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
那根羽毛被放置在一个精巧的花瓶中，在极北之地难得的阳光之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元浮黎看着那被摆放在桌上的花瓶，无端觉得有几分熟悉，他皱着眉仔细端详那根羽毛，却实在想不起自己是在何时何地见过。
秋安昙提着篮子悠然从他身后经过，“怎么了？”
“这极北之地哪里来的孔雀？”
“这个啊，是一份礼物。”秋安昙放下篮子，伸手拨弄了一下羽毛，看着折射出的光芒沿着屋子转了一圈，她笑着将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本书，她将书扣在桌上，元浮黎并未看清书上的字迹，他并未在意。
“我明日要出门。”元浮黎简单地说了一句，便折返回自己的屋子。
秋安昙看着他的背影，放在桌上的手指慢慢扣紧成拳。
次日一早，元浮黎难得起了个大早，把自己裹成球，出门去了。不多时，秋安昙也穿好衣服，向着相反的方向出了门。
出了森林，秋安昙一路向北，一刻钟后，就能看到空旷的沙地边际有一座小小的酒垆，酒垆前挑着一面旗子，旗子上写了个斗大的李字。她掀开帘子，走进酒垆，扑面而来的热气让她没有立刻放下帘子，待到冲进来的冷气中和了热气后，她这才在老位置就坐。
“秋姑娘这一次来得晚了三日。”酒垆的主人是个年逾古稀的老者，他悠闲地躺在躺椅上，嘴上叼着一只烟袋，他说着指了指身旁的火炉上正烧着的沸腾的锅子，“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过几日，那位也会过来。”
“家里出了些事情。”秋安昙一笔带过元浮黎的事情，她将厚厚的皮毛大氅解开，搬着椅子也坐到了火炉边，“近来关于那个传闻似乎有了些新的进展，我瞧着许多人都在朝着这边来，想来不久之后，极北之地就能够彻底被开发啊！”
老者微微一笑，“不过是追名逐利而来，却不知道这东西并非是他们能够操控的。”老者从袖筒里摸出个纸卷递给秋安昙，“等到这边的事情了解，秋姑娘想必也要返回家中了，那位对你很是有意，若是你们能够成就好事，你也不必担忧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事情了。”
“我可不是走狗，大家各怀心思，各自得利罢了。”
秋安昙将纸卷放好，取了干净的碗筷，夹了锅子里的肉和菜，小口小口吃起来，老者给她倒了酒，她喝了一口，被辣得眯了眯眼睛，“不过，他亲自来这种地方，当真无妨？”
“无妨，虽然很多人想要他的命，但是没有哪里比这里更安全了。”
“那我就提前祝他此行顺利，能够得偿所愿了。”
——
元浮黎一路向南，在临近森林边缘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窝棚，里面几匹马正在闲散地吃草，他解开一匹黑马的缰绳，上马向着极北之地的边界一路飞驰，在看到一抹浅绿色的时候，他抖着缰绳放缓了速度。
那里已经有人提前等候着，见他过来，扶着他下马，之后将他迎进了一座大宅院中。
等候在正堂中的是当朝的三皇子，他今年刚刚加冠，看起来一表人才，风姿不凡。见到元浮黎走进来，他也快步迎了出去，“浮黎，好久不见。”
元浮黎进了屋子就开始将外边套着的保暖的大氅皮衣通通脱下去，“好久不见，京中局势如何？”
“别提了。”三皇子叹了口气，“父皇又病了，大哥和二哥这些时日暗中不知争了几回，朝中人心浮躁，我是个坐不住的，又不想要掺和他们两个的争斗，所以就跑出来了。”
“你父皇身体如何？”
“太医说是过于辛劳，年纪又大了，如果以后不再如此操劳国事，悉心养着，还能够看到我们这些皇子抱孙子，若是依旧如此，也就是这三五年了。”三皇子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头，“你知道父皇不可能悉心养着，这不，大哥和二哥现在就开始了。”
元浮黎将大氅交给下人，喝了口茶，“如此，你就该赶紧做准备，我在这里倒是碰见了一个本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他倒也不卖关子，“秋家那个传闻中多病的大小姐，秋安昙，她出现在这里似乎也是为了那个传闻。”
三皇子吃了一惊，“秋家大小姐？这的确不可能，秋家如今不论在朝在野都是中立的，从未表现出偏向任意一方的姿态。浮黎你可知秋家是站在哪一方的？”
“不清楚，这些日子，我瞧她就像是在这里过日子，她家中也未有书信往来。”元浮黎敲了敲桌面，“像是被放逐了一般。至于秋家，既然你父皇病重，秋家自然不可能再保持中立，他们总要选择一位皇子站队的，不然新皇登基，秋家可就不再有如今这般煊赫的声势，只会被安上闲职，从此逐渐被遗弃。”
“这倒也是，你觉得我们有把握让秋家站到我们这一边来吗？”
“可能性不大。”
三皇子摸了摸下巴，他叹着气说道：“我想也是，不过秋家为什么要把自家的长女安置到极北之地？他们家中又不是没有男丁了，就算是为了让他人不起疑心，这样也很奇怪啊！”
他沉思了一会儿，“这样也好，有了秋家长女在，说明这个传闻确有可信之处，既然如此，还请浮黎务必与她打好关系，我们之间未必就是敌人，若是能够借此将秋家拉到我们这边来，这个传闻重要与否便无关紧要了。”
“...的确，只是若是想要将秋家拉到我们这边，为何殿下不采取联姻这一条路子呢？”
“不是没人想过，可惜啊，秋家在其他地方都很好说话，唯独在姻亲上不肯松口，这一点倒是让人高看不少，起码秋家是凭着男丁自己的实力起的家，而不是全靠女人维系关系。”三皇子说到此处，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之意，“宫中的秋贵妃当年是与父皇一见钟情，入宫后未借家族一分力，也从未为家族谋求过什么，是以宫中诸人纵然争斗，却也与她无关。”
“不像我母妃，自打有了我，整日里的谋求算计。”
三皇子看向元浮黎，“既然有了秋贵妃，即便是她与父皇两情相悦这才入宫，但秋家不可能再让第二个女儿嫁入皇室了。而浮黎你不同，元家是和秋家相当的大家族，你们家家风清正，秋姑娘也是自幼由名师教导，你们二人可堪匹配。”
“......”元浮黎沉默着点了点头，“你安心，我会试着与秋姑娘谈一谈，只是若是人家姑娘不愿，我也不好勉强。”
“这是自然。”三皇子笑起来，“我既然仰慕秋家的家风，自然也不会靠着女人的关系谋求大计，秋家大小姐听闻是个美人，若是你二人能够在一起，也是良配，是一桩美事。”
元浮黎想了想秋安昙，不得不说，这些时日他还真没仔细端详过这位姑娘的长相，他对秋安昙所有的印象全在她不怎么怕冷，她很有生存技巧以及她能够拿着一把锄头翻一整块地上——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觉得传闻是真的不能当真。
毕竟，传闻中可没说过秋家大小姐还会种地。
把种地这个词和秋安昙联系在一块儿后，元浮黎捂住了脸，他觉得秋安昙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崩坏了。
被他腹诽着的主人公觉得鼻子有些痒，她放下碗筷，靠在另一把躺椅上，懒洋洋地闭着眼烤火。
老者已经起身去后院看他新酿的酒了，他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门帘传来，一时间有些失真，“如今朝中三位皇子可是都在打着上面的主意，你们秋家如今也逃不脱，我想依照你父母的性子，他们恐怕不会参与进来。既如此，你的态度就是秋家的态度，你的选择就是秋家的选择。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我的打算并不重要，秋家的态度和选择也不重要。你我都清楚，不管有多少皇子，去争上面那个位置，真正能够下决断的只有陛下。况且，陛下是真病还是假病，都还是未知。”秋安昙晃动着躺椅，她闭着眼睛，手指在椅背上轻轻的敲打，“如今朝中重臣虽然忙乱，却还没有失了理智。秋家原本就是中立的，如今也还轮不到秋家第一个跳出来站队。”
“那如果不说秋家，只说你，你的选择是什么？”老者将酒缸盖好，他掀开帘子，回到屋子里，又倒了酒，笑眯眯地问道。
秋安昙睁开眼，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谁做皇帝和我有什么干系？我又不想和皇家有任何的纠缠。你也清楚的，我为什么会选择和你们合作。”
老者微笑着看着她，“为了探寻秘密，不过我也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秘密才能让看起来似乎并无所求的你愿意搅进这一滩浑水里来？”
秋安昙沉默了一会儿，她微妙地笑了笑，“活在这世上，人总是有所求的，若是并无所求，那便是圣人了。”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说起来，你似乎并不太了解我的事情，所以，为什么那个人会选择让你来和我交接？”
“...我年纪大了，能够安心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活下去，换作年轻人，他们吃不得这个苦，也不愿意在这里耽搁前程。我这个老头子就帮一帮年轻人，至于你的事情，如果你愿意讲给我听，我不就知道了？”
老者拿出了下酒的小菜，又拿出了陈年的好酒，等待着秋安昙讲述她的过往。
——
秋安昙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好奇一个问题，是否所有的孩子都是怀揣着父母的期待与爱来到这个世上的呢？
这对于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来说非常不可思议，但是她又的确是按照正常的方式诞生的。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长时间，因为她见到的所有家庭都是父慈母爱，所有的孩子都是生活在父母的爱中的，那样厚重的情感她从未在自己的父母身上感受到。
她出生的时候，方圆百里之内只有秋家一户人家，到她三岁的时候，周边的人家加起来已经形成了小小的城镇规模。秋家隔壁搬来了一户普通人家，那家中有两个孩子，他们成为了秋安昙的第一观察对象。
那是一对男孩，年长的五岁，年幼的一岁出头，他们的日常就是长兄照看幼弟，不时逗弄几下。而他们的父母都是农户出身，在郊外有一片水田。在长子出生三年后，夫妻两人拿着多年的积蓄在日渐繁盛的小镇上购置了房产，之后丈夫拿着钱去了书院半工半读，在小半年前得了个秀才，在镇上谋了个公家的差使。
作为父母，丈夫威严，并不常笑，对待两个儿子的教育问题非常上心，自己也非常自律。而母亲是个温和慈爱的女子，她的绣艺极佳，拿出的绣品能够在小镇上卖出极高的价格，而且随着小镇逐渐繁荣，这些绣品也随着来往行商卖到不同的城镇中。
能干上进的父母，注定了这个家庭会向着好的方向一步步前进。这个家庭就是千千万万个家庭的缩影。秋安昙也是在打听了这家人的具体情况后才恍然醒悟，自己似乎从来都不清楚父母是做什么的，而她似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了。
秋家的宅子很大，除了她这主人家的小姐住在这里，其余只剩下一个门房并两个护卫以及一个侍女。每到夜晚，整个宅子几乎听不到一点儿声音，若不是秋安昙早慧，她早就会因为小孩子的恐惧而夜不能寐了。
这个时候，她就会靠在紧邻着隔壁的那面墙上，让自己捕捉到隔壁传来的细小声音。隔壁一到晚上就非常热闹，男主人会带着两个孩子爱吃的东西回家，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饭后，男主人会考查长子的学问，会逗弄一下自己的幼子，和自己的妻子说些体己话，就连隔壁睡下后的静谧都是有温度的。
“父亲和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呢？”那一天，秋安昙拉着侍女的手问道。
侍女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抚慰，也没有惊讶，声音毫无起伏，近乎是冷冰冰地回答：“老爷和夫人什么时候想回来了，自然会回来的，小姐不必思念。”
这话说得非常不通情理，在侍女眼中，秋安昙这位冷静的大小姐应该就此打住，不再问下去，可是那一天，或许是长久以来隔壁的对比终于将她心中的委屈挑动起来，也或许她那一天就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她选择死死拉住侍女的袖子，不停地追问下去。
后来她对于那一天的记忆变得十分模糊，只记得自己似乎是太累了，困倦地睡了过去。等到她醒来之后，就看见了坐在自己床头的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
她哑着嗓子，忍受着那种近乎撕裂的痛楚，一字一句问道：“你、们、是、谁？”
那一对男女似乎有些哑然。过了许久，那位容貌秀美的女子才温和地对她笑了笑，“阿昙，我是你的母亲，他是你的父亲。”
秋安昙从女人脸上的确看出了名为母亲的慈爱之情，但是那样的情感只是浮于表层，并未深入。而坐在一旁的俊秀男子低头注视着自己手上的卷轴，未曾将目光分给她一丝一毫。
“母亲？父亲？”
女人脸上的笑意深了些，伸出手替她捋了捋额前垂下的头发，“是，我和你父亲出门办事，这一次回来，短时间不会再离开了。”
“......”秋安昙低下了头，数息之后，她抬起头，脸上已经展露出一个柔软的笑，“那真是太好了，我今天还和——”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记不清楚之前发生过什么了，在女人的注视下，她收拾好自己的心绪万千，“没什么，既然母亲和父亲才回来，就快去休息吧，我没事。”
她这话话音还未落下，男人已经起身走出门去，女人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替她掖了掖被角，“阿昙也要好好休息，这次我带回了两个比你年纪略长的侍女，以后就让她们跟着你，有什么事吩咐她们就行了。”
女人说着，让两个侍女进来行礼，行过礼后，两个侍女便侍立在一旁。女人环视屋子一圈，点了点头，“我先回去了。”她走到门边的时候，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嘱咐了一句，“若是没什么事，也不必日日前来问安。”
“晚安，阿昙。”
这话几近于无情，秋安昙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母亲的身影彻底消失，那一瞬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痛苦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同时出现了。前者让她死死揪住了胸前的衣服，不得不低下头，后者让她忍不住想笑，两种感情同时加诸于身，让她的表情无比地狰狞。
她伸手擦去眼角流出来的几滴眼泪，深深吸了几口气，终于缓和了疼痛，她想，她应该是开心的，她从出生开始就没怎么见过父亲和母亲，和他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深厚的感情，孩童寻求父爱和母爱本就是天性，如今，这天性被斩断了。
从现在开始，她所做的一切都不需要再去考虑父亲和母亲的感受，因为他们之间和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这种没有束缚的感觉真是令人愉快，愉快到她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浮现出一个温软的笑，“你们就是母亲给我找来的新侍女啊，姐姐们长得真好看，希望以后我们能够好好相处哟！”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