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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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已至，军营里处处洋溢着一派喜悦的氛围。鞭炮声声响起，时下暂且解除了禁酒令，将领兵士们便四下往来串门，把酒言欢。
顾玥戎马多年，早已习惯在这里过年，今年也不例外，昨日去往陵州城内家母住处拜过新年后，便又回了军营。今日乃是大年初二，其母顾林氏便也携孙子顾允、孙女灵芸一道来了军营。
时下已进入日暮时分，酒过三巡，营帐外热闹非常，蹴鞠的，比武的，搏斗的……借着新年的喜庆之气，诸人兴致愈发高涨起来。说是比武和搏斗，时下恰逢佳节又并非战时，诸位便是游戏取乐为主，胜负倒是次要。
顾玥时下亦是难得的放松，不时于军营内四处流连。时而与正在游戏嬉笑的将领兵士寒暄两句、小酌一杯，时而也望着蹴鞠或是搏斗正酣的诸人，送上几声喝彩。
陆然擅长蹴鞠，时下正与其他几位副将比试。本专注于脚下的动作，耳畔便传来顾玥的喝彩声，他不禁回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但见顾玥正站在场外。
她此刻未着戎装，而是身着一袭素白色窄袖束腰棉制长衫，外披一件玄青色大氅御寒，虽仍旧作男子装束，但明媚笑容在她秀丽白皙的面容上漾开，笑声清脆；许是此刻未如平日里那般刻意压低声音说话，声音带着几分轻柔婉转，全然便是女子的音色。陆然的目光不禁在她身上凝滞了一瞬，以至于全然没顾上脚下有人偷袭，猝不及防间不禁被人撂倒在地，脚下的鞠球也被带向了他处。
“陆副将，怎的主君一来你便分神了？”一旁的队友好似看出他因何事分神，这便嬉笑揶揄道。
陆然不禁有些羞赧，这便立即起身继续追赶适才被带走的鞠球，而眼角余光再望向适才场外顾玥所站的方向时，却见她已然不见了踪影，心下没来由便升起几分落寞。
顾玥本就四下漫无目的地走着，适才忽然离去，却是因着耳畔传来侄子顾允的哭闹声，担心他与旁人起了争执，这便立即向着声音的来处寻去。
及至走近，便见侄子顾允与一名与他年岁相若的男孩起了争执，俊秀而稚气未脱的面容此刻已因气急变得通红，他的祖母顾林氏正在一旁相劝，但显然未起到什么作用。
“阿允，发生什么事了？”顾玥疾步走近，眼见侄子衣衫有些不整，加之四下还有旁的几名与他年岁相仿的男孩在场，看情形便知他们是适才搏斗比试了一番，而站在顾允对面与他起争执的那名男孩，比顾允还高了半个头，面容英气，双目炯炯有神，俨然也是一副毫不相让的架势，顾玥一眼便看出这孩子是陆然长兄陆维之子陆晋。
“陆仲焉他以大欺小，就会欺负我！”顾允气急，想到适才与旁的几名男孩比试，自己都能轻松胜出，这姓陆的小子却是仗着个头比自己高，不但丝毫不让，反倒不依不饶，三个回合连胜两局，便让顾允觉着，这是丝毫不给他面子了。
“你我比武，不过是各凭本事，我如何欺负你了？”陆晋不以为然，态度同样强硬，“况且我与你同岁，并非什么以大欺小。”
“我二叔可是你三叔的主君，我便也是你的主上，这般强词夺理，你这是以下犯上！”顾允急了，这便拿身份压起人来。因着现下是在军营，他便仍唤顾玥为二叔，而陆晋的三叔，便是陆然陆子轩。
“阿允，不可放肆！”顾玥眼见他比试不过便拿身份压人，便觉这孩子好胜心切不说，小小年纪还学会了这套盛气凌人的做派，“新年已过，你今年已十二岁，是个大孩子了，将来上到战场上，你以为你的敌人会让着你么？会因着你身量比他弱小而放你一马？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输了便要认识到自身不足发奋图强，如此输不起，算什么男人？”
顾允自幼丧父，姑姑顾玥又常年征战四方，他和妹妹顾灵芸便一直是由母亲顾王氏和祖母顾林氏抚养，两个女人念及他是顾家仅剩的唯一男丁，自幼别说让他磕着碰着，便是一句重话也不曾说过；加之顾允自幼算得勤奋好学，母亲祖母知他上进，素来便是听之任之，不想便养成了他争强好胜、急于求成，经不得磋磨的性子。眼下姑姑顾玥这一袭话，如同坚石般打在了他的心上，他自幼从未听过这般不留情面的训斥，这下便觉羞愤难当，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顾玥眼见他神色委屈，语气便开始柔和下来，“你要清楚，旁人让着你，不过是看在你的身份上，陆晋与你比试毫不相让，你不但不该责备他，反倒应该感谢他，这样的对手才能让你发现自身的不足，如若不然，将来你上了战场，身处危险都不知道如何自救。”顾玥轻抚他的额角，而后便同母亲顾林氏说了几句话，顾林氏便带着顾允入帐休息了。
顾允闻言，好似听懂了她话里深意，又好似并未明了，这便随着祖母向帐内走去，末了不忘回头看向顾玥，时而又看看陆晋，眼中仍带几分不甘。
顾玥这番不禁长叹一口气，暗道侄子这心性养成绝非一朝一夕，自己自他幼时起便接下他父亲祖父留下的基业，常年在外征战，甚少参与他的抚育教养之事，母亲和嫂嫂性子温和顺从，对他自是诸多溺爱，想来…..念及此处，她不禁感到几分自责，也不知这孩子如今十二岁了，现下开始重新打磨他的心性，会不会晚了些。
适才同顾允比试的男孩们现下已四散开去，皆是军中将领兵士的孩子，不必说，定是被顾允强叫过来同他比试的。旁人皆知顾允是主君顾玥唯一的侄子，也是其兄长顾琛的独生爱子，顾琛早已逝去，顾玥再如何也是一介女流，这江东基业，将来必然是要落到顾允手中的，是以这军中谁都不敢得罪顾允，这些同他比试的孩子又哪里敢尽全力与他相搏？唯独陆晋是个例外。
“你这倔脾气，和你三叔倒是一脉相承，”顾玥回过神来，便望着陆晋温声笑道，“你做得对，以后顾允再找你比试，也别让着他才是。”
“主君这是拿我打趣么？”半大的少年咧嘴一笑，“我其实，知道自己莽撞了，适才还以为主君要教训我两下呢。”
“我不会教训你，看得出来，你于骑射武功上皆有天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只是做人，太过刚直不阿可能会为自己招来祸事，这点，日后我和你三叔，会好生教导你的。”顾玥温和道，想起适才正看到陆然蹴鞠，正欲带陆晋去找他三叔，不想陆然已向这边走来。
适才蹴鞠半晌，再也不见顾玥的影子，几个回合下来，他便也失去了兴致，这便重新换好衣衫，想四下看看顾玥去了哪里，不想在这儿看到自家主君正同自己侄子说话。
正欲开口询问顾玥适才发生何事，便见顾玥开玩笑似的笑道：“你这侄子啊，刚直的倔脾气倒是像你。”不一会儿便自行回去安置，留他叔侄二人叙话了。
陆晋便同他说起适才之事，他一面听着，原是想教训一下自己侄子的逾矩行为，但此刻空中烟火绽放，绚丽多姿若晚间的云锦绽放于已然漆黑的暮色间，与军营内闪烁的灯火交相辉映。他只望着顾玥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想到再过不了几日，便是她的生辰了。
转眼便是正月十二，这日正是顾玥的二十四岁生辰。加之再过几日便是元宵佳节，营帐内外灯火通明，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氛围。顾玥端坐于主营内的案几旁，诸将坐在席间下方，这便一一为她献上生辰贺礼。
身边诸人虽早就知晓她是女儿身，但她这些年领兵南征北战，身为女子为让麾下诸人信服，不得不拿出比男子更强更深的魄力，诸将士心悦诚服之余，渐渐也淡忘了她的女儿身，若非情况特殊，从不刻意提及。是以她每年生辰收到的贺礼，无外乎兵士认为配得上她的良驹宝剑、弯弓箭簇这些作战之物，偶有旁的物件，也无外乎西域送来的各类珍奇玩物，见得多了，倒也不觉有何稀奇。
今年也不例外，只不过因着二十四岁生辰乃是特殊的年岁，送贺礼的人比往年更多些罢了，送的礼物仍是大同小异。
待朱煦杨程献上贺礼后，便轮到了陆然，“主君，你这柄斩虏剑，属下已特命能工巧匠为你重新修理养护好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恭敬地将剑身呈递给顾玥。
旁人都知道，这柄剑是顾玥父亲顾远在世时特命能工巧匠为其打造的，斩虏，斩虏，便是“驱除鞑虏、光复山河”之意，是顾远的毕生夙愿，也是作为父亲对女儿顾玥给予的厚望，顾玥有多爱惜这把剑，自是无需多言，尤其是父亲顾远离世后，更是日日带在身侧。是以这些年即便旁人总有宝剑相赠，都无法替代这把剑在她心中的分量，加之用得久了生出感情，便是损毁也从未想过换上一把。
将将过去的淡州一役，恶战良久，此剑剑身多处损毁，故而战后顾玥便特命陆然将此剑带去修理，过了这许久，如今总算是焕然一新地拿回来了。
顾玥从他手上接过此剑，细细端详，但见剑身出鞘散发着凌冽青光，质地依旧同初次到手时一般无二，其上的断纹也已被修理完好，这便道：“子轩，谢谢你。”
“主君何必言谢？既是主君吩咐，不过属下分内之事罢了……”陆然微微一笑，笑容却带着几许紧张，好似欲言又止。
“子轩，这便是你送给主君的生辰贺礼么？未免太不够意思了。”席间其余人这便开始揶揄起他来，暗道这不过是顾玥吩咐他去做之事，如此这般充数，未免敷衍。
“主君气度清华，朗如日月，今年…..今年实是想不到送什么给主君了……”陆然低垂着头，神色闪烁，时而垂眸望向自己藏在席下的包裹，几番犹豫，却终究未能将它拿到顾玥面前，伸手赠与她。
“你的礼物，我甚是满意，快坐下吧。”顾玥心情欢畅，便也不再多言，只示意他勿要内疚，快些坐下。
陆然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坐了下来，眼望着其余人将贺礼一一呈给顾玥，末了也未将那包裹给她，里面盛放的，是一袭水红色的女子衣裙，是根据顾玥的身形，量身裁剪制作而成。
时下暂且没有战事，恰逢生辰，顾玥心情大好，但到底，却免不了仍有一丝微妙的心绪。这几日，她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袁桓的俊美面庞和清朗笑容，以及他劝慰自己时说过的话，还有那日分别时，他策马离去的背影…..虽知与他约定的是新年过后江东相聚，新年他必要在西秦陪伴父亲袁鉴，怕是年后才会动身前来与自己相会，但此时此刻，她却莫名希望，他能现身此处，也同他们一般，与自己共贺生辰。
也不知，他若知晓了自己生辰，会送自己什么贺礼，想来，也无外乎是自己的下属们会送自己的这些物件吧，他都不知自己是女儿身，还能送什么？她兀自想着，下属们已然开始轮流给他祝酒，她却有一瞬未能回过神来。
“主君，袁将军到了！”帐外传来兵士通传的声音。
有那么一会儿，顾玥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确定，是袁将军到了？”她询问道。西秦远在数百里之外，便是大年初一过后便快马加鞭，也不会来得这般快了。
“正是袁将军，他此刻正在军营外，不知主君是唤他入帐，还是去帐外见他？”兵士询问道。
顾玥原是想说“唤他进来”，脚步却已不自觉向帐外行去。
推开营帐，走出几步，便见早春的明媚日光与清冽微风下，一位身着天青色锦衣长袍的俊美公子正翻身下马，他身畔只有两三侍从，顾不得拂去面上一路策马而来的风霜之色，便已迈着轻快却沉稳的步子，向她走来，笑容一如，这春日里绽放的繁花。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四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