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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三阙台酷刑索命 十里雪英雄葬身 ...

  •   文朝开国七百多年,终于有了些浮躁的气象。
      这个曾经鼎盛一时,四海八邦竞相来朝的泱泱大国,连着供养了两代无道的君主。一位耽于享乐掏空了几百年的国库,一位好大喜功消磨尽了祖辈的福荫。万民穷尽劳尽,疲惫不堪。山河寸土不见扩,却田园荒芜;农民日日直不起腰地耕作,却饿得皮包骨。赋税一年一年地加重,兵役摇了又摇,妻离子散,流离遇合,民无聊生。百姓的骨血已然吸干,手脚皮肤都已龟裂,却还在麻木中盼着当年赫赫大文的盛景:粟米充仓、绫罗盈户、车水马龙、万人空巷。保暖不愁、衣食不愁:那时便是寒冬腊月,看着天边绚烂的云霞,这日子也是暖的啊!
      现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日子……
      “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戴着刑具的老犯人唾了一口,立刻就围上来一群的人。监工不管他们短暂的聚集,放松地扫了眼他们脖子上狰狞的铁鈦——铁项圈底下接一个铁刺,作为一个合格的刑具,它足够让戴上它的人只能扭曲着弓下身子,再傲的人都打断脊梁——一站起来,那铁鈦就会贯穿人的皮肉。
      眼看着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抱怨还没有停止,监工一甩鞭子,抽得土地抖落一层皮:“哎哎哎!干活了哎!”
      他这么一嚷,犯人们作鸟兽状散。只一个年龄最小的还狠狠剜了手中砖一眼,用很低的嗓音冷笑:“三阙台……什么三阙台!三缺台还差不多!”
      缺的,自然是朝廷的作为,边境的粮草,和世家大族与万民同舟共济的心。
      没有人敢直说,只有这个少年,似乎被上天驱使般恨恨道:“四分之一的皇城大小,还不是我们的膏……我们的血……我们的骨……我们的肉……我们的汗……我们的怨恨不甘不满……”他忽地崩溃了:“我就为我娘偷了一捧米……她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穷途末路的一群人沉默了,低下头,躬下腰,去搬那越来越沉重的砖石。
      ……
      “阙门三出,唯我独尊”的高台。
      华而不实空耗国力的高台。
      硬生生从自家地窖里被扒出来的贾老汉现年八十有三。最开始的那句抱怨不源自于他,他却深有同感:儿子参军儿媳改嫁,一大把年纪下田不说,还要做这苦差事:早知道受这苦,倒不如追着老友去了干净。他微微直起背,咂吧着嘴回味着父亲口中的文朝:商铺里应该有米卖吧
      这尖刃入肉的疼痛刚持续了两秒,就听到监工恶狠狠的声音:“贾老三,你是不想看见你儿子了吧?”
      “想!”老人家挺腰抬头,下意识地回答。
      他眼睛突然睁大。
      铁鈦贯穿血喷如注,这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要了他的命……
      污血缓缓地流着,快了,慢了,凝固了,干涸了……
      举国上下处处是这样的惨象;不知多少人蠢蠢欲动,想要作弄潮儿搅乱它一池春水;当然也有纯粹是难以维系生活穷凶极恶之徒、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几万百姓饿死的良官、落榜多年心思扭曲求官靡途空有文笔的士人……
      这世道要变了……就在你我骨血尽干之后……
      ……
      “野合之子!”
      “道德败坏!”
      “认贼作父——养父是阉人,你就是小阉人!”
      文朝末道民不聊生,可总有些孩童能天真或者残忍地活着。不要小瞧来自孩子的恶意,尤其是一张白纸般没有对错之分,身陷污浊、杀人诛心而不自知的一群畸形生命。他们粉雕玉琢的小脸或懵懂或幼稚或无知,讨好长辈时抹了蜜的红唇也能淬毒,毫无顾忌地吐出各种肮脏的字眼。这恶最初只来源于出生不久,恶狠狠的盯着那些一同吃奶的孩子——只因缺乏正确的引导,在名为“宠溺”的泉水浇灌下,结出了恶果,开出了腐败的花朵。
      在他们心里,“野合”、“道德败坏”、“阉人”等词,和“蠢笨”、“愚钝”并没有什么分别。
      哪怕在一个“污蔑一个女子说她□□,诋毁一个男子说他品行败坏”的文化背景下,“道德败坏”是仅次于牵扯祖辈的骂人词汇。
      被这么骂的黑衣少年挠挠头笑笑,既不生气也不反驳:这个有事冲在最前,做事勤快敏捷的“傻子”;这个总也看不下去书,先生考校只会背第一页,却又对书如对天子般敬畏的“憨厚”少年;这个领着一群混混,抢遍都城纨绔的“莽撞”后生,祸乱朝纲的宦官之子……
      不足为虑的“直率鲁莽”是他的保护色,不同于其他孩子眼里的冲动,他眼里尽是“真诚”——名为野心的真诚……
      ……
      世家大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一个身穿襦裙的瘦小人影长发披散,冻得青紫,最适合挨打的姿势还没更改,露出还未长开的半张脸已经能窥见长大后的艳色。
      一样的屈辱,一样的隐忍:只不同的是他没有一个位极人臣、无人敢当面非议的义父,文武课程皆是他人的陪衬——他不能藏拙,藏拙只会被完全遗忘:丢到荒野上与野犬抢食,沦陷乱军中就此丧命,或流落花街卖笑……
      他牵起一抹说不清的笑:快了。
      ……
      林海冰川上,两骑奔驰的骏马正一前一后地奔跑。
      逃至现在只余两骑,马倦人疲,其中一人还敢道:“队长,这次袭营是真的爽!嗨,大大方方潜入敌营扔一简“明日取你项上人头”真是帅炸了!没想到女儿家的化妆描眉还可以这么用,兄弟们小瞧了您,您是这个—”他大拇指向上,“巾帼英雄!”
      “别贫了。”前头女子竟绞了长发,那夹马飞奔的模样英气逼人,不输任何男子,“我莽撞了。早知道狗皇帝来一出临阵换将的戏码,就不应该先行激怒敌军首领,战败有我的缘故。”她皱眉,“也许我更适合当个斥候?”
      “别别别,太屈才了。”身后同袍正待说话,不料林海以东山石滚落,疲惫不堪的马受惊而乱,没有径直走通往旭江的一线天,转而飞奔向冰冷彻骨的雪原。
      铺天盖地的大雪和怒吼狂啸的北风把马更向北推,冰原地滑无处可停,骤然增大的雪遮蔽了眼前的视线。更前面的短发女子看着眼前突兀的十米悬崖断川,瞳孔一缩正待提醒,马已经哀鸣着坠落。半空中是什么踹了她一脚,让她转向一边,落入较松软的雪堆——而同袍正向相反的方向、坚硬的冰面更狠的坠去……
      她落入雪堆,失去了知觉。
      ……
      文朝末期治下的民宅,十宅九空。
      一半是征夫,四成是“刑犯”,一些混杂在其中往北逃,丢家弃祖甘做难民的苦人。姿色好的女子在贵人的后宅或青楼楚馆,稍差的是厨娘丫鬟。没能力的死去,有能力的向上爬——坐客世家里那涉猎甚广的青衫小姑娘是后,街上这一对蓬头垢面的姐妹只怕是前。
      衣衫不算华贵,但胜在整齐的小公子摇摇头不再看,走过空旷的街,叩响某户草庐的门。
      “孟老先生?孟老先生在家吗?”
      没有人经过,自然也不会有人把这位来开门的枯瘦老人,往上上任告老还乡的贤相——多少能人的“伯乐”孟秉之孟老先生身上引。
      ……
      “来一件红色的衣服。”
      听到是个女声,裁缝店的老板抬头扫了一眼,又在看到是俩脏兮兮看不清面容的小姑娘后失去了兴趣。“布料贵一点的。”大的那个又加一句。
      小点儿的那个拉了拉前面姐姐的衣袖,却无法阻止她把姐妹全部身家押到这身衣服上。
      姐姐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
      朝廷、世家、边塞、百姓……
      为官的因为野心想着反,为民的为了生存想着挣扎一番。蜉蝣吞鲸蜉蝣吞鲸——当年民心诚意供养的鱼已然长大,甚至等不到供养就开始吮吸蕴养它的海洋——七百年太久了,足够文王室这头巨鲸生长到遮天蔽日;七百年太久了,足够让巨鲸忘却最初的懵懂岁月、渐渐迷失。
      吞噬了多少邻国骨血的文朝,还做着一摆尾神山碎裂的美梦;背负了多少冤魂人命、王朝气数的罪人,还妄想着赎罪的悲歌……无论如何,这乱世就要来了——划分南北的旭江畔,那些渔民即将揭开“白帆起义”开乱世之始。有人早张开巨网淡然以待,有人冷眼相观、看飞沫粉身碎骨;有的人,就是粉身碎骨的飞沫本身……
      奋起去摇动那滔天巨浪的,顺着江水借势飘飘荡荡的;甚至有人逆流而上,去拔那源头——当然,更多的人还是化作瓜分文朝巨鲸的新生鱼苗,去参与或卷入这一场悲壮的盛宴。只不过七百年底蕴太深年岁太长,只能被称为蜉蝣。
      文朝发展到鼎盛用了三百年,而只要不到这三百年的一成,即可腐朽,直至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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