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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白泽神君在天界任职二百一十四载,统共于太清宫外兜圈五百四十三次,爬墙十七次,被仙侍当做野猫打下来两次。旁的,便是连澜瑄的衣角都没见着。
      当初息垣太子之祸,天帝未曾明言软禁,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下道解禁令。崇慕上神的仙家一面觉着时间过去良久再拜访太清宫应不致为祸,一面又觉得按照天帝那小心眼的性子不正儿八经地降道旨,还是不要轻易涉足这块禁猎地为妙。白重五进退维谷。
      为此,她专程揣了一包热乎乎的瓜子找水神商讨。
      水神兴致好,撂下瓜子放进抱月怀里,非拉着白泽下棋。白泽考虑着水神棋艺奇差,棋品奇烂,连连摆着手推托。
      水神秀眉一挑,樱唇一勾,笑得千娇百媚:“怎么,白泽,看不起我的棋艺是不是?好吧,我不勉强你。听闻太清宫的那位尊神擅长博弈,众仙不敢破禁,便由本神来做这个出头鸟吧。”
      白泽郑重其事地恳请水神赐予她对弈的恩泽。
      “说来太清宫的那位也是奇怪。”水神拈着棋子落下,无聊地絮絮道,“天帝没解令,可也没再明着禁锢他的自由。他竟一次也不出来。”
      “他那样的人,有书有琴,有花有树足矣。倘若再配一只娇俏可爱的灵兽,他便能真真切切地满足了吧。凡间有句诗,念作‘花药分列,林竹翳如。清琴横床,浊酒半壶。’我第一次读到,总觉得是在说他。”
      水神嫣然笑道:“白泽,你说起他的样子,就像是娘子在炫耀自家的夫君。”
      白泽红透了脸。水神一摔棋子,捂着肚子笑得酣畅。
      紫藤雪缱绻缠绵,馨香细细,馥郁醉人。
      白泽殚尽竭虑地放着水,水神总算没再败得惨绝人寰。待再一次落了下风,水神拿纤指点着额头,苦恼道:“怎么办,很棘手啊!”
      白泽诧异。“你终于看清自己的水平了?”
      水神毫不客气地斜眼瞪她:“我说的是别的事情。钱塘潮神前不久嫁了人,布潮一事许久未有人管。天帝命我七日之内提拔好新任潮神,可我前几天不是……咳,不是忙着打听牡丹仙子的情史嘛?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再过一个时辰,又该到了涨潮时节了。”
      水神点着额头幽叹,哀婉欲绝。
      白泽摆回棋子,拍拍衣摆,认命得十分达观:“说吧,你想要我怎么做?”
      水神豁然抬头,丝毫不复方才孱弱的模样:“这件事情,说来好办。我这儿有个水幻之术,在幻术之中当属一流!我施用幻术,将你变作新任潮神,你先顶几天职,如何?”
      白泽眨眼:“只是如此?”
      “嗯!”
      “好吧。”
      白泽任由水神施用幻术,待眼前水雾消散,入眼的却是个临风玉树、清俊非常的美貌男子。
      “这是……”白泽动了动袍袖,水幕中的男子亦是袍袖纷飞,“怎么一回事?!”
      水神“嘿嘿”笑道:“这个吧,上次天帝说到钱塘潮神,我正为潮神嫁人一事懊恼,随口就说了下次任命必当任个男子。反正是临时顶替,你幻作男子,算不得委屈吧?”
      白泽无奈地摊手:“我便是说委屈,又能如何?”
      水神一脸惊恐地连退数步!“白泽,你……你别做这样的动作!”她咕嘟咽了口口水,“你现在的模样这么好看,我怕我会把持不住!”
      “……”
      白泽端着只小木盒,一脸忧伤地站在钱塘江畔。
      水神说,这只木盒便是布潮神器。天下的潮水,悉数容纳在这只小盒子中,只消念动咒语,潮水高低涨落便能任意控制。
      但,咒语是什么?
      水神此人真是永远都靠不住!
      时辰将近,倘若不按时布潮,难免要担天帝的责罚。可临别时,水神明确说了自己要去流波山找流波仙子促膝长谈。倘若来回一趟,怕是要延误时辰了吧。白泽端着精雕细刻的小木盒,望潮兴叹。
      “潮神大人。”
      有方细细的声音在唤她。
      白泽睁开眼睛,看见钱塘江心冒出个弱质纤纤的女仙。
      考虑到眼下的身份,他像模像样地应道:“仙子可是唤我?”
      “嗯。”那女仙点头,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气问道,“小仙见潮神大人面有难色,应是遇到了忧心的事情。小仙愿为大人尽绵薄之力。”她复又咬着嘴唇,面色一丝一丝洇得通红。
      白泽怔了怔,忽地想起水神那句话:你现在的模样这么好看,我怕我会把持不住!
      这女仙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白泽打了个寒噤,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要怪只能怪水神出的主意太奇葩。美貌公子,又任着潮神一职,不招一批蜂引一浪蝶才是奇怪!看上白泽,倒不是她的错。
      “潮神大人?”女仙怯生生地唤她。
      白泽憨然一笑,说道:“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只不过我……呃,我把布潮的咒语忘了。布不了潮,是要挨罚了。”
      “布潮的咒语吗?小仙长居钱塘,与上代潮神颇有交情。她与巫山神私下幽会时,常把布潮的任务交与我。故而咒语一事,小仙也知晓。”
      白泽像是看到了救世之神:“那你告诉我!”
      “好。”她的眸中似是有星辰在闪耀。
      白泽蓦然回神,自己的掌中端端握着一只纤细的手腕。“啊,实在冒犯了!”
      白泽得知了咒语,好好谢了那女仙一番。女仙告诉她自己叫做夙年,是这钱塘江中一方小小的河神,在此任职已有千年之久。她临走时,留下一汪百转千回的秋水。白泽觉得心烦意乱,布潮咒语念错一个。滔天巨浪扑面而至。
      “怎么办?!”
      潮头摧枯拉朽地袭来。
      白泽蕴集灵力,自两侧竖起屏障,确保潮水不致淹没两岸。潮水携万钧之力,撞击屏障。白泽胸口痛得厉害,气息稍乱,鲜血冲口而出。潮水哗然四散。
      “救人!救人呐!”她慌得失声尖叫。
      排山而去的潮水忽地悉数聚拢,如驯化的巨兽,回归水道,绵延向内里涌进。
      兰香袭人,如一段笛音,点染青青柳色。
      “你是新任潮神?”
      白泽回过头。清润冷峻,眉目深邃。发间的玉如此熟稔。
      她蓦地想哭。
      澜瑄讶道:“不过布错次潮,你竟要哭吗?”
      白泽一抹眼泪,猛地躬身致谢:“小神多谢上神出手相救!”
      “无妨。”
      “若没有上神相救,小神失职受惩是小,苍生罹难是大!上神举手之劳,便救万民于生死一线,上神无愧为上古神祇!当受万人万仙敬仰!”
      澜瑄揉着额头:“我只是路过,恭维的话不必再说。我尚有要事,不便再与你多话,就此告辞。”
      白泽很难过。好不容易见上面,这么快就要告别了吗?
      澜瑄忽的顿步:“你叫什么名字?”
      “小神名唤……少泽。”
      “哦。”他应一声,御风而起。
      “上神!”
      澜瑄回过头,白泽却说不出话来。
      “小神一直对上神崇慕非常。”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呢?说自己就是毛球,他会不会……可数百年来,他从未寻过自己不是?毛球再重要,也不过一个宠物罢了。“得见上神,小神……”
      他语无伦次,不知所云,澜瑄忽道:“明日我有空。”
      “啊?”
      “太清宫的位置,你认得吧?”
      “小神认得!”
      “那便好。”
      “上神的意思是?”
      抬眼却见他已临风走远。
      “这就是叫你去太清宫嘛。”水神的拳头砸在玉石桌上,擂鼓一般作响,“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看,你等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多亏了我不是?”
      白泽不愿与她计较。
      “你道他是叫我去太清宫,我亦是这样认为。然而他毕竟没有明说。倘若会错了意,那多尴尬啊!”
      水神不可置信地凑到她面前:“白泽,你什么时候是这样患得患失的一个人了?”
      白泽单指扣着额头,苦恼非常:“去吧,不是不可以……”
      关键是要看人家欢不欢迎。
      此刻站在太清宫门口,白泽不由感慨万千。数百年前,她便是掉了根毛都会惹得一宫的人大呼小叫,心疼非常。眼下她在朱漆的门前立了将近一刻钟,眼前仙来侍往,未曾有一人招呼她。
      白泽清了清嗓子。
      有个女仙戛然止步,转眸一瞧,又似无所见般顾自离去。
      白泽郁结!待见到枚缁衣行来的仙侍,终于不再顾忌地一脚追了上去。
      “仙侍请留步!小神前来拜会澜瑄上神,不知宫中仙侍为何冷落小神?”
      那枚仙侍讶得目瞪口呆:“神君来拜会尊上的?”
      “是。”
      “你……”缁衣仙侍眼角缀着盈盈热泪,“你当真是来拜会尊上的?!”
      “是。”
      “小仙……小仙真是太高兴了!”抹了把眼泪,缁衣仙侍抬眸笑道,“神君莫怪。自息垣太子一事之后,太清宫再无访客。有时门外偶现身影,小仙匆匆倒履相迎,对方却道恰巧路过。久而久之,仙侍们便寒了心。客影再近,也不会做出贸然接驾之事。”
      白泽心下一沉:“怨不得你们。”
      缁衣小仙感激笑道:“多谢神君体谅!不知神君如何称呼?”
      “在下少泽。”
      “原是少泽神君!尊上昨日便吩咐,倘若有个名唤少泽的神君到访,直接领去竹林便是。”
      “上神是这样说的?”
      缁衣小仙诚恳地点头。
      “那,上神此刻便在竹林中等我?”
      “正是。”
      “好,我去见他。”
      太清宫,白泽再熟悉不过。这里的一花一木,一水一石,她都感受过,享用过。万余年的梦回,无一不是这里的花草树木。
      竹林,绕过这片萱草小径便是!她兴冲冲地跨步向前,萱草退尽,左手延向湖面的地方,该有一块圆石。以前她常窝在那儿打盹儿!白泽身形略换,熟门熟路地往圆石上踏。
      脚步一虚。
      圆石呢?!
      抚琴中的澜瑄上神闻见一阵清脆的水声,湖面破裂,溅起百斛明珠。湖中的人狼狈挣扎片刻,忽地感受到水并不深,默了好一会儿方站起身来。
      澜瑄舍琴而起,施施然行至他面前。
      “小神见过上神。”白泽恨不得死过去。
      澜瑄解下外袍,扔到他肩上:“披上。”
      “哦。”
      白泽拿过外袍套上。兰草馨香充盈怀袖,缕缕暖意,满是他的气息。
      “上神。”她呢喃一声,外袍自颈旁滑落。
      有人揽过外袍,复又耐心在她的颈旁扣紧。
      兰草馨香铺天盖地。
      “澜瑄……”
      “嗯。”
      白泽豁然睁眼。
      万丈海水遮蔽重重日光,幽暗冰冷如同深夜。明珠、珊瑚、细砂,柔光熠熠,依稀可辨出身旁端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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