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夜色(三) ...

  •   右肩传来一阵灼人的火热,滚烫,肿胀,我试着吸一口气,背后却大面积地刺痛起来,从被子弹打中的地方飞速往整个后背蔓延。我闷哼一声,如同被撕成两半一样的剧痛让双腿止不住发软,身体像滩烂泥似得滑了下去,楚淮根本揽不住我,被带着半跪下来,他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知道低头愣愣地盯着我,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他双唇微张,连眼角都是红的,锐利的尖牙从唇下探出,恍然间还是十年前那个懵懂的新生儿,还是一个暖呼呼的小太阳。
      “你这个臭小子,”后背钻心的疼,我气都喘不过来,却扯了扯嘴角,“还装不认识我,你都哭了。”
      冰凉的液体顺着楚淮的脸滴下,落在我脸上,我一会儿觉得浑身冰冷,一会儿又感到伤口滚烫如火烧,蜷缩在他怀里,右肩如同消失掉一样,只剩下空荡荡的剧痛。
      混乱中我恍然想起当年高朗打的那一枪,也是右肩,也是银弹,最后也是倒在他怀里,可见鬼的,打在人类身体上为什么痛这么多啊!!!!我闭着眼龇牙咧嘴,痛得牙齿都要咬碎,指尖再也没有抬起来的力气。
      祁云这个家伙,居然真的开枪!
      明明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楚淮,还好反应够快,挡住了这一枪。
      欠他的已经够多了,我实在不愿他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尤其来自我或者我身边亲人的伤害。只要我能,只要他愿意,我可以像当初承诺过那样用自己的命去保护他,直到死去。
      楚淮回过神,在脸上摸了一把,发现自己真的哭了之后,一直漠然的表情终于在今晚第一次出现了裂缝,他回头去看宗陈,揽着我的手臂微微颤抖。
      宗陈蹙着眉,看过来的眼神让我有些不明所以,眸底的猩红若隐若现,似乎是在克制怒意,却依然镇定自若,显然是一个自律到极点的吸血鬼。他背手抽出后腰的银枪,挡到我们前面,扬手挥了挥,东方血族立刻聚到楚淮前面。
      我颤抖着呼吸,痛得生不如死,生命力一点点流失,恍恍惚惚听见宗陈低声说。
      “先走。”
      楚淮慌乱地点点头,另一只手穿过我膝弯,抱着我站起来就要离开。
      “把她留下!”祁云咆哮着,枪口几乎抵到宗陈脑门上,却被身前更多的枪口拦住。
      他的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惧,害怕到变成了扭曲的愤怒,他狠狠瞪着楚淮,如炬的目光像要把他撕裂。
      我想喊他的名字,可是那摘胆剜心般的痛夺去了所有力气,温热从伤口处飞快地泄了出去,身体一点点变冷,虚弱,大脑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个毛孔都因为寒冷而瑟缩起来,甚至视线都开始朦胧,我艰难地侧过头,视线从祁云身上扫过,落在越泽身上。
      陷入黑暗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海面一样泛着涟漪的眼睛,波光粼粼。
      完了,罪过大了。
      我把越泽给气哭了。

      “咦,你们还带回来一个小家伙?”
      昏昏沉沉的黑暗里,眼皮沉重,只有耳朵还能勉强感知着正在发生的事情,我似乎趴在一个人冰冷的背上,他没有回答说话的女声,焦急地喊道。
      “救人!”
      胸腔的微震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带动我的胸腔,他的背上潮湿一片,泛着厚重的血腥味。
      是楚淮,我安心下来。
      “这谁啊?”另一个陌生的雀跃男声问道。
      我被轻轻放在柔软的床上,肩膀上的疼痛已经存在感很低了,更多的是麻木和冷。算起来中间应该是晕过去了一次,如果再不止血的话,我大概真的要挂了。
      “宗安呢?”楚淮再一次忽视了问题,他嗓子有些哑,声音随着纷乱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像是在找什么人。
      “怎么了?”又是陌生的声音,淡漠地在远处回应楚淮。
      “她中枪了,银弹上有定灵。”
      “所以?”那个声音顿了下,“跟我们有关系?”
      “对啊楚淮,你为什么带了个人类回来?”最开始的女声也疑惑地问道。
      耳边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动窗户的声音,木炭燃烧的细微炸裂声,以及我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心跳声。
      半晌,楚淮终于低低地开口,尾音依然在细不可查地颤抖。
      “因为那一枪,她是替我挡的。”
      “什么?”一男一女异口同声地惊呼,女生似乎很担心楚淮的样子,急急地问道,“你受伤了没有?”
      “我没有,”楚淮疲惫地叹了口气,“宗陈胳膊中了一枪,宗安你先把这个处理一下,然后再去看宗陈。”
      “我先去看宗陈。”
      “她快要死了!”楚淮怒道,“现在!救她。”
      又是一阵沉默,两个人似乎正在僵持,最终伴随着几声棉鞋拖沓声,那个人不太情愿地发出一个鼻音,算是勉强答应了楚淮。
      下一秒我的额头突然贴上一块冰凉的肌肤,很快又撤开,转而摸了摸我脖间的动脉。
      “啧,早知道我亲自去带人去埋伏了,你们怎么搞成这样?明明计划的万无一失,不过,那个看起来就不老实的小子果然是假合作,还好我们有楚淮这张王牌...对了楚淮这小丫头是谁啊?为什么会救你?难不成你在外面惹了什么桃花?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楚淮哈哈哈哈......”
      “......”没有人搭理他。
      这个声音充满活力,又有些没褪去的稚嫩,叽叽喳喳地在耳边侃天侃地,实在聒噪得很。
      我蹙起眉心,只听到身旁的人轻轻“啧”了声,似乎也是嫌吵,那个声音立刻闭了嘴。
      空气里安静了一会儿,楚淮轻声说,“先出去吧,等宗安处理好了再说。”
      随着门被带上,整个空间里最终只剩下无限死寂,被叫做宗安的男人很久都没有动作,审视的目光让人即使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也能感觉到,他打量了好一会儿,突然轻笑了声。
      “有意思。”
      眉心一阵冰凉,缓缓麻痹至身体,大脑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我一直不是个喜欢睡觉的人,也许是因为心里的愧疚太过深重,每次想要闭上眼休息的时候,看见的总是些不愿回忆的画面,有的时候是初蓝,有的时候是越泽,有的时候是地笼里,更多时候,是楚淮不告而别的那一天晚上。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依然是我心里最为伤痛的一道疤。
      质问,解释,愤怒,恐慌,失望。
      潮水一样的噩梦淹没过头顶,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耗尽,我拼命挣扎,硬生生将自己从梦境里撕裂出来,氧气重新回到冰冷的呼吸里,我猛地睁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床边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他正往回背起手,脸上还带着恶作剧一样的笑意。
      “你醒了?”有些耳熟的女声开口说,我偏过头去看她。
      视线却不自觉打量起这个房间,纯粹的黑与灰,几乎让我错认成k的房间,无论灯光还是家具,都是那样单调的颜色,只剩下床边的窗户透出一抹黯淡的深蓝色。
      已经过去一天了。
      说话的女生束着高高的马尾,柳叶眉下一双眼睛勾勒出娇媚的弧度,鼻尖秀气而挺拔,薄唇微弯,给人一种略强势的压迫感,她端着一杯冒热气的东西坐在沙发上,没什么恶意却带点探究的眼神令我不安。
      这应该就是黑暗里和楚淮说话的那个女生。
      还不等我开口,床边的男生哈哈大笑,“居然真的把她憋醒了!”
      “???”我满脸迷惘。
      “看你好像做了噩梦,又一直醒不过来,我就把你鼻子捏住了,”男生一幅“不用太感谢我”的得意模样,“果然就醒了啊。”
      “......”我他妈谢谢你啊。
      “杨树安你是不是有病?”女生白了他一眼,推开他坐在床边,“不要理他,我叫侯青萱,你呢?”
      她的目光温和,让人不好意思不去回答问题,我只好低低地说出一个名字,“空桐晓。”
      “这个名字好奇怪。”杨树安插嘴。
      “啧,”侯青萱不耐烦地踢他一脚,“你出去待着!女生说话捣什么乱!”
      杨树安略显委屈,甩手出了房间,“得得得,小的告退。”
      “你也出去。”房间角落突然冒出句话,我吓了一跳,迅速转过头。
      宗陈仍旧一身黑衣,雕塑一样坐在角落里,刚刚居然没看到他??后背倏的惊出层冷汗。
      这个男人也太可怕了!
      “......”侯青萱眼睛里闪过惊诧,狐疑地打量我一眼,却也听话地出去了。
      门关上之后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我在被子里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居然一点疼痛都没感觉到,肩上的枪伤好像凭空消失了般,我伸手去摸,指尖却触到粗糙的纱布,动作没忍住一顿。
      还以为他们用什么灵丹妙药给我一下子治好了,敢情只是麻醉还没退。
      “别乱动。”宗陈说,目光淡淡的。
      “??”我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手老老实实放下来。
      “伤口会裂开。”
      “......哦。”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真是奇怪,他又不问我跟祁云他们什么关系,又不让我马上离开这里,也不说话,就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搞得我也不敢乱动,在床上如坐针毡。
      忍了又忍,他没话说我还有话要问呢!
      我偷偷瞥他一眼,看他面色还算平和,便佯装淡定地问道,“请问您,楚淮在哪儿?”
      宗陈顿了一秒,居然睁开双眼定定的望过来。
      他的视线里带有太多考究,锐利到刺进内心深处,让人潜意识里想要逃避,事实上我也确实怂得把头低下了。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摔!
      “你是他什么人?”宗陈手肘搁在沙发两边扶手上,手指随意交叉在一起,散漫,却无比具有压迫性。
      还真是一针见血呵。
      我将脑袋往墙边偏了点,用行动来表示自己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是楚淮的什么人?
      这个问题,我曾经也偶尔想过,但并没有答案。
      可以托付生命的朋友,彼此相依的家人,又或者,只是一个仇人的妹妹。有些关系是禁不起推敲和揣测的,我不知道楚淮心里怎么定义这段关系,可对于我来说,这些选项里除了最后一个,都是曾经的我们。
      虽然我们之间的情感寄托并不对等,但那些相伴左右的日日夜夜,的确是足够温暖内心的回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他没有男女之情,那些忍不住去保护他的行为说到底也只是愧意作祟,如果还有更多,也只能说是朋友之间的牵绊。
      宗陈似乎不急于得到回答,任我久久地沉默着。
      最后,我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是我的后裔。”
      窗外猛地刮过一阵狂风,头顶的吊灯晃了下,壁炉里炭火也微微闪烁。
      十一年前那个圣诞节的晚上,越泽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他答应我救楚淮,将楚淮转变成他的后裔。
      准备开始的时候,楚淮却用无力的指尖拉住我,要我来转化他。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一个人类被这个血族吸了血,却被另一个血族转化的事情,我哪里敢拿他的命去赌。
      我不敢,越泽也不让,可是再不做出决定,楚淮就要死掉了。
      我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毅然而决绝地在他手腕上咬了下去,楚淮细微地抽搐起来,而我艰难地克制住想要吸食更多血液的欲望,将自己手腕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送到他苍白的唇边。
      万幸,我们成功了。楚淮最终成为了我的后裔。
      实在是很多年没有提到过这个词了,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令我心脏习惯性尖锐地刺痛起来。当年给高朗送去定灵的时候,我只知道里面有定灵花的花瓣和嫩叶研磨出的汁水,还有一样东西祁云从来没告诉过我,直到楚淮变成我的后裔,我才知道,原来那一样,是创造者的心头血。
      我其实是个很怕疼的吸血鬼,高朗打的那一枪我记恨到现在,可是取心头血的过程却模糊不清,皮肤愈合起来很快,刀子切开肌理的疼痛却是鲜活而跳跃的,每一次痛到受不了的时候我都会跟自己说。
      这是欠他的。
      那一年里一共取了七次心头血,伤口最后一次愈合的时候,留下了浅浅的一道疤,两个指节左右的长度,细细的,像从身体里生长出来的藤蔓,比旁边的皮肤暗淡些,那天我很惊奇地和姬里说,原来血族也会留疤。
      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说,原来血族也会这么蠢。
      我讪讪地闭了嘴。
      在西方,创造者很少管自己的后裔,混血着实没什么地位可言,祁云那天托我带的定灵,是他给高朗的唯一一瓶,还是为了不让他闯祸,免得长老会那群老顽固找自己麻烦。更多混血都是自己熬过那段焦躁期的,发起狂来甚至会弄死自己。
      我从前没有见过新生儿发狂是什么样子,直到楚淮第一次发狂差点从二楼跳下去之后,我再也不敢让他陷入那样的痛苦里,七天一瓶,四十九天,陪着他过来了。
      取心头血的事也不敢让他知道,能瞒的都尽量瞒了。他能平安又开心的活着,是我唯一的愿望。
      可惜的是,那么小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但,”宗陈突然嗤了声,“你是人。”
      “......”装什么装啊!我气得差点将被子掀到地上去,“我们不是在酒吧见过吗!”
      宗陈眉尾微挑,面不改色,“所以?”
      所以?我真想用眼神怼死面前这个淡定自若的男人,明明在酒吧的时候拉着我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又在二楼莫名其妙地盯着我看,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装没见过,怎么,还以为摘了面具我就不认识了?
      笑话,天大的笑话。
      “所以你明知道我之前是个实打实的纯血!”我咬牙切齿,脸上挤出一个僵硬到扭曲的微笑。
      宗陈不语,淡漠的视线却停留在我心口,“怪不得,取了多少次心头血才会留下一道疤?”
      我愣住,低头看着身上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反应了很久才红着脸忍无可忍地一枕头甩过去。
      “你居然!”
      他偏头躲过,波澜不惊,“宗安说的。”
      有什么区别啊喂!不都是被看光了吗!我恨恨地咬牙,心想这群看起来就不靠谱的东方血族居然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作为堂堂西方福斯镇前任审判官,沦落到这种地步,简直是奇耻大辱!气得我一个字都不想再跟他说,转过脸去自我面壁。脑子里却总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咬着手指想了半天才发现,手机呢??
      角落里的男人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伸手拍了拍旁边桌子上一个奇丑无比的盒子。
      他耸耸肩,“暂时当个原始人吧。”
      我冷笑着翻了个白眼,心里早就把他全家都问候了个遍,这样做还不是怕祁云他们找过来,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被带出西方,万一被带得太远的确不方便找。
      挡枪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料到会被带回东方的地盘,仔细斟酌一番发现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毕竟难得深入敌营,总得带回去点情报什么的。
      窗外的风依然在狂舞,发出尖锐的啸声,天彻底暗下来,窗边那抹暗蓝融进夜色,将房间衬得明亮了些,炙热的炭火在壁橱里肆意燃烧,让人冰冷的心也柔软起来。
      禁不住轻轻叹息。
      “让我见见他吧,”我妥协一样低着头喃喃,“就说几句话,他不想见我我就走。”
      “......”宗陈闭眼,“他不认识你。”
      “不是这样的。”我反驳道,唇角苦涩地扯了扯,“他是在生气。”
      宗陈揉了揉眼角,似乎有些头疼,“楚淮跟你记忆中不一样。”
      我心底霎时涌入诡异的不安,“什么意思?”
      “十年前他回来,忘记了一些事情。”
      “......什么?”
      “他让青萱抹去了一部分记忆。”
      “......”我嘴张了半晌才找回声音,“你是说,他把我忘了?”
      “不知道,”宗陈起身,站到门边,“这是你们的事。”
      心脏突然堵得不像话,有些发懵,像被人拿枕头蒙住脑袋,无法呼吸,无力挣扎,只能由着自己陷入迷茫的沼泽里。
      楚淮把我忘了?而且还是在十年前他离开西方的时候。
      也就是说,他一离开就把我忘了,迫不及待地。
      我深深吸了口气,闭上干涩的眼睛,转移话题。
      “为什么相信我的话?”
      即使之前确实在酒吧见过,为什么会相信一个只见过两次,并且很明显隶属西方那边的人?
      宗陈的背影顿了下,宽阔的脊背挺拔,他没有回头,所以看不到表情,可是语气听起来却有些不易察觉的柔软。
      “你很像我的妹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