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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三十六顾 ...

  •   人的一生,有太多后悔的事了。
      幼时背前人的诗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三顾频烦天下计”,“拔剑四顾心茫然”。
      “五顾呢,能想出来吗?”对面把这几句联系在一起的人笑着问我。
      她不是世俗意义上的美人,甚至可以说是中庸。
      可那一瞬,我满心的“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
      有一种人啊……
      他们可以貌相不惊,才智平平,无功可炫,无能可呈。可他们硬是靠着成百上千倍于常人的努力,将才智增添,将品性修整。而后让人们提起,只会说道“他们的才智如明烛天南,照耀古今;实干如星火燎原,移风易俗。德行如甘霖雨水,普泽天下;人格如栋梁在野,高山仰止。”
      生来便如此?不是的啊。
      我只恨我的愚钝,给不出一个满意的回复。
      “五顾四周加天,六顾四方加天地。五顾向上与天争命,六顾向下看黎民。”最后我说,“七顾……恐怕只能从典故里杜撰。八倒是合八卦之术……”
      “好了。”她折扇一搭,止住我的口,“又不是真要考你,不用往后数啦,见外。”
      我呼吸一窒,于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啊,重黎。”
      现在想来,满口应下的我真是傻得可以。
      年少时万种豪情无所畏惧,自是一腔热血难付,一片丹心还热。
      只是……热血流尽丹心露暴,那温度也从炽热滚烫到仅仅温热。
      温热内敛,再也不说。
      初心不负……谁能初心不负……
      ……
      宣早就遗忘了初心了。
      他们背后评价宣是疯子,倒也没说错。
      宣是篡位,当然明面上的流程是前朝小皇帝自知无力为民,获罪于天,再三禅让,情深意切。宣两次推拒,无奈万民请命,异象连连。
      于是宣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想到史官两股战战这么记述,抖得桌子都晃的样子,宣就想笑。
      宣是要求他们动作幅度大些,倒也不必这么夸张,发抖时笔尖与竹筒摩擦,与平时的声音不同,这还是可以听出来的。
      他演足了一副“不敢言而敢怒”的忠直模样,可既不撞柱,也不死谏,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辩驳。
      他若敢说,宣也不是不敢留下真相:古往今来改朝换代都那个样子,成者为王败者是寇,难道还能说什么不成?宣好整以暇地等,可除了他抖桌子的声音,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前朝积威慎重,铁骨铮铮敢为事实皱眉的史官,果然只在前朝的前朝。
      ……
      篡位之后,就开始了暴君的三十年统治。
      ------我不明白暴君治下是怎么休养生息商业繁荣,民有所给老有所安,百姓还有余闲去茶楼酒馆的。也不明白,既然是暴君,为什么能统治三十年。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我也感到十分迷惑。
      ……
      宣是街头巷口行人里,口耳相传的谈资。
      两国相交斩来使,是骄;大兴土木十三支,是奢;篡权夺位是奸佞,任用其他奸佞更是荒唐无道。
      骄奢、奸佞、荒唐,都不是什么好词。
      若不是无人敢面谏寡人,只怕禁足宣的本家和不纳后宫,就不是民间流传的那般凄恻的故事或一句“不能人道”,而是言高志大的“背信弃义”及“不孝”了。
      (百般罪名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只是留有活节,经不起推敲。
      当这些罪行相互佐证、相互映照,杜撰的也变成了事实。)
      宣没有想澄清的人,也无意解释,三十年的枷锁-----没有宣想解释的地方。
      何况宣的确是存有私心。
      ……
      除了边关民众,很少有人还能记起四十多年前的乱世景象了。
      前朝的前朝……
      文朝的分封制,成功把硕大的王国越分越小。势弱的担忧吞并而择主投靠,势强的肆意扩张野心渐长。
      两任昏馈的君主,一代流离民间的少年君王:文朝末世,被打得城破家亡、流离失所,处处是饿孚遍地的景象。
      识人不清的少年君主,做了一件他庸碌的人生中最闪耀的事。
      任用公子荆悦为相。
      ……
      在一位哪怕打了败仗,败到濒死,又能立刻精神抖擞地投入下一场战斗的奇人麾下,同样是各种各样的奇人。
      这个囊括了荆悦恨之入骨又敬佩不已的仇人、他肝胆相照的兄弟、抵足而眠的大儒的营帐里,公认的谋主是贞侯郭四娘。
      郭四娘。
      ……郭四娘是个极为清醒又能自己都欺瞒过去的骗子。
      “美人乡英雄冢。”见多了征人一去不回,另一方苦守断肠的就此沉寂的事,又是两个再清醒不过的人,再重要不过的将。“一月至多十日,不能再多了。”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面色却是如常,在克制上,她远比我强:我骗不过自己。
      有些字说不得,有些诺许不得。有些时候不能挽留,有些时候不能回头。
      ……哪怕是……哪怕是……
      我恨极了她的自制她的清醒。
      一月的上、中、下旬,只有一旬能和她相处。长年征战聚少离多,这样的月份大概一年的一半。这十日里诸事繁多,不定时征召又扰乱一半。一半又一半,一年约莫是二十天。
      约法三章五年又半,一百一十八天。
      一百一十八天。
      ……
      我漫步在雪原之上,冰川之间。
      天地渺渺,只有风声跟在我的身后追逐,把我来时的痕迹掩埋。
      我猜测现在该是日暮。远山苍雪间鎏金的夕阳,映照着寥阔天空和无际雪海。该像一面银镜罢:惊鸿照影月破云来。我向前,在天际的流光便是向后;我早已分不清方向:六顾黎民我无愧于心守满三十载,五顾苍天我没逃开天命的安排。四顾我目不视物,却也曾流光溢彩;无人三顾求我,得到的只是疑猜。唯有记忆里那人再顾容颜不改,我一回首,过去布满青苔。
      凛冽的湿意是地上的云霞,应当是起雾了。
      错觉吗?应当罢。我试图寻觅我的初心,夜色席卷里,唯有一道开。
      所谓“三十六顾”,不过是我在岁月里千百次思念的次数简概,仅此而已。
      权分十三支践行她理念,踏平四海守海晏河清的仁武帝已经在爆竹声中薨逝。他借着疯癫,好自我麻醉地畅饮过去和死亡。可我不是。
      他仁武与我重黎何干。
      品行可修,脾性可纠,只是往事……终究是回不去了。
      如果有来生……如果有来生……
      哪儿有什么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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