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师》十一记

53、云芝（八）

　　好不容易一路赶到了目的地。

　　云芝看着如今的镇子。

　　真的与先前有很大的差别，路边有着小店铺，路上甚至可以看到背着布包的孩童，街道上人来人往。

　　阳光明亮，到处都是吆喝声。

　　人人脸上带着笑意。

　　那些灰暗的，不堪的记忆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云芝有些磨蹭的走到了云府。

　　她站在外面，突然心生胆怯。

　　我该怎么做。

　　我该做些什么。

　　我该怎么解释。

　　我要说些什么。

　　各种繁杂的思绪出现再她的脑海里翻滚。

　　云芝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药铺那里看看，等组织好自己的语言再过来找云柔。

　　云芝准备离开，却突然被叫住。

　　“是…小芝吗？”

　　云芝停下脚步，身形滞了一会儿，转过身面对着眼前的云柔。

　　感觉已经好多年过去了，云柔仍旧是那样，与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云柔眼里带着明显的欣喜，像是从未预料到会在这里看到云芝一般，她迟疑片刻：“我听说你在军营之中继续做着你想做的事情，如今怎么…”

　　云芝低头，这里原来倒塌过，现如今已经休整了，石砖都是新的，好像哪里都变了，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云芝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坚定的道：“我是来找你的。”

　　云柔眼里笑意更深了：“那我们进府吧，我带你过去。”

　　云柔说完便直接走到了云芝的身边，牵起了云芝的手。

　　云柔笑笑，若无其事的道：“明明是夏日，小芝的手仍旧那样冰凉呢。”

　　云芝愣住。

　　云柔回过头，笑意越深：“一起到小芝原来的房间去看看，可以吗？”

　　云芝低声应了。

　　两人肩并肩走着。

　　路上偶尔能遇到当初相熟的人。

　　他们望向云芝的眼里透着喜悦与感激。

　　云柔笑道：“大多数那次大灾害之中家人离世，孤苦无依之人，我将他们带入府中，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后半生的着落吧。”

　　云柔眉眼温柔，时光在她身上仿佛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这里的许多人都是当初云芝花费千辛万苦救下来的。小芝当真是辛苦了。”

　　云芝有些恍然。

　　两人说着话，大多数时候是云柔在说，云芝听着，偶尔应和一声，仿佛这些年的隔阂都不存在了，走着走着，便要到云芝原来的房间了。

　　云柔牵着云芝，用另一只手将门推开了。

　　云芝走进了房间。

　　这里仍旧和她当初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东西大多也是当初的东西。

　　哪里都是干干净净的，很明显的看的出来被人精心照顾的痕迹。

　　云柔将手松了开来。

　　云芝在房间到处走着，眼睛也止不住的四处看。

　　她看到了她幼时的“画作”，看到了她的草稿，甚至看到了她的“壮志”，一些记忆慢慢浮现。

　　她在这里和云柔互相吵闹过。

　　她在这里和云柔互相争辩过。

　　她和云柔的关系一直很是奇妙。

　　她原本以为她都忘了，原来所有的记忆都在她的脑海之中，仿佛只要看到熟悉的东西，所有的事迹都会浮现出来。

　　云柔将门外看守的几人支开，清楚了周围没有其他的人，将门关好。

　　云芝有些茫然的看着她的动作。

　　云柔漫步走到了椅子旁，缓缓的坐了下去，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你了，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眼前了。”

　　云芝身体一颤。

　　好像审判即将来临，好像所有那把选在脖颈之上的闸刀终于要放了下来，她已经准备好迎接所有的在她脑海之中翻涌过许多遍的指责与唾骂了。

　　云柔望着云芝，云芝却仿佛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担忧。

　　云柔抬手想抚摸一下云芝的脸。

　　云芝却像被吓到一般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云柔愣住，没想到云芝会是这样的反应。

　　云芝也愣住了。

　　云柔放下了手，笑着对云芝道：“不要再回来了，小芝。”

　　云芝面色倏地苍白。

　　“我已经老了，”云柔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着云芝的脸，“小只芝，时间在你身上仿佛没有任何意义，它没有在你身上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

　　“我知道的，我知道小芝为了我好做了些什么，”云柔平静的道：“可我只是个凡人，并且忧思深重，身体贫弱，是我承受不起。”

　　云芝咬牙，却说不出话，只是不住的摇头。

　　云柔眼含笑意：“我知你心思善良，但是万不可不顾自己，以后莫要再找我了，如今的我尚可以忍受衰老疾病，但是后面却不知会怎样，小芝，这是我教给你的最后一句话了。”

　　云芝抬头。

　　“这世上最坚不可摧的是人心，这世上最善变的也是人心。”云柔起身：“记得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我就不送了。”

　　云柔随即转过身去，看着墙上云芝少时的画作。

　　云芝垂眼，转身一步一步向外走。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云柔低声道。

　　云芝身形一震。

　　“走吧，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

　　“我是个精怪，可却好像从未遇到过坏人，”云芝低声道。

　　“史书包括野集都有记载云医乃是黄医师从小带在身边的徒弟，一直跟随着黄医师云游四方...”柳望舒挑眉。

　　“都是假的，是...夫人帮我改了身份，抹去了我的过去，”云芝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带着笑意：“她希望我能好好的，知道我的异于常人，尽量帮我遮掩岁数上的不对。”

　　“可史书记载云医早已在最后一场战争中便由于耗尽心力外加被人算计而死去了。”柳望舒道。

　　云芝一愣，随即苦笑道：“死的不是我，是云绵，那时战争都快要结束了，我本来也是想要云游四方，继续写成医书，可突然圣女英莫名的死亡，敌方散播谣言，拼死反戈一击，本来该是我的，本来我也不会死...”

　　时间已经过去的太久了，久到“时间”一词对云芝来说差不多已经没有意义了。

　　当时局势严峻，是真正意义上的决战之时，所有一切都将结束在那最后一场战争之中。

　　每天都在死人。

　　“云芝，云芝！”云绵重拍了下云芝的肩膀。

　　云芝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

　　云绵有些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某人来找你了。”

　　云芝愣神，随即脚步有些匆忙的向军帐外走去。

　　兰斯身上满是灰尘，像是急匆匆赶来的样子，他看着走出来的云芝，猛的走向前，这是他第一次做出这种近乎于冒犯的举动：“最后一战了，马上就要结束了。。”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慌张中带着坚定。

　　云芝抬眼望去，像是知道兰斯会说什么一般，笑眼盈盈的望着他。

　　“你愿意和在往后到处寻访名医的日子里面多出一个我吗？”他有些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充当你的护卫，额，也不是。。”

　　“我愿意的，”云芝打断了兰斯的话，笑着说：“我一直都愿意的。”

　　兰斯顿时瞪大了双眼，嘴角像是抑制不住一般一直往上翘。

　　“副将，”一名士兵快步走了过来：“将军有令。”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兰芝说完，将一直捏在手中的药包递了过去：“这是我新制成的，你帮我试试效果如何吧。”

　　说完不等兰斯反应过来便转头回了帐篷。

　　兰斯有些愣住，捏紧了手中的药包，随后将其放入怀中，紧贴心脏，他看了看帐篷，又像似透过帐篷看看里面的那个人，随后沉声道：“走吧。”

　　*

　　云芝说话的声音很慢：“战争总是出人意料并且残酷至极的，他战死在了沙场上，有人偷袭军营，云绵为了保护我，装作是我被敌军杀死。”

　　她的眼神有些苍茫：“明明活的如此之久，我却觉得自己真正有记忆的只有那么一段时间。”

　　“即便云绵保护了我，我也受了很重的伤，我睡了很久。”

　　久到等她找到那片战场的时候，发现战场四周已经全是青草，她连一块尸骨也找不到了，甚至差点连地方都摸不清了。

　　“之后我到处游历，仍旧写下了药方，不过倒是有的改了时间，有的又忘记了，最后定居在了这一片小乡村中，”云芝眼神复杂：“是我害了他们，我身居此中，讲他们寿命延长到了他们不该有的程度，他们没有能力活的这么久，总是我强求了。”

　　“人性总是贪婪，即便同为人类，却仍是因为各种原因征战不休，可那些人。。那些事尤其过分，”云芝皱着眉头：“长寿村的名头莫名的响了出去，那些发起侵略的人来到了这里，我那时正在山里面研制草药。。。”

　　她咬着牙：“等我出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实验基地，这里的人便变成了一具具。。。”

　　她的声音哑了一瞬：“耗材。”

　　“那些人。。不，那些畜生，将他们称为。。耗材，”兰芝闭上眼睛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没有人说出我，甚至等我报复的时候这些畜牲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将他们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