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残月(二) ...

  •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汤碗里不断浮起雾白的热气,氤氲而朦胧,像窗外连绵的雪,迷蒙着看不清这个世界,我放下纸杯,走到墙边推开窗。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薄而纷乱的雪花呼啸着涌进屋子,尖锐的触感打得脸颊生疼。
      这里比较偏僻,再加上大雪,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放眼望去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盲白。我伸出手接住两片雪花,手心的温度冰冷,根本没办法融化这小小的雪。
      就像血族与人类之间的鸿沟,无法融合,也永远都不该妄想去渡过。有些念头在它发芽之前就该连根拔起,以绝后患。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都不该在彼此之间存在。
      这是k教我们的。虽然刻板又迂腐,却也并非没有道理。人类与血族种族不同,从古至今都是相生相克的天命。
      “你不怕冷我还怕。”楚淮不动声色的站在我身后,伸手关上窗户。
      我不满地侧头瞪他一眼,拿手肘往后撞了一下,他轻松躲过,摇了摇头,很不温柔地用两只手揉乱我发顶,掌心温暖,与我是相反的极端。
      或许这也和我们的人生一样,虽然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却只能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今天晚上会降温。”楚淮扫了眼手机,随口说。
      我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转身靠在窗边看他:“你似乎总是忘记了我血族的身份。”
      他收拾桌子的动作瞬间僵硬,而我也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后知后觉的沉默起来。
      怎么忘了,血族一直是他的心结。他收留我这几天或许已经违背了自己的原则,而我竟然还不知好歹地提醒他自己是血族。
      屋内壁炉里炭火噼里啪啦的响着,偶尔溅出一两点火星,楚淮安静地收好东西,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懊恼地垂下头,脚尖动了动,准备道歉。
      “我确实讨厌血族,”他平静地说,“但不包括你。”
      一句抱歉噎在喉间,我越发感到不知所措,只好低着头帮他收拾。
      黑暗一点点侵蚀着外面的光亮,暴雪在整个白天的纷扬后终于慢慢停下,倒是和楚淮说的一样,夜里的温度骤然下降,杯子里没喝完的饮用水结了层薄薄的冰碴。寒风猛烈地拍打着窗户,发出哐当哐当的噪音,阴冷寒意不断从缝隙间透进屋子,我当然是不怕冷,倒可怜了楚淮。
      小沙发里窝着个抖成筛子的被子团,我眼角跳了跳,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人是个傻子吗?”我喃喃,起身走向他,“喂,你去床上睡吧。”
      “不去。”楚淮将头转向沙发内侧,肩头轻颤,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你疯了吗?”我皱眉,伸手去拉他的被子,“我不怕冷,现在也不困。”
      他仍倔强地抱着被子继续抖。
      “......”
      我闭了闭眼睛,开始试图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要不是还没恢复身体,我一把就能把他甩到床上去,何必在这苦口婆心。
      不知道和他磨蹭了多久,这家伙才抱着被子缩进床上的角落里,我把被子全部堆在他身上,自己在沙发上盘腿坐下。
      因为习性的缘故,我现在精神得不行,情况允许的话也许可以出去散散步。
      可是现在楚淮需要睡觉,作为一个被他“捡”回来的血族,我总不能打扰他的作息吧。
      真无聊啊,我看了会儿床上缩成一团的某人,仰头瘫靠在沙发靠背上,黑暗中微弱的月光映出一片惨白的天花板,直直刺入眼底,一如地笼“宿舍”里年复一年惨白的顶部,透着冰冷,令我绝望。
      指尖无意识动了动,聚起一点冰凌,我定定地看了一会,眸子里逐渐泛起雾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昏迷时的那个梦,深埋心底的那些过往又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满得快要溢出,情绪无处释放,如同陷入深海无法自拔。
      “初蓝啊......”
      微弱的声音几乎淹没在巨大的风声中,我沉沉地叹了口气。
      “初蓝是谁?”楚淮疲惫的声音挪到我身侧,裹着厚重的棉被坐下。
      “你不睡觉?”我迅速垂眸,掩住泪意。
      “唉...”他无所谓地呼出一口白气,,“太冷了睡不着。”
      我沉默着,没有再答话,只有一下没一下晃着脚尖,继续望着壁炉出神。
      “喂,你还没有告诉我,初蓝是谁?”
      我眉心不自觉动了下,指尖细碎的冰凌已在带着暖意的楚淮身旁被融成水滴,顺着指尖落在木质地板上,在眼前不断放大又重叠,和那年血泊里的初蓝重合在一起。
      “是我一个故去的朋友。”我平静地说。
      楚淮僵了一下,轻声说,“抱歉。”
      “想听听我的事吗?”我兀自开口问道,眼睛却没有看着他。
      尖锐风声从房顶窗外呼啸而过,燃烧的木炭上跳跃着小小的火苗,发出细微的柴火炸裂声,在这些不算嘈杂的嘈杂里,楚淮黑亮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我,然后他点了点头。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在沙发上可以更舒服一点,却突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讲。
      夜晚总是能激起人心深处的倾诉欲,我原本并没有打算向楚淮多说什么关于自己或者血族的事,他那个性子或许根本不想听。可是不受控制中我问了,他的回答是肯定,我只好胡乱开始讲述。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的,我存在西方的时候已经十岁了。”
      “西方?难道还有东方南方北方吗?”楚淮突然发问。
      “不是,只有西东两方。”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我才恍惚地意识到对于血族和人类来说,西方东方这两个词的概念是不一样的,下意识多解释了句,“西方是纯血的阵营,东方都是叛逃的混血。”
      “叛逃?”他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语调里都是冰冷的笑意。
      我起身拿着铁棍拨弄了下炭火,脑子里都是刚刚楚淮眼里一闪而过的嘲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呢?我在他看不到的阴影里皱了皱眉。
      “那么,他们为什么叛逃?”楚淮问。
      我不由自主地去看他眼睛,企图再次寻找那种异样的情绪,他却只是好奇地看着我,一副真的很想知道的样子,全然没了那种略显腹黑的表情。
      难道看错了?我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他们集体暴动,试图扶持混血坐上王位。”
      “这是真相吗?”
      “...王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楚淮的问题让我突然有些心虚,这是不是真相我当然不得而知,毕竟已经是近百年前可以称为历史的事情。我只知道来到西方后,似乎所有纯血都对混血深恶痛绝,包括他们自己的后裔。在地笼的时候我们被教育说,混血是低贱而不知感恩的生物,纯血赐予他们永恒的生命,他们却贪心地想得到更多,甚至妄想当上血族的主宰。
      要知道,在血族的世界里,纯血至上,是亘古不变的传统。
      这些年里我接触到的混血无非都是被抓起来的嫌犯,除此之外就是那个阴狠的高朗。嫌犯们倒没做出什么厌恶的事情,我甚至清楚地知道其中大部分是无罪的,可是也只能看着他们被扔去地笼以供训练使用。
      什么都做不了,哪怕我以前的确有些怀疑k讲述过的那些历史。
      毕竟除了高朗,混血在我眼里和纯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们并不如传闻里那般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顾一切。但我更知道另一句道理是,不能以偏概全,接触到的并不能代表全部。
      所以纯血与混血间的针锋相对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要活着就少不了残杀。
      “很多事情,看不到真相。”
      楚淮声音低低的,透出少年本不该有的沧桑,他将脑袋窝在棉被里,似乎有些疲倦。
      “继续说吧,你来这里之后的事情。”
      “嗯....”我摸了摸后脖颈,望着他的发旋,刻意避开“地笼”的存在,“来到西方后的十年里,我一直和一些年龄段差不多的孩子待在一起,每天要做的事情只有训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三年会有一场考核,淘汰掉几乎一半的孩子。”
      我顿了下,一个名字在嘴边绕了几圈,还是以一种强装平静的姿态被提起。
      “你问的初蓝...是我第一个朋友。我刚来的时候最小,能力又弱,在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一天下来能少半条命。要不是初蓝帮我,保护我,也许我的骨头都已经烂掉了。”
      “那她...”楚淮侧头。
      “最后一次考核,抽到了我和她,”我盯着指尖,嘴唇有些干,“在考核前一分钟,被我们的朋友,击穿了心脏。”
      “朋友?”楚淮惊异,那双黑亮的眸子在暗夜里燃起不可置信的光芒。
      我低着头,有些苦涩地勾了勾唇角。
      是啊,朋友,多讽刺的两个字啊。
      也许这个朋友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曾占据了我心里多么重要的位置,还在地笼的时候我想过无数次未来的日子,我想过我们会一起生活,一起执行任务,一起做很多事情。
      可我再也没有好朋友了。
      在越泽杀死初蓝的那瞬间,我的两个好朋友就已经死掉了。
      梦里的初蓝问我是不是恨他,我恨,我当然恨,可我知道我没那个资格,我最恨的人还是自己。
      如果那场该死的考核没抽到我的名字,随便一个其他的血族初蓝都可以轻易杀死对方,而不是站在原地犹豫不决;如果不是我又弱又怂让越泽起了恻隐之心,他又怎么会在初蓝动手前一条水绳刺穿她的心脏,在明知道她心意的情况下。
      而我该死的做了些什么呢?我就站在初蓝面前,眼睁睁看着越泽手里那条水绳像条蛇一样飞速接近她,最后以一种暗红的颜色从她心口凶猛地钻出来,腥甜的血液喷溅到我的眼里,嘴里,整个世界霎时猩红一片,我迟钝地张着嘴,脚被重重地砸了下,柔软里裹着坚硬,我知道那是初蓝。
      耳朵里最先响起的是姬里的惊呼,整个训练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嘈杂起来,我缓慢地低下头,初蓝半个身子已经被喷涌而出的暗红淹没,浅灰的训练服被浸成沉重的黑红色,她眼睛大大地睁着,里面满是惊异和痛苦。
      已然碎裂的心脏里,隐秘地嵌着一根小拇指粗细的银针。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强烈的冲击让我大脑生了锈一样难以思考,甚至动都不知道该怎么动,我的嘴唇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着,舌尖那股子腥甜像有灵魂一般,顺着神经迅速渗入身体。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脚掌却被压得很紧,我咬着发抖的后槽牙,拼命往外拉拽,脚上突然一轻,我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手掌按在一片潮湿上。接触到手掌的那片血液迅速结起冰层,清浅的淡蓝色覆盖在深红之上,如同无数个初蓝护在我身前的时刻。
      每次在她身后看到的,都是这般,锐利的冰刃与练种喷涌而出的血柱混杂在一起的样子。
      “啊!!!”我惊恐地喊了出来,手脚并用往后退缩。
      初蓝黯淡的眸子正对着我,正看着我的软弱,茫然和恐惧。
      “空桐!”越泽翻进进考核圈,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地多了些担忧。
      还在担心什么呢?初蓝已经死了,她不会从地上蹦起来要我的命,这种表情,是想让我知道什么?
      我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止不住地往后退。
      他杀了初蓝,他居然杀了初蓝??
      越泽紧抿着唇,蓝色的眼睛里波光潋滟,他低声说,“Julien,我没办法...”
      “闭嘴!”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愤怒地朝他哭喊,“你杀了她!”
      脑子里混沌一片,训练场的喧嚣和眼前血腥让我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如同千万细密的针扎在上面,我双手紧紧按住太阳穴,却突然双眼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重重倒在地上。
      晕倒前的最后一秒,我突然可笑地发现。
      空桐晓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最懦弱,又最无能的血族。
      后脑勺传来暖洋洋的温度,楚淮歪着头,听完了整件事,却依然温和地注视我,“你很好。”
      我怔在原地,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不过三个字,我那充斥着黑暗的小小世界里却像是亮起了一束微光,照亮一点紧闭的心房。我看着他,心底沾满潮湿。
      “真的,”楚淮轻笑,“你是我见过最不像血族的血族。”
      一直紧抿的唇角终于扬起一点弧度,我淡淡笑了笑。
      “我一点都不好,你不知道。”
      浑浑噩噩过着生活,又能好到哪去呢?别人出于好心安慰的话,不能当做麻痹双眼的遮羞布。
      我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去睡觉吧。”
      空气里蓦然融入暖意,带着热气的棉被慢慢把我裹住,楚淮隔着厚重的温暖轻轻拥住我。
      “我妈告诉我,拥抱是最好的安慰。”
      耳边是他温热的呼吸,下巴隔着被子垫在我肩膀上,心跳沉稳而有力,让人莫名感到了巨大的温暖。
      心里忽然软软地塌了一块。
      住在这里的前几天没有出过门,一是因为伤还没完全好,懒得动,二是因为雪实在太大。白茫茫的都堆到了楚淮家门口,一推开窗面前就是厚重如奶盖的白雪,不用弯腰就能捞起一把扔进楚淮的领口。
      打雪仗这事其实不在我的游戏范围内,以前每次跟祁云他们在城堡后的空地玩,打不了几下一个个的都用能力反击起来,我以为祁云会是最守规矩的那个,没想到每次都是他带头破坏规则,最过分的一次直接把整片空地的雪都用火烤化了,气得我们决定再也不跟他玩打雪仗,可是又不能让他跟从来不参与的越泽一起站在一边看着,所以尽管福斯镇的冬季漫长大雪连绵,打雪仗这个游戏我们也只在很多年前玩过不到五次。
      可是我发现跟楚淮打雪仗特别有意思,原因很简单。
      他怕冷。
      第一把雪只是随手扔着玩玩,我倒是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又叫又跳好像我扔进他领口的不是一把雪,而是一只格外活泼的小老鼠。
      “你知道今天零下多少度吗?!”楚淮像一个快要爆炸的油桶,把手机屏幕贴到我脸上。
      “不知道,”我实话实话,还往油桶里扔了根火柴,“没感觉。”
      楚淮气绝,怒气冲冲地钻进厨房里不知道鼓捣什么东西,只听见一阵乒乒乓乓,他提着个铁瓢冲出来,拉开门挖起雪就朝我泼过来。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半空中落下,我不躲不避,任它们落满一身,还冲楚淮挑衅地笑笑。
      打雪仗不怕冷简直就是完虐好吗?我一只手伸出窗外又捞了把细雪,用力捏了捏,再次精准地把它送进楚淮领口,换来一声有失斯文的咆哮。
      我放肆地大笑起来,被楚淮揪着后领一把丢进门外的积雪里,我倒是不介意被扔进雪堆,只是身体下意识地要拉住些东西,于是扯着他手里的铁瓢,反客为主把他甩进了积雪里,自己借力从地上蹦起来。
      地面厚厚一层积雪被他砸出个人形大坑,我弯着腰笑够了才想到捞他起来,楚淮清秀的脸上糊着一层雪,薄唇在雪化后格外水润,我一边帮他拍满身的雪一边艰难忍笑。
      “不好意思啊,忘记我们体力悬殊了。”
      “......”楚淮木着脸不搭理,一幅受气包的可怜模样。
      我还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可是他糊满雪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我只能紧紧抿着嘴角免得笑出了声让他尴尬。
      拍到一半的时候,我刚准备让他转个身好把背面弄干净,楚淮退开半步,独自进屋了。
      我举着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一时间倒是把自己弄得很尴尬。
      不会吧!生气了?
      明明是他要把我扔进雪堆啊,我撇了撇嘴,本来没想扯他进去的,这不是忘了血族跟人类之间巨大的体力差嘛。虽然是我先扔的雪球......好吧是我先动手的,也许他一开始就不太高兴了,是我神经大条一直没注意到,还疯疯癫癫地闹。
      我肩膀垮下来,转身准备进去道歉,却看到门已经关上了。
      “......”这小子生起气来,好像有点严重。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