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桫椤月色

9、天人

　　“蝶儿！”刚跨进院门，一旁冲出个美妇，却杏眼圆睁，秀眉倒竖，劈手便将傅小蝶拉下来，并把傅小婉冲到一边。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傅小婉悄悄被揉着打得生痛的手，无可奈何地行了个礼：“大娘。”——父亲的正室沈茹。
　　“蝶儿，你跑哪里去了！？”美妇根本不理她，只厉声责骂傅小蝶“不是给你说过吗？别往西园里去混，你看你穿成什么样子？！比家里的最下等的丫头还俗气！早上给你穿的衣服呢？把这些野花烂草插在头上做头标么？拿下来！”一边说着一边把插在傅小蝶髻边的粉色蔷薇往下扯。
　　“不要！我觉得二娘给我打扮得很好看！”傅小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偏过头护住自己头上的花，涨红了脸很生气地截住自己娘的话：“我和姐姐穿的一样，我喜欢！”
　　“你，你居然顶我的嘴？？！”沈茹恼羞成怒，扬手就要给傅小蝶一耳光“才一会儿不见，就被那烂女人带坏！”
　　“住手！”傅小婉终于忍无可忍，猛扯住她的衣袖，没有让那巴掌落到傅小蝶脸上“不要忘了您是傅家的大夫人，请您放尊重点！不要像街头泼妇一样！”。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小姐，好大的威风，倒教训起我来了，这就是你那不晓得哪里来的娘教的规矩？”沈茹放开傅小蝶，冷屑的转过眼，“真是放肆！”冷不防伸手便向傅小婉抽来。
　　“啊——小小姐终于来了？” 有人朗声笑道，沈茹一惊，迅速的收回手，转头一看，马上如川剧变脸一般露出春华秋月般的颜色：“妾身见过王爷、老爷、二叔。”
　　傅小婉抬头望去，——正是楚王二世子马希声站在台阶上，穿着白衣，身后站着颦眉的父亲傅矜川、神色莫辨的叔叔傅矜流，以及打扮一新却慑于父亲在场表情有些怯怯，但眼睛里却在冒火的傅沂正。
　　“见过王爷，见过爹、二叔。”傅小婉眉头一皱，却只好一一行礼。刚才听蕴红说宫里来的是王爷，却不曾想到是马希声，几乎可以嗅得到扑面而来的别有图谋的气息。
　　“小小姐今天格外的漂亮，说起来今天宫里的丽贵妃娘娘头上也是用的蔷薇，——你们姑侄倒真是心有灵犀呢。”马希声微笑着走下台阶，牵起傅小婉，似无意地说“今天，本王奉娘娘的懿旨来接两位小小姐和小公子入宫解忧，如此心有灵犀，看来小小姐必能讨得娘娘的欢心。” 一旁沈茹听了，脸一白，又转眼涨得跟猪肝一样。
　　傅小婉并不理会这位王爷的维护讨好性质的话语，却偷眼注意到，傅矜川的眉头又皱深了一些，傅矜流的表情却放松了许多，心里又一阵思量，却突然感觉马希声握住自己的手一紧，却又立刻松开，不由抬眼，却只看见对方转过身对傅矜川说：“既然孩子们也都到齐了，就请启程吧？”
　　“殿下请。”傅矜川微一颔首，长据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与小小姐投缘，小小姐不妨和本王同乘。”马希声忽然又说，也不待傅矜川答应，径直微笑着抱起傅小婉便往外走，全然不顾身后一片各怀心思的目光。
　　虽说是同乘，却不是平时的马匹或是轿子，竟是一柄华美的车舆。
　　马希声的仪仗极其华美，车架也极尽奢侈，镶金嵌玉，需八匹骏马方起驾，与其说是马车，不如说是用八匹马拉的装有轮子的小房子。连车壁也用的是雅致雕版，色彩与工艺高贵淡雅。车四周又张以绫罗帏幔，车篷上悬有许多精巧无比的金铃和玉片，车行时叮咚有声，仿佛仙乐一般。
　　傅小婉上得车来，才发现里面宽阔和豪华比外表看起来更过之而无不及：铺着雪白芦苇编制的榻垫，中央一个紫金小鼎，小鼎中燃烧着栀子熏香，袅袅香烟，自鼎盖中漫出，清香充斥着整个车厢内。
　　只是，车上却早坐了一人，鸡皮鹤颜，长却光亮的白发披洒在四周，在那一堆青蚕丝锦里，闭目养神，露出仙风道骨的气息，只是苍老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掉自己的生命之火，飘渺仙去。
　　那老者听见声音，微隙了眼，却也不向马希声见礼，倒像自己才是这马车的主人，只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便落在傅小婉身上，半晌才徐徐点点头，又摇摇头，便继续闭目养神。傅小婉感觉到马希声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自己的手，露出一丝喜色。入了座，马车几不可查地晃了晃，启了程，一时安静。
　　“大师，天成十年，你曾说有天人降世，你看看这个孩子……”马希声终于忍不住说。
　　“殿下，您也算天命之人，很多事情不要勘得太破，天人并不见得就是殿下命中之人。”老人微微隙开眼皮，慢条斯理的打断他。
　　马希声的嘴唇蠕蠕的动了动，到底因为敬畏，不再说什么，但是显然对那句“殿下，您也算天命之人”感到不可以抑制的快乐，同时，看傅小婉的眼神变得更加熠熠。
　　天人？天命？原来马希声莫名其妙把自己带上马车就是为了这个？心里一动，傅小婉冲着那老人问：“你知道我从哪里来？”
　　“我知道你从哪里来，你来到这里，是天意，上天要你看这世间，明白一些道理而已，不必拘泥于过去究竟是什么。”老人默默地看着他，眼里有一抹爱怜。
　　对方如此郑重认真倒叫傅小婉一怔，难道真有人相信并且明白穿越这种事？或者这位老人也是穿越而来的？
　　“只是这样而已？那如果我明白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到从前去了？你也是从未来来的？” 傅小婉不由自主地问。
　　“不，我不是，我只是知道，并且想要告诉你，所谓轮回，就只是这样而已，从来就没有从前，也从来不曾有现在，更不曾有所谓的未来，只是我们终将通向大善的结果。”老人说完，便慢慢歙上眼，无论是傅小婉如何发问，再也不理会。
　　车轮辘辘，傅小婉心里纵有千般疑问，见状也只好放弃了。事实上，五岁那年终于认清不可能再回去的自己，已经甘心流落在这注定兵荒马乱的五代，只庆幸生在相对安定和长久的楚国。现在，就算真有人告诉自己能够回去，自己是否就会毅然而然地就抛下一切就离开了呢？想起娘，想起爹，想起莲娘，想起傅小婉和傅沂正，想起用死来逃避的前世……傅小婉心里不由一阵默然。
　　马希声在一旁默不作声却兴致勃勃观察这个小小的女童脸上的表情起伏跌宕。嘴里却问：“小小姐要不要用点点心？待会儿入了宫，一时半会儿可吃不上什么东西。”
　　傅小婉回过神来，才发现里面马车里居然供着冰盆，镇了鲜果，点心——却样样都是自己喜欢的——傅小婉的心下意识蓦地抓紧了，回过头来却看见马希声黑漆漆的眼睛里尽是笑意：“都是小小姐喜欢的。宫里的厨子做的，吃吃看和你家做的有什么不同？”
　　“谢谢王爷。”傅小婉完全搞不清楚他的用意，行了礼，乖乖的随手捏了个金灿灿的萝卜金丝糕。
　　“我记得小小姐最喜欢的，可不是这个。”马希声把手指在唇前晃了晃，笑着从傅小婉手中把萝卜金丝糕拿走，又从点心盘里挑了个紫色芋艿莲蓉糕放到傅小婉手中“尝尝看，和你家做的有什么不同。”
　　傅小婉心里更是一惊，瞪大眼睛看着马希声，却只看见一张带着半分轻佻半分莫测笑容的脸，说：“吃吃看？”
　　傅小婉只好轻轻咬了一口，不甜不腻，入口化渣，芋艿的香味和莲蓉的香味彼此映衬，幽香缅口，但傅小婉却觉味如嚼蜡。——自己的口味喜好除了娘和莲娘，即使是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傅小蝶和傅沂正也未必知道——这位楚国的王子却了如指掌？！——揣摩起马希声的用意——无非就是对傅家志在必得，可是有必要对自己一个妾室所生的孩子也如此讨好？抑或就为了所谓“天人”之说？如果是——是不是九岁的自己可以利用这种“封建迷信”将家族拉出夺嫡的漩涡？

作者有话说

　　很雷，请忍耐。会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