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辞》霍叔

4、丢脸

　　男人的目光锁在她的身上，随手按掉了通话，侧了侧身往旁边挪了几步，有意让开路，方便她离去。

　　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姜辞还是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戏谑，这种似有若无的戏谑，顿时令她更手足无措，恨不能立刻找个洞钻进去，或者干脆时间倒流重回前一刻，她保证一定不会让囧剧重演一遍。

　　可惜，非常可惜，现实啪啪啪的打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眼前发生的事实。

　　“口才不错。”

　　他微低着头，薄唇轻启，低沉磁性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慵懒，状似十分赞同她的壮举。

　　“我……”

　　姜辞扬了扬下巴，一身的气势想要争辩着什么，奈何半天一个字都磕巴不出来，这一次她看得十分清楚，从他琥珀色的眼瞳里映现着一个分外嚣张的嘲笑。

　　夜色之中，在回廊昏黄色落地灯的映照下，眼前的女人似在竭力压制住自己胸腔里的怒火，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同时变幻着不同的表□□彩，足叫他开了一回眼。

　　姜辞不想留在这里做解释的废话，只当是免费做了场慈善，给这个男人演绎了一出好戏而已。

　　她低下了头，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迈开步子，准备走出回廊，擦肩的一刹那间，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影子，鬼使神差的她停了下来，转过头狐疑的看了男人一眼。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询问的话音落地了一会儿，男人却没有看向她，而是不紧不慢的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腕表上，琥珀色的眸子微微转动着，似在思量着什么，姜辞十分不解他的意味，一脸黑人问号。

　　“小姐，你搭讪的方式太老套了。”

　　说话间他微扬了扬下巴，打量的目光从姜辞的脸上慢慢向下移动，沿着女人修长的天鹅颈至直角肩上，眼底那种无所顾忌，仿佛是在掂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映在姜辞的脸上，隐隐含着几分嘲讽。

　　姜辞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攥紧拳头，冷哼了一声，既不掩饰自己眼里正大光明的厌恶，也不阻止他肆无忌惮的眼神流连。

　　“两个月前，吴江泗洲禅寺，你应该去过吧，因为我记得你的眼睛，就像波斯猫一样，滴溜溜的，可惜了，白白浪费了这双眼睛。”

　　不等这个男人的反应是什么，姜辞快走了几步，离开了回廊。

　　半晌后，有脚步声从后方传来，原野走过来的时候，一抬眼便是回廊里站着的自家老板，没有吩咐他不得靠近，虽略有意外却也明白这才是高霂真实的一面。

　　此时，高霂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在四面浓雾的朦胧里，借着灯影的投射，流光重叠在他的脸上，精致的五官瞬息模糊了几分不可近人，不再有白日里的清冷沉敛，居高临下的距离感，而是多了些邪魅之色，取代了生人勿近的冰冷，展示出形骸松散，一派慵懒。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浓郁微亮的眼睛，如落在宙宇的河畔之域，苍穹之地藏着属于他的一方静池，是凛冬下的三千尺冰，光年未化。

　　“这种瞳孔的颜色是淡褐色，没见识。”

　　男人的声音微低，含着几分鄙视，薄凉之中夹杂着些许郁闷。

　　翌日，救援还在继续。不同于昨天的一无所获，今天救援小组找到了走失者的背后和一只鞋子。

　　“看这鞋的破坏程度，应该是大型猫科动物的利齿磨咬的。”

　　彼时，曲月拿着手机坐在后座上，特意放大了好几倍去看图片的细节，脸色略有些担忧的样子。

　　姜辞一愣，虽然她看得不是很专业，但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来分析，很难不想到，这两个人应该是遭遇了野生动物的袭击。

　　“背包里的东西都剩下什么了？”

　　她看了一眼曲月，神情愈发显得郑重，于私心里他们之中任谁都不希望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可摆在眼前的现实种种指向，都是这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背包被撕扯的破破烂烂，里面的东西丢的丢，散的散，没有什么完好无损的，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发现地并没有留下血迹。”

　　曲月的语气冷静，但凡有一丝生机，他们都不愿意放弃寻找，只希望这样大动干戈的结果是皆大欢喜的。

　　“还有机会的，今天我们再努力一次，机会就更大一点。”顿了顿她又举起了胳膊，一脸加油加油的表情看着姜辞。

　　“不过话说回来，昨晚你安安静静的出去，怎么回来的时候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是李胜宇在电话里骂你了？还是你骂他骂得不够爽啊？”

　　曲月往前凑了凑，一脸八卦好奇的盯着姜辞，反正等午饭的时间里，也不能谈论些别的，不如关心关心她这位好朋友，姜辞瞥了她一眼，对方一副你今天必须给出一个回答的表情，想来也躲不掉被烦扰，不如自己主动坦白，想罢她清了清嗓子，慢慢开口。

　　“我把他骂的狗血淋头，到最后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姜辞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表情，眼里隐隐带着怒火，这只是前半段，而有关昨晚的囧境，那是属于后半段的故事，这一段故事她对谁也没有说出来，因为那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真是无颜以对家乡父老了。

　　“等这个案子结了，我再给你好好的揍一顿李渣男去，让你解气。”曲月扭了扭手腕，咬牙切齿的开口道。

　　“不了，我和李胜宇的事已经彻底结束了。”

　　“那你现在这副眼里喷火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哦，那，只是昨晚偶遇了一只脾气古怪的波斯猫而已。”

　　姜辞看着曲月一副活脱脱小兽炸毛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略有点心虚的比喻。

　　她心底暗暗想着昨晚那个全身上下都奇奇怪怪的男人，临走之前她送给对方的那句揶揄，根本不怕他听不明白，最好听明白了后，气的牙痒痒。

　　“你在想什么啊，怎么还正大光明的磨牙？”

　　曲月一脸震惊的看着姜辞，十分意外她这番举动的意思是为了什么。

　　“额……”

　　“你这是恨谁，恨得这么牙痒痒啊？”

　　姜辞略有些尴尬的闭上了嘴巴，摸了一把头发，对着曲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没什么，没什么的。”

　　姜辞扭了扭身子，往车窗边挪了挪，曲月看着她一副浑身上下都不自然的样子，不用猜就知道是有猫腻，只不过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她沉吟了一刻，自动省略了到嘴边的话。

　　“对了，昨晚接应我们的那家九州药企，你知道老板是谁吗？”姜辞故作随意的开口，权当只是简单的好奇而已。

　　曲月轻皱着眉头，仔细的回想着关于自己的了解：“好像是姓高，具体叫啥我不知道，不过高氏制药在全国都很有名，他们名下有多家药企，西药中药的牌子都有，而且他们家好像在制药行业里有一段历史了，应该算是个老牌子了。”

　　“难怪呢，制药企业果然都很有钱，财大气粗。”

　　姜辞轻叹了一句，似有感慨着关于昨晚红松别墅群的景致，依旧令她过目难忘。

　　“嗳，我当你想问什么呢，那必须得有钱啊，而且一般有钱都不行，必须超过一般，上升高度是我等普通小民难以想象的。”

　　“不过话说回来，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他们也照样不明白我们的世界，有句话叫凡是荣耀的背后，必有一道孤独，我猜越是大人物，就越孤独吧。”

　　曲月状似感慨，这样想想她倒愿意一辈子像现在这样平平淡淡，过着普通的日子就好，那些光鲜亮丽的背后皆是不见人前的心酸和痛苦，这样的荣耀，她可享受不起。

　　“报告报告，找到人了，找到人了，坐标地点已经传送完毕，快把收尸袋拿过来。”

　　就在这话音停顿的档口，座位上的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声急呼，后座上的两个女人下意识一愣，迟钝了几秒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而望，皆没有一个字音吐露。

　　“结束了，曲月。”

　　姜辞看着曲月久久木然呆愣的表情，咬了咬唇，她忽然觉得兴味寡然，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心里那块大石头没有得到疏解，而是越压越重。不仅仅是姜辞一个人，其余各搜救小组的人也是一样的表情，就连中午的盒饭都没有几个人动筷子。

　　这场历时两天的呼中救援行动，正式结束。本次救援的两名走失者，分别为一男一女，年龄皆是22岁，被发现时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唯一令救援人员慰藉的是好在留下了全尸，可以好好的入墓安葬。

　　“张思远，你等下有没有什么事情，如果没有的话，带我们四处逛逛吧，我刚好调休了，一块散散心。”

　　彼时，曲月扬了扬脸，任由冷风吹散她的短发，张思远点了点头，重新坐上了驾驶位。

　　“小姜队医也一起去吧。”

　　张思远看了一眼后座的姜辞，她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视线落在车窗外，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好啊，准备去哪啊？”

　　“不如我们去红松那边的药田吧，那里一般不对外人开放，景色特别美，正巧我朋友在那工作，我们可以进去逛逛。”

　　后座的两人皆是点了点头，权当这次散心是为了消散此次行动的郁结心情。

　　不多时，三人顺利到达目的地，一行跟着张思远的朋友小王走进了半坡药田区，漫山遍野的赤芍，黄芪，苍术等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着，清爽的凉风拂面而来，夹杂着芳香沉浸其中，草药的香气裹挟着草木之息，置身其间，每个人只感受到了全身心的放松。

　　姜辞轻轻的闭了闭眼睛，随即又睁开，放眼望去一片自然无限好风光，正好疏解了她心里的郁结，无论是来自这次救援里还是私人上的事情，她长呼了一口浊气，就让它们都随风消散吧。

　　不多时，姜辞视线动了动，在那稍远一点的地方，几座零星的红塔别墅，错落有致，立在绿盖如阴之中，莫名的有一种十分熟悉的建筑风格，好似在哪见过一般。

　　挂在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姜辞眯着眼睛仔细的看了一会，再三确认，脸上呈现着一种疑惑的表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哇塞，你看这里还种植百合啊！”

　　曲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姜辞下意识抬头去看着她，张张口想要问什么的时候，冷不丁的视线往旁移了几米，此刻石板小路上正慢慢走过来的一行人。

　　为首在中间位置的是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整个人庄重冷肃，斯文克制，表情里淡漠疏离，一身西装革履，全然是业界精英的打扮。

　　姜辞猝不及防的撞进了那一片深邃枯寂里，她收回了震惊的表情，微挑了挑眉，脸色是明暗交替之下的不明意味，对方也随之勾了勾唇，一抹迷人的风采绽放而开。

　　此刻，他站在阳光之下，周身光芒耀眼，她站在暗影遮蔽之中，周身一片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