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开落任东风（孝懿皇后佟佳氏）》崔欣

60、第六十章 又送君归去

　　走了两个时辰左右，已是日头快要落山之时，桐珊打起窗帘子，才发现外面的景色和自己想象中的荒山野岭相差甚远。这是一片山谷，不同于京郊，这里山石嶙峋，抬头望去，两侧悬崖峭壁，如刀削斧劈般，将那苍穹围成了圆形。前方不远处，竟有条河蜿蜒东去，在山脚处突然南折，形成巨大水湾。河水清澈见底，淙淙之声更让人贪恋，一湾河水倒映着两岸山石，犹如一方青玉。
　　桐珊见此美景，不由深吸几口气，空气清新的让人沉醉，人也觉着舒爽了很多，再想着一会儿即将安全，心情大好。
　　德云早已看痴了眼，“天下竟有这么美的地方。” 桐珊笑着说：“是啊，才想起师傅说过，越是往边境走了去，越是会有奇景呢。”
　　“小姐若是喜欢，不妨和陆大哥说，咱们在这歇歇多好。”德云打了帘子就想对陆铭说，却被桐珊拦了下来，“要看美景有的是机会，我们在赶路，急得很。”
　　德云未料到桐珊看上去柔柔弱弱，严肃起来竟也透着刚毅，她咬了咬下唇，“是。”
　　“吁——”马车慢了下来，陆铭打起帘子，笑着对桐珊道：“过了此山坳，再走三五里山路，便到了。我去取些清水，马儿也要吃写草稍作休息，你若累了就别下车了，眯上一会儿。”
　　桐珊掩不住心中的激动，“我不累，你去吧。” 德云未曾坐过如此久的马车，颠簸之下，只觉着屁股直酸，听说可以下去休息，对她来说像特赦令一般，道：“小姐，我们也去走走吧。老坐着也不舒服呢！”
　　桐珊心里极想去透透气，却在身子要探出马车的刹那坐了回来，“我突然觉着有些困，还是不下去了，你若是想去就去吧。”德云有些奇怪，她明明从小姐的脸上看出了渴望，可为什么……公子和小姐……

　　一轮红日正悬于西方，远远望去，似乎要落在这山坳之上。
　　不远处，陆铭正立在河边，他所处正是河水缓缓而流的位置，偶尔风刮过山脚下的枯草，响起簌簌声，他鬓角的发也随着一动，更显得他背挺得笔直，人如青松般挺拔，不知怎的，德云竟看痴了，忽地觉着公子的背影有些寂寥。
　　她的脚开始不听使唤，一步一步向陆铭踱去。陆铭乃练武这人，即便歇息也可坐到耳听八方，即刻转过身去，便对上了德云清亮的眸子。这双眸子里，分明写着对他的崇拜。他突然的转身让德云吓了一跳，仿似是被看穿了心事般低下了头，只听陆铭道：“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小姐呢？”
　　德云抬起头，微笑着看了一眼陆铭，眼神却不敢再停留，低声道：“小姐乏了，在马车里呢。”说完却又偷瞄了陆铭的眼睛，发觉他其实并未看着自己，而是在看向马车的方向。
　　陆铭点点头，未再言语，将手中的水壶递给了德云，大步向马车的方向跨去。德云再一次站在了他身后，她只觉那落日的余晖全洒在了公子身上一般，公子虽穿的只是粗布衣裳，可她深知公子与小姐皆非等闲，刹那，天地间只公子一人。

　　突然两声鸟叫划破了宁静，声音之怪无法形容，似是悲鸣，又似召唤同伴，在这山坳中不断回旋。桐珊安慰自己只是鸟叫，没什么可怕，一定是自己太紧张，再看陆铭已至车前，坐在了车夫身旁。
　　马儿开始向前驶去，可只走了几米，马儿便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像发了疯一般蹿出。任凭车夫如何安抚，均是无用。陆铭已无暇顾及车夫，只一个翻身跃起，将车帘撕下，一手拉起桐珊，一手拽出德云，就要使出轻功，飞身带二人落地，可马儿受惊不小，颠簸太重，德云惊得尖叫，摔到了一边。陆铭见桐珊无恙落地，赶忙又去看德云，德云跌坐在地上，显然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见陆铭靠近，啪嗒啪嗒竟掉了眼泪。
　　陆铭问：“你怎么样？”德云才缓过神来，摇头示意没事。陆铭来不及多言，见她并无大碍，对她二人道：“小心埋伏。”、
　　正说着，只听山岩上方传来嘶嘶声，再抬眼，竟有七八个人从天而降，这些人全部黑纱蒙面，手持短剑，只消扎眼的功夫就将三人围了起来。
　　陆铭站在二女前方，不知从什么地方竟拿出了九节鞭。德云吓得尖叫，顾不上其他，站了起来。桐珊暗暗心惊，仔细一想便猜到这是那伙乱党，对方人多，怕是陆铭一人根本无法抵挡。
　　正前方那人用剑尖指着他三人，明晃晃的短剑，寒气逼人，“陆铭，你这叛徒，胆敢将清狗的公主劫走，枉费师傅最疼爱的是你。你如何对得起他老人家！”

　　陆铭回道：“师兄，我并未忘记师傅遗训，反清复明，也正是我此生所愿。”还未说完，后方的黑衣人便打断道：“师兄，为何要和这混账废话。咱们上……”
　　陆铭大喝：“慢！此女并非清狗公主！”、
　　为首的黑衣人一个箭步飞来，“你说什么？”
　　“此女我认得。头些年我在江阴叔父家见过她，她是佟国维之女！那晚你们将她劫回来，我便认出她了！”
　　桐珊脑袋嗡的一声，原来，原来几年前陆铭就已……她以为他始终是和他们不同的！怒极攻心，便大声道：“你们这群乱党，公主早已护送到蒙古，想让皇上退位，你们妄想！”
　　那群黑衣人听此言，原来是被眼前这女人骗了，全部出招，想要取桐珊性命。陆铭不得已以软鞭应对，一人敌七人，那七人离他距离极近，鞭子无法使出威力，已是节节败退，一个不小心肩膀已是被刺了一剑。
　　德云见陆铭的肩膀顿时鲜血喷出，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公子，公子！”她想不到小姐和公子竟是此等关系，更想不到公子可能今日会命丧于这些人的剑下！
　　桐珊未曾料到那些黑衣人会对陆铭下死手，刚要喊话，却见右侧剑锋直指自己，来不及躲闪，她闭上眼，玄烨，只能与你来生再见了！可惜，还有那么多话未曾讲过……
　　“噗”一声，紧接着一声闷哼，却不是来自自己，她猛然睁眼，陆铭！还是右侧的肩膀，又是一剑！为她挡的一剑！本已被染红的臂膀，此刻无力的垂下，鞭子贴着他的衣裳，滑落到了地上，像一滩软绵绵的蛇。饶是不懂武功的她也知道，这两剑下去，胳膊也要废掉了！
　　本就复杂的心情，瞬间崩塌，顾不得怨恨和不解，她在他身后撑着他，慢慢坐下，顷刻间泪如雨下。他本能抬起左臂，想要护住右肩，却见那剑又要朝桐珊刺去，竟用左臂向后要去环住桐珊。桐珊见此更是难过，千言万语只能哭着摇头。
　　那剑尖眼看就要刺破他的胸膛，为首那人却终究不忍，愤恨的看着他，“陆铭，快杀了她！师兄弟们必将对你既往不咎！”
　　后方一人也道：“陆师弟，师傅最疼你，你为何，为何偏要……”
　　虽不是致命伤，可那两剑刺得极重极深，陆铭半个身子已被血浸尽，微风打在他的脸上，将发吹开，才见他豆大的冷汗直冒，却在一直压抑着，“各位师兄弟，陆铭自知对不住你们。可若是你们想杀她，就先杀了我……”
　　桐珊再也克制不住，他的心意她也是懂的呀！“你……你确不必这样的……” 德云见陆铭满身是血，也哭花了双眼，一直“公子”的叫着。
　　“师弟，你这又是何苦！”
　　陆铭已快要站不住，跌坐了下去，“各位师兄弟，若你们愿意放了她，我陆铭愿意以死谢罪。”
　　那几个黑衣人却不表态。陆铭的血还在滴着，桐珊撕下一条衣裳，就要为他包扎，却听一声高呼：“乱党还不快上前就擒！”
　　这声音，如此熟悉！桐珊抬头一看，竟是福全！他不是该在京城的吗？太多的疑问，可在这生死攸关的关头，能见到自己的亲人——是啊，亲人，是多么让人宽慰的事情！
　　再往后看去，竟是整整上百人的弓箭手跑步前来，就要依次排开，将黑衣人包围……
　　黑衣人见此，竟哈哈大笑，“满清走狗！来的正好，我们兄弟既然有命领了这差事，就不怕送命！”又一转头，恶狠狠看向陆铭，“是你…”
　　陆铭推开桐珊，对那黑衣人道，“我要保护只她一人，生绝不为满清走狗为奴！”
　　忽的从后方又蹿出一人，此人一身白袍便衣，轻功极好，趁众人不注意，将桐珊拉起，从空中飞了过去，正落到了福全身边。
　　桐珊这才看清，此人是纳兰！
　　福全乍见桐珊狼狈，本就清瘦的她，整个人又瘦了一圈，脸上的惊恐也未褪去，耳朵上的坠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了一只，穿着一双破布鞋……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她？福全不禁怒从心生，反正此刻她已安全，抬首道：“弓箭手！”
　　桐珊未料到他竟如此对待这般乱党，那些人纵使武功再好，也难敌万箭齐发。可是……陆铭还在其中啊！眼见弓箭手已是拉满了弓，她大叫：“且慢！”
　　福全不知何故，“妹妹何事？”
　　桐珊一时间找不到为陆铭开脱的缘由，指着陆铭和德云，只得说：“那受伤之人救过我很多次。还有那个女子！”
　　福全冷笑，“妹妹可别傻，中了奸人之计！我在出京前已得到确切密保，这帮人都是乱党，画像还在帐中！”又看了看德云，对她喊道：“你过来。”
　　德云已哭成泪人，听到福全喊她，却也不想过来，“公子……”陆铭朝她点点头，“你去吧。我不碍事。照顾好小姐……”德云一步三回头，终是不舍。

　　福全将右手平直挥出，道：“放箭！”
　　刹那间，宁静的山谷里下起了箭雨，只听得刷刷声，对着那几人飞去。不消眨眼工夫，剑对箭的声音便已听不见，一个个黑衣人倒了下去。远方的河水依旧平静的淙淙流淌，桐珊却觉着身子一阵发冷，她的眼，直直的盯着陆铭倒下去的地方，耳中好似传来了德云的声音，她大叫着“公子……”，明明声音就是从她身旁传来，她却觉着听不真切，脚下似有千斤重，拖着她不让她动，可她知道，必须要走过去，一步步，不知跌倒了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