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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破晓(三) ...

  •   那晚的对话之后,和楚淮之间并没有如想象中变得尴尬疏远,他似乎没太放在心上,而是真的一点点在往家人的身份靠齐,他会起得很早准备好早餐和一些不太伤胃的普通糕点,家里的卫生也一直是他在处理,放这几天假我在家里什么也没做,瘫在沙发上捧着书看得昏天黑地。
      我看的都是些什么血族虐恋啦,什么执政官的小青梅啦,王的公主啦,楚淮倒是正经多了,他认认真真拿了几本前长老的传记和血族历史看起来,一本书能啃两三天。
      看得入迷了难免忘记时间,总是刚看到男女主要发糖的时候就被楚淮提着后领子扔到餐桌边。
      要是从前我肯定会按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一阵胡搓乱揉,可现在只乖乖放下书,将他准备好的兔血喝干净。
      把握不好相处的距离,只能老老实实不再去动手动脚。
      而从那晚开始,我似乎多了一个奇怪的习惯--发呆。有时候在想事情,有时候只是望着手里的书出神。大多时候我思考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喜欢”。
      到底什么才叫做喜欢呢?
      姬里对祁云情深义重,我好像对谁都没有那样的感情,只是隐隐感觉到自己对某个名字的在意,可心里又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样不对。那种矛盾又微妙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但大概,他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
      刚认识楚淮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喜欢上他,我会因为一些亲近的接触悸动,也会因为一些晦朔不明的话紧张,可当他真的说出那些话时,我却满脑子都是另一个人的身影,是另一双干净的眼睛。
      而我原本是告诉自己,万万不能再动这个念头的。
      所以这些年里,没有一个好脸色,冷嘲热讽,句句带刺,从来不肯好好说话,以为这样就可以将他从身边推走,也让自己清醒,宁愿把彼此折磨得两败俱伤,只为了不泄露哪怕一丁点心意,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狠下心来的,但成功了,所有人都觉得我对他深恶痛绝。
      我成功到,几乎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手里的书滑到茶几上砸出一声闷响,旁边同样在看书的楚淮望过来,我若无其事地清清嗓子,重新端起书隔绝他探究的视线,然后继续出神。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生活似乎重新变得平稳起来,在家休息到第五天的时候,姬里过来了。
      “我要无聊死了,过来找你们玩玩。”她一进门就撅着老高的嘴,随手向楚淮打个招呼。
      楚淮弯唇点点头,将手里的书翻了一页。
      “你找祁云去啊。”我带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哎呀别提了,”她苦着一张脸,抱了个抱枕在怀里,“他最近忙得要死,哪有时间理我。”
      “那,找越泽去啊。”我轻轻“咳”了声,无意间对上楚淮的视线,顿时不自然地偏过头。
      “越泽?”姬里有些好笑,“他不一盆水把我泼出来就算仁至义尽了,你以为他对谁都像对你......一样啊。”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突然结结巴巴的,我奇怪地扫她一眼,低头看书。
      “再说,他这几天去斑白镇你不知道啊?”
      “他去斑白镇了?”我视线一滞,“k不是只让他多注意一下吗?”
      “谁知道呢?”姬里耸耸肩,“也许出去散散心呗。”
      “......”
      眼前的文字突然变得陌生又模糊,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小怪物,我仍捧着那本公主虐恋,却彻底看不进去了。
      “喂喂,你们就在家看书啊?”她无语。
      “昂,”我随手在茶几上摸出一本书递给她,“要吗?”
      “拜托,年轻人能不能有点朝气??看什么书啊老气横秋的。”
      “那你说干嘛?”
      “......我要是知道干嘛还来找你们啊!”
      我往靠背上一摊,正准备跟姬里侃天侃地的时候,楚淮突然把书重重地拍在茶几的玻璃桌面上,力气大到玻璃上霎时出现几条以书为圆心向四周蔓延的裂隙,狰狞如雨夜里的闪电,将姬里吓得一个瑟缩。
      他眉间紧皱,额角隐隐鼓出几根青筋,我连忙蹲到他面前,楚淮双眼紧闭,像是在忍耐极大的痛苦,下颌紧绷成僵硬的线条,手指把书抠出一条条碎纸。
      “他怎么了?”姬里略感惊讶,看过来的视线里带着疑惑。
      “应该是焦躁期。”我皱眉,碰了碰他肩膀,他浑身肌肉紧绷僵硬,在衬衫下如同一只要破土而出的怪兽,我倒抽口气,一边观察着楚淮的反应,一边低声说,“快帮我找一瓶定灵过来。”
      姬里也有些着急,“他估计撑不了多久,我现在去给你磨定灵花的汁液,等我回来。”
      “好,”我握住楚淮颤抖的手腕,急道,“快去快回。”
      “记住,他等会儿发起狂来,先保护好自己。”姬里不放心地说完便很快推门离开。
      而楚淮从刚刚摔完书之后一直没有动作,慢慢开始浑身颤抖,我从来没有面对过焦躁期的新生儿,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怎样做对他才是帮助,急得几乎冒汗也无能为力。
      “呃!”楚淮突然捂住胸口痛苦地滚到地上,他挣开我的手,一路翻滚到客厅的墙角,嘶哑地喊着,“别过来!别碰我。”
      “我不过来,我不碰你!再坚持一会儿,姬里很快就回来了。”我轻声回应,双手在空中微微举着,做出一个安抚的动作。
      耳朵里几乎能听见血液在他血管里飞速窜动的声音,鲜红的藤蔓在他皮肤上由浅至深地缠绕着,从指尖蔓延到脖颈,一路往上,直到血管将原本平整的皮肤鼓出一道道蜿蜒的山脊,我没忍住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这幅狰狞的样子,只是这样子,竟有几分像地笼里那些练种,那些野兽发起狂来简直让人如同身在地狱,我怕的是楚淮会在发狂里失去神智,变成一个怪物。
      “楚淮!”眼看他就要抑制不住体内的恶魔,我急得朝他大喊,“冷静!注意力集中!不要管别的东西!”
      “啊啊啊!”楚淮痛苦地嘶吼着,他双手拼命按在太阳穴上,眼球在眼皮下疯狂的转动。
      耳膜里持续的咆哮之后,他倏的睁眼,一双黑亮的眸子此刻猩红无比,正木然而冰冷地盯着我。
      完了......
      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他喘着粗气,机械地歪歪头,也跟着站起来,眼睛里只剩下看猎物一般的虎视眈眈。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动作很慢地朝楼梯那边退去,而楚淮像在我身上栓了根线一样步步紧跟。
      “哒。”
      沉重的步子如同踏在心上,引起一阵阵战栗,我蹑手蹑脚地往楼梯上溜去,居然意外地冷静。
      公寓的楼梯间不算宽阔,三大步便可以从一边走到另一边,我把楚淮引到这里来主要是不想砸坏一楼的东西,虽然二楼没什么重要物件,但真要打起来也是很难收拾的,楼梯间虽然不够施展身手,却也刚好限制楚淮动作。
      “嗯?”楚淮的脚步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拉住似的停住了,他卡机了一样转着头,瞳孔里黑红混杂,如同在一汪鲜血里滴入深沉的浓墨,两种颜色互相纠缠,企图把对方吞噬,他绕着鲜红血管的手指松了又紧,似乎陷入了艰难的挣扎里,连发丝都在轻颤。
      “楚淮,”我双手仍朝他伸着,手心微微往下,声音极轻,“不要被那些脏东西乱了心神。”
      以前总是听说焦躁期的新生儿与练种无异,现在看来并不全如他们所说。
      虽然焦躁,但毕竟是有血有肉的灵魂,有着自己的信仰,有想要为之清醒的动力,若把他们独自留给内心最阴暗的欲望,无论是孤独还是恐惧,都将毁灭他们。
      而他们说那些新生儿如何如何狂暴,大概只是因为,没办法一个人面对那样黑暗里的挣扎吧。
      我看着眼前正与自己内心斗争的身影,眼睛突然很涩,手腕曾被他咬过的地方又生理性刺痛起来,初拥那晚他的痛苦,与现在如出一辙,甚至更深。
      每一次我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暴起的青筋,因疼痛而狰狞的面孔,看着他的双眸从黑亮变得猩红,脸颊从淡粉变得苍白,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令人挫败。
      “Julien...”他哑声喊道,下巴上慢慢鼓出一条血丝,“我...快要撑不住了...”
      “很快!”我朝他走近一小步,轻轻安抚他,“姬里很快就回来了,只要喝了定灵就没事,不要想那么多,实在撑不住我会拖住你,不会让你出去的,不要有负担,我一直在。”
      楚淮眉心紧皱,沟壑深重,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双手撑在楼梯间的墙上,强行把自己限制在那一块区域不往前走动。他扶着墙壁缓缓滑下,脊背弯到快要跪在地上,更显肩膀清瘦得不成人样。
      偌大公寓里,充斥耳膜的都是楚淮压抑又难熬的低声嘶吼。
      我看着难受,好像被无数只手抓心挠肺一般,当他再一次嘶吼出声时,我走到他身边蹲下,伸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
      “算了,不撑了,交给我。”
      楚淮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一只手用力扣着我的手腕将它从身上拉开,脸上的血管迸裂沁出暗红的血珠,顺着皮肤滴下。
      我急道,“相信我!”
      “......”楚淮狠狠闭眼,咬牙轻颤,“我还可以...坚持。”
      “我不要你坚持了!”我朝他喊道,声音里竟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鼻音,“相信我,我会拦住你,我不会让你出去伤害到别人的,楚淮,相信我好不好?我们不勉强了好不好?”
      他只余一丝清醒的眸子凝望着我,不甘又不舍,手指在墙壁上摁出坑坑洼洼的沟壑,鲜红的血如同泪痕从墙上淌下,那抹仅剩的黑亮最终还是被猩红一点点蚕食,恢复了木然。
      确定他放弃挣扎之后,我迅速小心翼翼地退回墙边。
      楚淮依然喘着粗气,脖颈之间一根根细长蜿蜒而上的血管红得几欲滴血,他定定地盯着我,嘴里不时发出虎狮般的低吼,脚步毫不犹豫地朝这面墙迈了过来。
      浑身每一根神经都紧紧绷着,准备好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只要他不把我撕成两半或者把我的脑袋揪下来,我想应该可以撑到姬里带定灵回来。
      只是没想到,他略过这边往二楼的露台直奔过去,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短暂地愣了一秒之后迅速紧紧拉住他手臂,无奈楚淮这个时候力气大得惊人,我硬生生被他拽着一起拖到露台前,一双腿在楼梯上磕磕撞撞,疼痛和麻木之下顿时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楚淮急躁地想要出去,他现在极度渴望鲜血,恨不能从露台上跳下去,只是一只手臂被我丝毫不松懈地抱在怀里,居然也拖住了一会儿。
      双腿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知觉,我拦住他的腰拼命往门内推去,楼下终于响起姬里的声音,她着急地喊着我名字,我一边大声回答她,一边用脚关上露台的推拉门,耳朵就抵在楚淮胸前,几乎被他的嘶吼震得发麻,手臂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些楚淮身上的血,一片一片的,看起来有些像擦伤。
      “God!”姬里冲上楼,手里握着一瓶西瓜汁色的东西,“我不是让你先保护好自己吗!”
      “不是我的血!”拽下楚淮快要捏碎我肩头的大手,大喊,“除了定灵汁还要什么?”
      姬里犹豫了一下,附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快弄!”
      我立刻将楚淮按到墙上,用脊背压住他,肩膀又被毫不留情地扣住,铁钳捏碎骨头一样的剧痛让我下意识蜷缩起身体,楚淮便又挣脱压制,转身往露台上奔去,然而手还未碰到门便被姬里一掌劈在后颈。
      “别!”我连忙喊道,却只看到楚淮颀长的身影晃了晃,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打他干什么!”我突然有些生气,扶着自己肩膀在楚淮身边蹲下。
      姬里无语地戳我脑袋,“拜托,难道让他冲出去吗?”
      “......”
      其实我也知道这样紧急的情况下打晕楚淮无疑是最快捷的方法,可前面宁愿那样与他缠斗也不选择这个做法就是因为不想伤害他,怕一个意外就会让他彻底失去神智,再也回不来。
      “对不起,是我太急了,”我揉了揉眉心,冲姬里招招手,“快做定灵吧。”
      姬里没有动作,站在那定定的看着,“你先告诉我,是不是以后每次焦躁期都要给他做定灵。”
      我觉得莫名其妙,反问道,“不然呢?”
      “真就这么喜欢他?”
      “我......”一时语塞,觉得这个理由有些荒唐,只敷衍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行吧。”姬里妥协地下楼去拿东西。
      楚淮没有彻底晕过去,一双猩红的眼睛仍微微睁着,我蹲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指尖马上被他不轻不重地抓住,我想着他现在大概也没什么力气,便由着他去抓,没想到他抓起来就往嘴里送,手腕于是又多了两个呲血的牙齿洞。
      尺骨被他锋利的尖牙抵住,像一头饿疯了的狮子正死死咬住猎物不放,尖锐的刺痛炸得头皮发麻,我拽也拽不出来,伸手捏他下巴也捏不松。
      姬里拎着把水果刀上楼,正看到我痛得滚到地上,连忙过来帮忙掰他下巴,竟然也一点掰不动。
      “算了,”我轻轻抽气,“先做定灵。”
      “行吧行吧,再不给他定一下等会儿把你拆了。”姬里提着刀走到我身边,“准备好了?”
      我因手腕的剧痛浑身颤抖,强撑着点点头,把另一只手覆到楚淮眼睛上,这才说,“好了。”
      喝下定灵之后楚淮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我坐在床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那些狰狞的血管慢慢沉寂回他身体里,皮肤重新恢复苍白,我才替他掖了掖被子,关上门下楼,换了件衣服。
      “睡着了?”姬里正在柜子里翻找东西。
      “嗯。”我扶着沙发坐下,疲惫得不想说话。
      姬里提着医药箱坐到旁边,“手伸出来。”
      我老老实实递给她,却发现被咬的地方依然是一片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地往外呲血,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
      “下次可记住离发狂的新生儿远点,”姬里像个操劳的老母亲般叹气,“这咬上一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为什么不愈合啊?”
      “谁知道呢,跟练种一样呗,不记得那时候我们被练种打得多惨啊?”
      “记得。”我轻叹,想到鼻青脸肿的当年,唇角没忍住勾起。
      “还笑,”姬里熟练地包扎好伤口,“上次还问我喜欢一个人值不值得,我看你倒是一点没有自知之明。”
      “......”好像又解释不清了。
      “那你说,喜欢和亏欠有什么区别?”我出神地望着那截白色纱布,近乎喃喃。
      其实有什么区别是知道的,如果真的分不清,就不会问出这么明确的问题,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做这些无谓的事,就好像在确认某些说不出口的东西。
      “喜欢一个人和亏欠一个人都是想对他好,但喜欢是心甘情愿,亏欠是责有攸归,”姬里放好医药箱,认认真真地看着我,“所以我上次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楚淮,你从小就是个不喜欢欠别人什么的小孩儿,那时候保护过你的都在出地笼后尽己所能报恩了,我当然不希望你因为内疚误以为自己喜欢他,楚淮救过你,但你也救过他,所以你们本来算互不相欠的,要不是那晚越泽......”
      我蹙眉,沉默地别过头去,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算了,不提这个,”姬里靠到椅背上,突然唤了声我的小名,“晓晓,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单纯,太容易产生负罪感,有些事只是必然会发生的,偶然被你撞上了,你完全可以没心没肺些,不必把自己打入罪恶的牢笼里,”她耸耸肩,轻笑,“不过,那就不是你了。”
      我垂着头轻轻笑了笑,“姬里,我有时候特别羡慕你。”
      “哦?”她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你好像一直都明确知道自己的心意,这么多年里始终如一,好像有用不完的勇气,而我转来转去,连到底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去拼命的人,却是因为觉得欠他太多。”
      “傻丫头喂,”姬里恨铁不成钢般拍拍我的头,“哪有那么多知道不知道心意不心意的,喜欢一个人的勇气是从那个人眼睛里得到的啊,要想知道喜不喜欢他,跑到他面前去盯着他看个一两三分钟的,要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那绝对是不喜欢。”
      “我才不看,”小声嘟囔,“我也不想知道。”
      “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这么纠结?”姬里无奈地眯了眯眼,长叹一口气,“真拿你们两个没办法。”
      两个?我敏感地捕捉到她话里行间关键词,却只是低着头,没有再说话了。
      “空桐啊。”她轻轻唤道。
      “嗯?”我侧头望着她。
      “不会爱没什么,可惜的是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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