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南》西空龄

12、周悠

　　宛南下了课回来，看见贺府门口站在一个女孩，约莫二十来岁，在外面探头探脑的，手里还拿着一个信封。
　　宛南下车，经过那个女孩身边的时候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那个女孩好像就是在这一瞬间认定他的。立马跑过来抓住宛南的手，宛南吓到了，下意识想要抽出手，那个女孩拽的紧紧的：“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没有恶意，你是住在这里面的人吗？”
　　宛南看着那个女孩真诚的目光，被她打动了一些：“是。”
　　那个女孩展开了一抹淡淡的笑，把信封递给宛南：“你能把这个帮我交给二姨太魏曼吗？”
　　魏曼？家里出什么事了？但是家里出事的话只要跟门口的小厮说明是魏家的人可以直接进去报信，宛南狐疑的看着那个女孩，没有接过信封。
　　那个女孩看宛南没有结果信封，语气近乎乞求：“我真的没有恶意，事关重大，求您了。”
　　宛南看着那个女孩终究是于心不忍，把信封接了过去，那个女孩立马原地鞠躬：“谢谢您，谢谢您！”
　　宛南自觉受不起，立刻上前扶住那个女孩：“举手之劳。”
　　宛南看着那个棕黄色的信封，信封很薄，最多只有一张。
　　进门之后，宛南直接直走去南厢房送信，在门口就看到了魏曼，她手里拿着一个毛绒扇子，把摇椅拿出来了，正睡在上面晒太阳呢，迎着阳光闭着眼。
　　宛南走过去，犹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叫醒魏曼，但是已经答应了别人的事，而且她说了事关重大。
　　宛南伸出手在摇椅上晃了几下，魏曼缓缓的睁开眼，她其实没有睡着，宛南过来的脚步声她都听到了，她问：“怎么了？”
　　宛南把信封递给她：“外面有个小姑娘叫我把这个交给你。”
　　魏曼看了一眼宛南又看了一眼信封，接过来，沿着一条线撕开，一打开那张纸，一看到上面的字迹，魏曼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直接从摇椅上起来。
　　这还是宛南第一次看到魏曼那么激动的时候，平时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一副云游天外的样子，好像世界上没什么事情能使她在意和好奇。
　　魏曼一行接一行的看下去：“这是周姐姐的信。”
　　宛南本来想走的，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但是他听到了魏曼语气里情绪的不对劲，前些天魏曼跟他说了那么多，他可不能忘恩负义。
　　“周姐姐是谁？”宛南问。
　　许是这件事在心里压的太久了，魏曼认真道：“我喜欢的人，也是我对不住的人。”
　　虽说上次魏曼跟宛南说喜欢就去试试的时候，宛南就觉得魏曼同别人不一样，但是亲自听到魏曼自己说出周姐姐是她喜欢的人和对不起的人还是有些吃惊的。
　　宛南把吃惊这份情绪收的很好，怕魏曼看出来，但魏曼还是看出来了，她只淡淡一笑继续说：“我们那条街上，所有孩子里数周姐姐最大，从小就带着我们一块玩。我记得小时候，周姐姐只要在家里吃到什么好吃的，都会带出来和我们一起分享，比如糖糕，别的孩子一人一块，但是我可以有两块，还有以前就算是大户人家都吃不上的进口鱼片，周姐姐都会带出来给我吃，只要是她认为好的都会跟我分享，所有人里一直都偏颇我。那时候我对周姐姐是有些崇拜的，她聪明，长得好，性格好，主意多。我从小就爱跟在她屁股后头，追着她跑。”
　　宛南看着魏曼陷入从前甜蜜的回忆里，那后面呢，她跟周姐姐怎么了，为什么她嫁到贺家来了呢？
　　宛南听的认真，魏曼却在这个时候停了：“我们去那边的亭子里说吧。”
　　魏曼把扇子放在摇椅上，他们已经走到亭子那边了，摇椅还在晃。
　　宛南和魏曼差不多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坐下，魏曼说：“这事太久了，从没和别人提起过，我觉得我和你有缘，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是同一种人。”
　　宛南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魏曼继续说：“就这么着慢慢长大了，长大了之后，小女孩总是会有情窦初开的时候，身边的小姐们，大多数都喜欢楚深庭，就是你父亲的学生。当他们问到我喜欢谁的时候，我那时没有喜欢的少爷，我记得，在这中间周姐姐的目光是最期待的，但是我说没有，周姐姐好像有点失望，但是又好像松了一口气，那时候我真是没有喜欢的少爷，可能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从很早起就开始喜欢周姐姐，那要不然为什么我把那时候我说没有时她的神情看的那么清楚。”
　　“那后面呢，她知道你喜欢她了吗？”宛南问。
　　“知道了。”魏曼说：“她也喜欢我，她比我勇敢。”
　　宛南心里的疑问更加深了，她们互相喜欢，为什么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魏曼嫁人，周姐姐没有任何消息。
　　“我们那有一颗很大的大槐树，后面慢慢大了，小姐少爷们在学院都有了自己的朋友，也就不一群人瞎玩了，但是我和周姐姐始终还是在一起的，我们那边有一颗很大的槐树，我们闲的没事的时候就在那里坐一下午，什么都聊，什么都说，后面有一次她在学院也认识了一个女孩，带着和我一块玩，我当时就不高兴了，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也没有说出来，可能在潜意识里我已经把周姐姐当成我一个人的了，尤其是她和那个女孩说话的时候我就吃醋，就不想理她，后面我们一起把那个女孩送回家，我一直闷闷不乐的，周姐姐看出了我的不开心，她问我，我说没什么，后来在她的逼问下，我说我不喜欢你和别的女孩一块玩，我原以为周姐姐会说的，但是她只是笑笑说好，后面那个女孩就再也没有跟我们一块玩过。”
　　宛南听着魏曼的故事，魏曼说这些话的时候，尤其说到周姐姐的时候嘴角总是浮现着一点淡淡的笑意，这些都是甜蜜的回忆。
　　她到现在还记得如此清楚，这些东西已经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没事的时候这些回忆就会蹦出来，一桩桩一件件，周姐姐的每句话，每个笑，都在回忆里如此生动。
　　“经过那事之后，我确定我喜欢周姐姐，但是我又很害怕，我怕周姐姐接受不了，毕竟在我们从小看的书里，学的知识里，都是关于男人和女人相爱的，从来没有听过女人和女人也是可以相爱的，于是我守着这个秘密，守到了十八岁。”魏曼说：“我们那天还是相约在槐树下，说说笑笑，周姐姐拿出了一坛酒，是她家里酿的桂花酒，她说很香很淳，我从没喝过酒，那是第一次，尽管度数很低，但是喝了几口我还是醉了，我眼前开始模糊，在模糊里我看着周姐姐仰起头喝了一口酒，肆意洒脱，像个侠女，借着酒意我说，你真好看，周姐姐回头看我，她问，你喜欢吗？我不知道她问的是酒，还是她，我说喜欢，但是这个喜欢回答的是喜欢她。”
　　“后来呢？”宛南问，所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们尘归尘，土归土了呢，明明是那么好的一对。
　　魏曼看着远处的摇椅，摇椅现在已经不摇了，就好像无论多荡漾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回归平静。
　　魏曼说：“后面第一次吻就发生在了那个下午，那几口桂花酒后，那个槐树下，天地间只有我们，那是我第一次接吻，好像在那一刻我瞬间清醒了，我知道我眼前的人是周姐姐，也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但是不想停下，嘴里是淡淡的酒精味，唇齿间，都是她，我甚至有点紧张，但是欢愉压过了所有，草地也很柔软，一切的一切都很好，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此生就停留在那一刻也很好，非常好。”
　　但是呢，人生并不会停留在那一刻，时间还在一点一点的流逝，该发生的也终究会发生。
　　“那天应该是周姐姐送我回家的，第二天醒来，我头有点疼，母亲说没喝过酒干嘛喝酒，递给我一碗醒酒汤，然后那些回忆迅速的浮现在我脑海里，我记起来了那个吻，我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于是我那几天故意躲着她，我无法装作不知道，因为只要她一开口我就会露馅。几天后她还是找到我了，问我什么意思，我说没什么意思，她说你想装作不知道吗？我当时直接就慌了，我以为她要跟我一刀两断，情急之下我说，我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办，如果我对你只是朋友间的我肯定觉得无所谓，但是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能躲着你，说完这一切我轻松了很多，同时又很紧张，我怕她接受不了，但是她却笑了，非常开怀的那种，她说我傻为什么不早点说，因为她也喜欢我，喜欢我很久了，怕我接受不了也没说，所以我们瞒着彼此喜欢了彼此很久。”
　　宛南听着魏曼的描述都很动容：“所以你在一起了吗？”宛南问。
　　魏曼舒了一口气说：“我们在一起了，就在那天，后面的时光，是我这辈子的珍藏，我们真的很好，她比我大三岁，早就不读书了，我读完那一年也不读了，那一年是最甜蜜的时候，她明天都在那条路上等我，送我上学，接我放学，那时候我们牵着手把大街小巷全部走遍了，我们也正大光明过，要回家的时候都依依不舍，她总是喜欢摸着我的头，亲亲我的嘴角和我十指相扣，在那段时光里我从没没想过以后，我沉浸在她所有的好里，但是现实就是现实。”
　　宛南听到这里心里一紧。
　　魏曼说：“好景不长，几乎也是在我不读书的那一年，周姐姐家里给她介绍了先生，是孙家的少爷，因为周姐姐年龄也到了，其实在我们这，二十三还没找人家的很少，我懂，是因为我，周姐姐才一直推辞，这一次实在是被家里人逼的不行了。”
　　说到这里魏曼停了，她还记得那天是怎么样的，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那天，周悠原本和她约好了，但是周悠却没有来，当时她还有些生气，明明约好的怎么言而无信呢，她气鼓鼓的回去，决定三天不理周悠。
　　但是她一进家门，六六，就是她身边的丫头跑过来说三姨太叫您去她房里。
　　“母亲叫我做什么？”魏曼问。
　　六六慌慌张张的说：“具体我也不知道，急事。”
　　魏曼跟着六六去了三姨太房里，魏君祝也在，他们两个都沉着一张脸，魏曼一进去，魏君祝就大喝一声：“跪下！”
　　魏君祝向来是最疼爱魏曼的，平时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今天居然叫她跪下，而身旁的母亲也是只低着头，不敢求情。
　　看着他们两个这个样子，魏曼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最近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事情啊，但是还是端端正正的跪下了。
　　见魏曼跪下，魏君祝说：“你当真让我寒心。”
　　此话一出，魏曼更加云里雾里，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事了，虽说不解，但是心里却一直不安。
　　魏君祝坐在正前方，咬牙切齿：“你和周悠是怎么回事？”
　　听到周悠两个字，魏曼心里那根线彻底断了，终究是被发现了，她无话可说，但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魏曼仰起头问：“这就是父亲口里的寒心吗？”
　　魏君祝大怒，把桌子一拍：“你还觉得很光荣吗？”
　　魏曼直视魏君祝：“我没错！”
　　魏君祝直接站起来，指着魏曼对三姨太说：“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三姨太一向软弱，膝下无子，原本是这个家里可有可无的存在，但是她生了魏曼这个女儿，魏君祝对魏曼又甚是喜欢和疼爱，于是她母凭女贵。
　　三姨太立马就慌了，从椅子上几乎是滚下来的，跪坐在魏曼面前：“别跟你爹爹犟，快认错，快认错！”
　　魏曼依旧仰着头：“我没错！”这三个字咬的格外重。
　　三姨太立刻捂住魏曼的嘴：“别胡说！”
　　魏君祝恼羞成怒：“好你没错是吧？”眼神往三姨太身上一转：“也对，女不教母之过，的确应该是你母亲代你受罚！”
　　魏曼立刻慌了，抓住三姨太的手：“有什么冲我来！别伤害我母亲！”
　　魏君祝冷笑一下，三姨太已经吓疯了：“这是要我死，这是要我死啊！”
　　魏君祝大喝：“你养出这么个东西不死怎么办？”
　　魏曼知道魏君祝什么都做的出来，她把三姨太拉到后面，自己迎视魏君祝：“你要我怎么样？”
　　“和周悠一刀两断！”魏君祝说。
　　身后自己的母亲还在瑟瑟发抖，她一直都是一个软弱的人，但是却很疼爱自己。
　　魏君祝看魏曼还在犹豫，抓起魏曼的手就往外面拖：“你不断是吧，那我让你看看你的周姐姐为了你怎么样了。”
　　魏家和周家离的不远都是在一条街上的，魏君祝把魏曼拉到周家后门，后门是开的，她看见周悠趴在地上，家里的小厮用木板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背上，血已经渗透了她的衣服，周家太太站在前面问她：“错没错？断不断？”
　　就算已经被打成这样了，周悠还是咬着牙，出来的几乎是气音，很小很虚，但是还是清清楚楚的进了魏曼的耳朵里，她说：“没错，不断。”说的断断续续的，好像下一秒就能断气。
　　魏曼双手握拳，死死咬住牙关，双眼通红，眼泪一串一串的流下。
　　魏君祝在她旁边说：“你今天不断可就是一尸两命！”
　　里面木板撞击周悠脊背的声音，一下一下的传出来，已经不知道打了多久打了多少下了，直到好像周悠已经被打晕了，已经回答不了周太太的话了，木板还打在她瘦弱的身体上。
　　心疼，此刻魏曼的心跟被撕裂了一样的疼，自己的母亲，自己喜欢的人，现在全部因为自己而小命难保，尤其是周悠已经被打成这样了还不肯服软，还那么坚定。
　　周姐姐有多执着魏曼是知道的，所以这个坏人只能由她来当。
　　她吸了吸鼻子，擦了一把眼泪对魏君祝说：“好，我断。”
　　魏家和周家把这件事瞒的很好，除了双方父母还有自己本人知道，没其他人知道，经过这件事后，魏曼的年龄也到了，魏君祝立刻给魏曼准备了婚事。
　　在三个月内把魏曼嫁了，就在周悠还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魏家就已经在准备彩礼了。外面张灯结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魏家女儿要嫁到贺家去了，只有周悠还躺在床上，吃饭睡觉都要人伺候，还心想着，她死都不嫁，她死都不认错，死都不断，等她伤养好了，就去找魏曼，实在不行就带着魏曼走，浪迹天涯。
　　但是等她把伤养好的时候，得到的却是魏曼要成亲的消息，几乎是一瞬间刚刚养好的伤又再一次让她粉身碎骨。
　　没人知道她是如何熬过那段时间的，她把自己关起来很久，不见人，她已经熬到周太太说，不管她了，随她，只要她开心就好。但是那个人却不见了，让她开心的那个人成了贺家的二姨太。
　　只有她到现在都不肯妥协。
　　魏曼粗略的讲完后看着宛南：“所以喜欢一个人，就要告诉他争取一下，不要留遗憾。”
　　宛南良久都说不出话，他们两个沉默着，夕阳把影子拉的好长，给天空边渡上了一层紫红色，宛南问：“所以你们这一生就要一直这样吗？”
　　“她病了，”魏曼的手里还攥着那封信：“好像时间不多了。”
　　所以要阴阳相隔了？宛南不知道说什么，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是事不关己的客套。
　　“谢谢。”宛南最后说了句。
　　魏曼在夕阳里站起身，朝着那个摇椅走去，现在看她的身影不如从前那般摇曳生姿了。
　　宛南回到房间，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是啊，贺横秋在前线打仗，本来就是生死不定的事情，他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贺横秋的噩耗也出现在他面前，他该如何，会后悔没有告诉过他，他心仪他吗？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那种。
　　快过年了，宛南提起笔，打算给贺横秋写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