也不会轻易消亡，但有一种情况除外．．．．．．”
　　“哦，什么情况？”
　　问出这句话的，却是不远处悠闲站着的好姐。
　　见阿玦此时还能游刃有余，甚至点出问题的关键所在，好姐却半点都不着急的样子，似乎料定了他们没有办法。
　　果然，就听阿玦一字一句道：“唤灵随主。主善，则唤灵善，主恶，则唤灵恶。但姐姐你刚才用的除灵术，正是一种专门针对恶魂的法术。”
　　所以呢？
　　叶闻藜显然还没有想明白。
　　“也就是说，小妹妹你这个法术，是专门针对我们噬魂的。”这边好姐大概是看不下去阿玦半天说不到重点，干脆自己补充道：“而如果这些怪物的姐姐是个灵嗜，刚刚你这么多球砸下去，怎么也得灭上一两个。”
　　“就是这样。”话头被抢，阿玦也半点不生气，又一个纵跃，将扑过来的一头怪物踹得一个踉跄，才继续道：“但刚刚无论是姐姐你，还是我自己施展的除灵术，都只在他们身体表面造成了伤害，这点就已经足够奇怪。”

　　除灵术，原来其实应该叫“除恶术”，如好姐所说，确实是专门针对噬魂的一种术法；但面对那种没有直接吞噬过魂魄的恶魂，就显得很鸡肋；至于打在常人身上，不好意思，完全没有效果。
　　阿玦没有告诉叶闻藜的是，这在他们事务所，其实是已经完全落伍的一种古老术法。后来还是因为有人无意发现，这法术对灵嗜统御的唤灵有奇效，才有了“除灵术”这么个叫法。
　　但现实中遇上灵嗜的机会并不多，就算遇上了，只要找准机会，优先杀掉后面不擅长打斗的灵嗜，唤灵也就会自己消失。
　　所以渐渐的，这种古老的术法，就很少有度魂师愿意学习。
　　但阿玦在为叶闻藜准备符箓的时候，是有用心挑选过的。
　　隐身、敛息、定身，这些都是留给叶闻藜保命用的，至于除灵术，唯恶尽诛，对于心软的叶闻藜来说，确实是最适合的没有之一。
　　更何况，他相处了这么就，他大概知道了她的一点顾忌．．．．．．

　　言归正传。
　　总之，能使御唤灵的，只有灵魂和灵嗜两种。对于使用除灵术的叶闻藜来说，更是一个非正即负的选项。
　　但现在的状况，却明显已经超出了两者之外。
　　叶闻藜隐约摸到了一些端倪，但好姐却懒得听他们再这样继续讨论下去。
　　一个傻一个却有意放纵着慢慢引导，指望他们早些得出结论，还不如指望男人能有心。
　　“问题的关键，我可是在最开始就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好姐以手点唇，一字一顿强调，“人、家、是、奇、嗜。”
　　“但告诉了你们又如何？”好姐笑得张扬，“奇魂诡变，谁又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
　　够了，她再这样继续耗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早就知道那个男人没有心，又何必巴望着他能为了手底下两个小小的度魂师过来。
　　“你，”好姐随手点了只怪物，“过去把那两个小东西给我拎过来。”
　　“死、生、不、论。”
　　这话说出来，威胁的意味就很浓了，叶闻藜也果然没敢再动。
　　只是等怪物接近，弯腰准备打开车门的时候，突然就冲他甩了张定身符。
　　之后本着鱼死网破的原则，叶闻藜运起除灵术，手起球落，一个小光球就顺手扔进了怪物胸前的大窟窿里。
　　谁也没想到，转机就在这一刻发生。
　　除灵术照亮怪物胸腔的那一刻，叶闻藜恍然觉得怪物像是重新长出了心脏。之后怪物开门的动作明显停滞了一瞬，在望向自己的那一刻，突然开口讷讷地说了声：“梅梅，对不起。”
　　“．．．．．．梅梅，对不起。”
　　“梅梅，对不起．．．．．．”
　　同样的道歉声开始在四周回响，每重复一句，就有一个怪物的身形像散开的光影一样，渐次溃散。
　　这一刻，似乎有无数声音同时挤进了叶闻藜的脑海里。
　　“梅梅，嫁给我吧！”
　　“以后不要上班了好吗，给我一个机会养你。”
　　“为什么不辞职，为什么？说，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外面那些男人？”
　　“呸，臭婆娘，又冲着外面那帮男人卖弄风骚，老子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贱货！老子这还没死呢，你就急着找下家，是不是老子不能满足你了，啊？！”
　　“梅梅，我错了，我就是太爱你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贱货，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出去勾引男人，打死你！”
　　“你敢报警？叫你报警，叫你报警，老子打死你！”
　　．．．．．．
　　“说你还敢不敢跑了？！贱货，下次再敢跑，老子上你家杀了你爹妈！对了，你还有个妹妹对不对？姐债妹偿，你要是敢跑，老子就去找你那个大学生妹妹！”
　　．．．．．．
　　狰狞的打骂声和痛苦的求饶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叶闻藜好像被卷进了别人的一生，从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期待小女生，到后来犹疑不定、直至惶惶不可终日的绝望妇人．．．．．．
　　哪怕没有亲身经历，但回忆着那个怪物的面容，叶闻藜大概能想象到这个叫梅梅的女孩子所遭受的一切。
　　听不见解释，所以这个男人没有耳朵；看不见真相和付出，所以他没有眼睛；一张嘴只会口吐恶言，所以他是吃人的怪物；无论怎样都逃脱不了，所以他身形巨大，仿佛一生都被笼罩在了这片阴影之下；但最后，最关键的却是，这个男人，他没有心。
　　没有心，所以听不见也看不见；没有心，所以哪怕你付出再多，做得再好，他也只愿意凭借自己恶毒的臆想，一次次毫无止境地侮辱摧残。
　　原来，这所谓的唤灵不是怪物，而是埋藏于女子心中最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