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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   是夜,陈宝青一度痛得蜷缩。吞下两粒止痛药,痛楚依旧盘踞。
      她侧身躺着,模糊想着该去医院了。

      屋里熄了灯,一片浓黑。
      周荡靠在床头,手机屏幕幽光映着他沉默的侧脸。

      陈宝青闭眼,不想说话。
      周荡也无动静。
      她翻了个身,周荡声音低缓:“没睡?”
      陈宝青蚊蚋般“嗯”了一声。
      “还疼?”
      陈宝青不答。

      周荡似乎坐直了,床垫微陷。
      “去医院?”
      陈宝青将他往下扒拉:“熬一白天还这么精神?睡你的,不怕猝死?”
      周荡没应,锁了屏,平躺下来。

      反倒是陈宝青,摸过手机设闹钟。
      周荡瞥见时间:“这么早?有事?”
      “突然想起明天有点事。”
      周荡“哦”了声,也没再问。
      *
      早八点闹钟响,陈宝青疲倦起床,打算去趟医院。
      周荡也醒了,睁眼看她。
      “要我陪?”
      “你睡。”

      N市近处医院老旧,陈宝青查了查,打算打车去新开发区一家新建的医院,车程要二十多分钟。
      犹豫再三,还是从玄关柜里翻出装报告的袋子带上。

      替她看诊的医生老调重弹,无非劝她住院。
      陈宝青态度坚决,“您给我开点强效的药就行,之前我吃的止痛药好像没什么效果了。”
      医生没再说话,只是推推眼镜,键盘敲得啪啪响。

      刚出医院,包里的手机响了声微信提示音。
      是租客发来的语音和视频。

      陈宝青不想去验房,连视频都懒得点开,问了大门密码锁密码,爽快退了押金,拦车回家。

      到家时,周荡不在。
      陈宝青没找他问去向,放好报告单,将药塞进自己那侧床头柜,纸袋拧团丢进垃圾桶,去洗澡。

      陈宝青夏天吹头发是场酷刑。即使她敞着浴室门,让主卧冷风灌入,吹干时又是一身薄汗。
      黏腻,令人烦躁。

      收好吹风机,陈宝青望向镜中扒拉了两下头发。
      前阵子刚染过的发色,新长出的发根已有一两厘米。

      要不要剪短?图个省事。
      ……还是回头再说吧。

      陈宝青踩出浴室,正欲躺回床上,玄关传来门锁开启的轻响。

      她走到卧室门口探头望去——
      周荡刚踏进客厅,手里几个塑料袋,塞满蔬菜鱼肉。

      陈宝青诧异:“干嘛?”
      周荡似没料她在,微怔:“你在家?”
      陈宝青:“不然?”
      “不是有事?”周荡往厨房走。
      “办完了。”
      周荡“哦”了声,不再理她。

      陈宝青摸摸耳垂,跟过去。
      “做饭?”
      陈宝青其实会点厨艺,但一个人吃又吃不了多少还麻烦。这段时日她全靠外卖外食。
      周荡侧头瞥来一眼,无声胜有声:不然?
      陈宝青:“你会做?”

      十年前那段,两人关系止于床笫,连饭都少一起吃。偶有饥肠辘辘,不过也是点外卖。
      再往前推到初中……她对周荡那就更不了解了。

      周荡拉开冰箱门,背影相对。
      陈宝青不恼:“问你话呢周荡,不回答我扣你钱。”
      周荡将食材分门别类塞进冷冻、保鲜层,妥帖后才回头:“小时候就会。”

      陈宝青生动地张圆了嘴,仍想逗他:“我是包你诶,又不是雇保姆。”
      周荡回:“外卖不健康,自己做省钱。”
      ……理由无懈可击。

      陈宝青早腻了外卖,自然赞成,趴在流理台边看他忙活,嘴上不停:“你做的饭能吃吗?别毒死我。”
      周荡正掰娃娃菜叶,水流潺潺,声线平平:“我还站这儿,你说呢?”
      陈宝青没有丝毫犹豫:“没准你抗毒。”
      “……能吃。”
      陈宝青话题陡转:“小时候是几岁?”
      “一二年级,我奶没空管。”
      “奶奶还在老家?还是跟你来N市了?你早说我就不让你搬了。”陈宝青有点歉然。
      周荡甩甩手上水珠,侧身拿菜板:“没了十多年了。”

      陈宝青猛地想起他是孤儿这回事儿,似无意揭了人疮疤,瞬时噤声。

      周荡做饭时心无旁骛,架势熟稔。锅铲翻炒间,那边菜板上同时利落切配,有条不紊。令人目光不由得随他动作流转。

      一方空间里,交汇着水溅油锅的滋啦声、家常菜的爆香、油烟机的轰鸣……

      嘈杂里,陈宝青的心却像浮水微晃的羽毛,荡开涟漪,归于沉静。

      安稳。
      她又想到这个词。
      *
      晚饭上桌,三菜一汤,两碗米饭。

      周荡手艺不差,但口味迥异——三菜皆荤,两道偏辣。唯一清炒娃娃菜也撒了干椒。
      但陈宝青本就没胃口,只薅那盘娃娃菜,饭挖三口便搁下,倒是黄瓜蛋汤喝了两碗。

      席间依旧沉默。
      饭后收桌,周荡洗碗。

      陈宝青乐得清闲,嘴一抹瘫进沙发,遥控器胡乱换台,耳朵却支棱着听厨房动静。
      碗碟磕碰声渐小,终至无声。脚步声又响,几次后停驻,周荡的声音传来:“下午出去一趟。”
      陈宝青没回头,只是啊了声。
      脚步声近,停在沙发后:“回来我要去超市,要带什么?”

      陈宝青侧仰头,迎上他笔直的目光。
      “没什么带的,你买点水果吧。”
      “什么水果?”
      “你看着买。”
      “……”周荡转身就走。
      *
      陈宝青在沙发里窝了几个钟头,迷糊睡去,醒来时天光沉了大半。
      一看时间,五点多了。

      独醒于黄昏,总有种被遗弃的恍惚。

      陈宝青虾米般蜷着,摸手机发微信:[什么时候回来?]
      [路上。]

      周荡回来时,又是大包小裹。
      陈宝青支起脑袋笑:“扫荡超市了?”
      “没。”
      “买了什么?”
      “菜。草莓。橙子。”
      “多少钱?我给你报销。”
      周荡置若罔闻,转身进了厨房。

      晚饭做得更快。番茄炒蛋,清炒西兰花,高压锅压的绿豆粥,撕包榨菜,蒸几个馒头。

      陈宝青喝了半碗粥,才后知后觉——这顿极清淡,偏南方沿海口味。
      回想中午那顿油辣,嘴里未咽的绿豆粥米粒,竟泛出一点清甜。

      她抬眸。
      对面周荡单手划着手机,低头呼噜喝粥。

      察觉视线,他眼皮一掀。
      “又没胃口?”

      陈宝青摇头,筷子在粥里缓缓搅旋,心头微怅。
      这样的周荡很是陌生……她未料到他如此细致。

      随着筷尖一圈圈旋动,记忆倒回初二。
      春天?还是秋天?记不清了。

      那会儿她是班里语文课代表。
      大概学生时期每个班里都会有那么几个刺头。
      那天,她收作业时,一男生瘫在椅上嬉笑:“我写了但忘记带了,明天交行不?”
      陈宝青杵他桌边:“那我记名字了。”
      砰!——
      男生踹桌,桌子一偏撞上陈宝青大腿,火辣辣疼。

      喧闹的教室瞬间死寂。

      陈宝青咬唇转身要走,男生又踹一脚桌腿,冷骂:“装什么?课代表了不起啊?傻逼!”

      那火辣感从陈宝青腿上直窜脸颊。
      她气极转身欲理论,却见周荡起身,踢踢那男生椅脚:“走,厕所抽烟。”

      陈宝青记得清楚,那时周荡正变声,声线卡在嘶哑与清亮间,冷淡如指甲刮过金属。

      周荡自始至终没瞥她一眼,转身就走。三两个男生跟出,骂骂咧咧的男生也尾随而去。

      教室复又嘈杂。

      陈宝青愣立原地,望着空荡的后门,脸上的火辣顺着脖子往下灼进胸口,难以言喻。
      ……
      记忆渐晰。
      少时懵懂,当年的陈宝青只觉周荡行径令她难堪,她甚至以为他讨厌她。

      如今再想,那大概是周荡式的“解围”。

      突然忆起这陈年旧事,笑笑便该过了。
      毕竟他们之间,从不叙旧。

      可此刻陈宝青不想这般略过。
      她夹了筷榨菜,齿间咬断脆嫩的菜芯,就着咸甜滋味问:“周荡,你记得初中那会儿么?”
      “什么事?”
      “我收作业那次。”
      “作业?”
      陈宝青撇嘴:“那会儿我是语文课代表啊。”
      周荡哦了声,“知道。”
      “就那次,有个男的——名字忘了——踹桌子撞我,你喊他去抽烟。记得吗?”陈宝青目光带点期待。
      “……不记得。”

      陈宝青略显失望,低头不语。
      周荡看她兴致骤落,凝神回想,点头:“有。”
      陈宝青猛地抬头,眼瞳微亮:“记得啊?”
      周荡点头:“然后?”
      陈宝青粲然一笑:“就突然想起来的。你当时真想去抽烟啊?”
      “……忘了。”
      陈宝青唇角弧度更深:“到底记得还是不记得啊?”
      “吃得慢的洗碗。”周荡埋头喝粥。
      “……哈?”
      周荡不理她了。

      他伸筷夹菜时,陈宝青将那盘菜往自己跟前拖了拖。
      周荡眼风不动,筷尖一偏,自然夹了榨菜。

      陈宝青轻哼,看着他黑黢黢的发顶,不再深究。
      周荡在她心里是块冷硬木头,逗趣需适可而止。
      至于洗碗?绝无可能。她可是病患。
      *
      同居生活让陈宝青窥见了周荡诸多以前未曾了解的优点。
      这男人自理能力堪称强悍,勤恳近乎面面俱到,厨艺好,爱干净,家务全揽。除了寡言,无可挑剔。

      每日醒来,她总能看见他在屋里默默做事,连每周上门的保洁阿姨都无需再叫。

      陈宝青住进这套房子有段日子里,每天都闲得发霉,不是睡就是发呆。她想不通哪有那么多事可忙。

      周荡极少言语,每次交谈都需她主动牵线。

      他似乎没有爱好,只是一味认真地日日重复琐碎的家事。
      在这个数据爆炸的短视频时代里,他连摸手机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日子这样滑过小半月,陈宝青病情似无恶化,只一次半夜痛醒,吞两粒止痛药,次日便如常。

      陈宝青在N市没有朋友,鲜少出门。
      周荡辞职后多半时间也陪她在家中,除隔三差五采买,几乎足不出户。

      这偏离了陈宝青的初衷。她原本只想如浮萍暂泊,在最后日子里孤独时能触到一份真实的体温。

      可人是不能彻底摒弃社交生活的。她不愿周荡只围着她一个人转,与社会脱节。
      哪怕只是三个月。
      *
      又一个午后,饭毕。
      陈宝青一脸正色,打算同周荡讨论此事。他却勾着洗衣筐从卧室走向阳台。
      家庭煮夫的活计,配上赤膊纹身,违和感刺目。

      在家时,周荡只穿宽松黑背心、短裤。清一色款式。
      他似乎不爱穿拖鞋,总赤脚踩地。

      有时陈宝青躺着时,能清晰听见金刚板在他足压下吱呀作响,抬起时黏着地的轻撕声。

      “周荡啊。”陈宝青懒懒侧首。
      周荡停步,转身。

      客厅朝北,此时未开灯,光线昏昧。
      她仰视过去,他背抵阳台微光,轮廓模糊。

      “别整天跟我闷家里。我是无处可去,你就没点别的消遣?”陈宝青道。
      周荡:“我平常不爱出门。”
      “看着不像。”
      “……那你看我像什么?”
      陈宝青笑:“当然是夜夜笙歌咯,每天灯红酒绿,蝴蝶蜜蜂绕着你飞……”
      “神经。”周荡换手提筐,推开纱窗和推拉门,探身出去,纱窗拉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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