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葡萄糖酸丐

10、初七

　　“自然是什么时候死的就什么时候入的轮回。”判官在一旁回道。

　　“……”荣华无言，捂了捂胸口，咽下喉中腥甜。

　　他当真就那样毫无留恋地走了？

　　她似是不愿相信，荣颜的那番话竟是真的，虽然她想过这种可能，但她仍然相信，他会遵守诺言。

　　“他……他有说什么吗？”荣华微红了眼眶，不甘心地问道。

　　“魂魄入地府，喝了孟婆汤，哪还有其他可说，前尘往事都是过眼云烟。”阎王看着荣华落寞的眼神，虽然于心不忍，但到底还是要断了她的念想。

　　荣华此时突然觉得有些冷，刚才奔跑流的汗，竟让她越来越冷，冷到骨子里，她不禁裹紧了衣裳。

　　“小女子知道了，这些时日多有打扰，还望大人不要怪罪。”荣华说着叩了一首，声音平静无波。

　　“念在你一片痴心，本王便不做追究，还望你日后不可再做这等违背天理伦常之事，再有下次，必将严惩。”阎王声如洪钟，威严赫赫。

　　荣华听着一颤，伏地道：“是，谢阎王大人。”

　　她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是熟悉的帐顶，旁边的人背对着她，呼吸平稳，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他果然还是去寻了她，荣华想着，竟然有丝想笑。

　　原以为能跟他好好告个别，却不想，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青梅竹马十余载，也不过如是。

　　长夜漫漫，荣华就这样平躺着，双眼无神，不知不觉，泪水浸透了长枕。

　　她想起那个盛夏的蒲崖山，他曾对着落日余晖，伴着蝉鸣鸟叫，牵着她的手，说得慷慨激昂，那是他为数不多的一次情绪激动的时候，她看着他眼睛里的光，当真以为他们会有余下的生生世世，却不知原来最好的也只有那十几年，早知如此，她便对他更好些。

　　她一遍遍地回忆着两人的过往，从六堰河初见到古钟楼定情，从春暖花开到岁暮天寒，只是这些，都将只有她一人记得，也终将埋在她最深沉的记忆里。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天空都泛起鱼肚白，她才渐渐睡着。

　　周清柏按捺住心里的焦躁，返过身看她，那通红的眼角，满脸的泪痕，都让他眼睛生疼。

　　她不是小慢，从见她的第一面起他就知道，可是他总以为他能唤醒她灵魂深处曾经对他的眷恋，可是她没有。于她，他是强取豪夺的恶人，纵使对她再好，她也无动于衷，甚至是厌恶至极，不曾想，她竟也会为一个男子，如此动容。

　　他轻抚她的侧脸，眼神温柔，“你说，我要怎么才能寻到你？就像你在燕砀山寻到我一样？”

　　“阿衍，我终于找你了。”

　　当年他以一己之力挑战整个魔族，双方整整交战了一个月，魔族被重创之后，他也是下落不明，天尊派了不少人去找，翻遍了整个山川大泽都没有找到，却让她在攀爬燕砀山的一处岩壁时发现。

　　他还记得她灰头土脸，毫不犹豫地跳进问川河，朝他扑来的画面，当时结界里正在运功疗伤的他都吓得一怔，却还是下意识用灵力护住她，然后紧紧拥她入怀。

　　如今转世的她，却是对他避之不及。

　　周清柏想着，轻叹一声，终究还是没有对她展开双臂，只是帮她掖好被角，然后便起身下床。

　　天色阴沉，天空又开始扑簌簌地下着雪。

　　街道上尽是泥泞潮湿，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只有小梨撑着伞，跟着荣华，走得较为缓慢。

　　“公子，这天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您要是冻出个好歹来，王爷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小梨缩着脖子劝着。

　　“都说不让你来，你偏要跟着。”荣华此时已经换了一身男子装扮，她本想雇辆车，但是城外的路都已经被雪覆盖，甚是不好走，她们便只能徒步。

　　“阑珊馆如今已经废弃，您还去做什么？”小梨有些不解。

　　荣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却是把手上的汤婆子递到她怀里，然后拿过她手里的伞。

　　“使不得使不得，奴婢不冷。”小梨受宠若惊，赶忙想递回去。

　　“你看你的手都冻紫了，捂着吧。”荣华也不再听她唠叨，加快了步伐。

　　自那日醒来，所有人都能看出她萎靡了许多，但又不知原因，王府内气氛很是压抑，周清柏也不知为何，不似之前那样总是不经意出来逗她了，不过她也懒地管他。

　　只是沈飞语已经半个多月不曾有音信，她觉得自己不能总一直漫无目的地等着别人给她传递消息，所以她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达阑珊馆门前。

　　焦灰破败的馆内，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已经看不出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

　　荣华把伞递给小梨，让她找个地方歇一下，然后自己便戴着兜帽在周围附近查看。

　　曾经他们谈笑风生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地方倾注了他多少感情和心血，如今毁于一旦，他不可能不回来看看，更何况，今日本该是它开业周年庆典的日子，他曾经那么憧憬和期待，如今又怎会随意舍弃。

　　荣华抱着这个想法，绕着馆内外看了好几圈，甚至连附近竹林都仔细查看了一遍，仍是没有发现他可能来过的痕迹。

　　雪越下越大，她心里的希望也越来越小，兜帽已经湿了，刺骨的冰冷从头顶传至四肢，荣华叹了声气，准备带着小梨离开。

　　刚走到一处出现裂痕的墙壁边，她就听到小梨在几丈之外的呼喊，“公子小心！”

　　荣华此时已经知道危险，刚想往侧面闪躲，身体却被冻得根本反应不及，眼看着被雪压塌的墙壁就要砸下来，突然有人冲了过来，抱住她闪身躲到了旁边。

　　墙壁的碎土和着雪，砸出一声闷响，荣华看着那堆土坡，心有余悸。

　　“夫人还真有闲情逸致。”

　　荣华听着响在头顶上方熟悉的声音，感受着他胸前极速的心跳，觉得自己被紧紧拥着的肩膀似是要就此散架。

　　“周清柏，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腾不出空间抬头去看，只贴在他胸膛，声音沉闷地问着。

　　“是我应该问，这大雪纷飞的日子，夫人为何会在这里？”周清柏终于平静下来，放松了身体，却没有放开身前的人。

　　小梨撑着伞，就这么在一旁看着，她还在刚才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

　　那么快的速度，是人能办到的吗？

　　“我自然有我的事。”荣华挣脱开他的怀抱，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才发现，他看穿了易容的自己。

　　她震惊地抬头去看他，却在看到他微蹙的眉头和忧心的眼神后，不知不觉止住了口。

　　她在心里叹了声气，这个男人，她对他真的是知之甚少，捉摸不透。

　　“小梨，你先带王妃回府，然后再请太医仔细看看。”周清柏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说道。

　　“是……是！王爷！”小梨终于回过神，小跑着去扶荣华。

　　“你不回去？”荣华不意接受他的好意，但是还未等她再说什么，他已经转身走了。

　　“夫人，我们先回去吧，雪越下越大，等会被困在这就遭了。”小梨拥着荣华，推着她往前走。

　　荣华嗯了一声，回头看了眼周清柏的背影，心想，他到底为何会恰好出现在这里？

　　一切又恢复平静，周清柏看着已经走远的两人，良久才开始继续寻找。

　　虽然沈飞语说东西就放在这里，但是已经过去半个多月，肯定也有不少人来过这边搜刮剩下可能值钱的东西，如今是否还能找到，他也没有把握。

　　“你要的东西就在阑珊馆。”

　　“我如何信你？而且如此贵重之物，你为何不随身携带？”

　　“你突然袭击，又穷追不舍，我又如何敢去拿？而且这东西，对别人来说就是一文不值，那盒子都不甚起眼，你现在去找，或许还能找到也不一定，况且，她若是没有那东西，反倒更好。”

　　周清柏想起他说的话，脸色不禁又黑了几分。

　　他在废墟里扒拉了好半天，也没发现有感应的东西，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又是他拿来骗他的，想到此，他气得抬手直接把剩下的一半也给烧了。

　　紫色火焰跳动着，雪水快速融化，甚至都能听见水滴落在烧红的木炭上的滋滋声，很快，曾经偌大的阑珊馆，彻底成了一滩拌着雪水的黑灰。

　　果然没有他要的东西。

　　“你耍我？”

　　周清柏回到洞穴内，直接对着洞内闭目养神的人就是一掌。

　　“怎么？没找到？”沈飞语勉强飞身躲过，靠着石壁喘息。

　　他捂着胸前被抻开的伤口，笑着啐了口血沫：“是不是气得把剩下的一半也烧了？”

　　周清柏闻言没说话，阴沉着脸看他。

　　“还真是跟三百年前没什么两样，脾气这么大，也亏得她受得了你，”沈飞语扶着墙壁，又在火堆旁坐下，“你说……她要是知道阑珊馆如今全成了飞灰，而恰好你又出现在那里，她会不会怀疑你啊？”

　　沈飞语笑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映着跳跃的火光。

　　“你有意如此，”周清柏慢慢往洞内深处走，似是不甚在意道，“怀疑又如何？我于她本也不算什么好人。”

　　“那倒也是，不过，看你无法得到她今世的爱而怫然不悦的样子，不知怎么，我就觉得通体舒畅。”沈飞语说着，拨了拨火堆，心情好似极佳。

　　“东西到底在哪里？”周清柏不想再与他废话，直接化了玄清剑，凌空挑起一根还燃着火舌的木炭往他面门扫去。

　　沈飞语被他三番五次追击，已经伤得不轻，此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躲已经来不及，他干脆直接挡臂保住面门，然后起身后退一步。

　　手臂被烫伤，衣袖也被烧毁，狰狞的伤口上尽是血水。

　　他吸着气，快速撕下几片布，简单包裹了一下，冷哼道：“真是枉你为一介上神，用的都是些卑劣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