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桫椤月色

5、父亲（中）

　　前庭种着扶桑花，盛夏骄阳中里开得艳红，西廊下一溜的小厮伺候着，却对有几个眼生的额外恭敬，然而正厅门敞着，不见有人。傅小婉心里一动，绕到茶水耳房，偷个空子钻进南书房，果然透过绢纱牡丹紫檀绣屏隐约看见两个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头一个二十六、七岁年纪左右，腰系紫金白玉带，挂着玉佩香囊，紫衣箭袖，裾口绣白蟒，深目高鼻，五官棱角格外分明，刀刻般的嘴角总似含着笑，仪表高贵，自有一番威仪。傅小婉觉得有些眼熟却不认得，看衣饰倒是王族之人，——谁呢？傅小婉一面思量着一面偷看。
　　紫衣男子身后一步半跟进的，青色直服绣折梅枝暗纹，因那穿着的人，竟显出一树灿烂的微光。那是无论看过几次，依然会让人目瞪口呆的卓绝风采和俊秀姿容，——正是父亲傅矜川——只是原本如春日旭阳的面容之上，眉头紧锁。
　　只见紫衣男子也不客气，径直入了内，便坐在上首椅子上，微笑着拿眼看着随后进来的傅矜川。
　　小厮送上茶水，退了下去。
　　“见过殿下”傅矜川似乎并不很愿意和这位贵客打交道，有点勉强的拱手见礼：“不知殿下突然驾临，有何见教？”
　　紫衣男子却并不在意的样子，只笑着展开手里折扇轻摇着，看傅矜川：“傅大人，当真不知道本王来所谓何事？”
　　傅矜川的脸白了一白，嘴张了张，最终还是默不作声。
　　“哦?想不到傅大人信奉佛道，这尊琉璃八宝释尊如来做工如此细致，倒是连本王也没见过呢。”紫衣男子也不着急，左右打量着书房里的陈设，大加赞扬：“我听民间说‘权不过判院，富不过大夫’，傅大人经管这楚地茶盐商事宜政绩卓越，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民间野语不足为听，王爷莫信。”傅矜川的眉头反倒松了松“王爷若是喜欢，下官择日亲自送到王爷府上。”
　　“不用，不用。我是个粗俗的人，这等宝物落到我的手上无非糟蹋两个字，傅大人还是留在身边的好。”紫衣男子却摆摆手,拒绝了。
　　傅矜川的眉头又轻轻皱了起来。
　　“天下丽人出傅府，这句话果然没错，傅大人，你皱起眉头的样子果然也很好看。”紫衣男子的语音里多了抹轻佻，傅矜川则警惕地退了一步，眉头皱得更深，企图从这位贵客的脸上找出什么端倪：“殿下？”
　　“只是不知道，傅大人的女儿是否也和宫里的那位一样的美丽动人？”紫衣男子却狡猾地背过脸，收了手中的折扇，若无其事的说。
　　傅矜川的身体猛烈的震动了一下，半晌，才不能控制的说：“琴……不，姐……，不，丽贵妃娘娘出什么事了！？”
　　“娘娘？我有说您的姐姐，丽贵妃娘娘有什么事了么？”紫衣男子妖孽地转过身，展开手中的折扇，对着傅矜川轻笑，猫戏老鼠般。
　　傅矜川的脸“刷”地雪白，额头上沁出黄豆大的冷汗，无力的唤了一声：“殿下……那又为何提起娘娘？”
　　“傅大人紧张过度了吧？我好像在谈论您的女儿——就是据说这两天抱恙的那位小小姐——”紫衣男子微眯缝起眼睛，却精光四射地看着傅矜川，“希范事大人失踪前还和本王提过这位小小姐呢，说不定过几日高郁高判院就会代为登门求聘呢？傅大人可要攀了一门好亲事哦。”
　　“殿、殿下说笑……我的女儿最大一个才八岁……。”傅矜川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却如重伤呻吟般令人同情。
　　“可惜希范事大人失了踪啊。”未待傅矜川说完，紫衣男子就轻笑着打断，“不过本王以为，高判院不会就此罢休的——” 紫衣男子的尾音轻轻的拉长扬起，嘴角却浮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据说高判院膝下无儿，家中正室彪悍也不许纳妾——有传闻说希范事是高判院的私生子，所以关爱非常，——不知道傅大人怎么看？”
　　“野论诋毁，不足为信。”傅矜川闭上眼睛，鸵鸟般应答。
　　“如果说宫里最受宠的寰贵妃娘娘已经下令，势必将希范事大人失踪之事追查到底——不知傅大人还会认为是野论诋毁么？要知道寰贵妃娘娘可是高判院最孝顺的女儿。——连我大哥马希尧也扬言说一定要帮他的太傅雪仇。”紫衣男子却一点都不想放过他的样子笑得更加愉悦 “您看，那劫持希范事大人的，岂不是太岁头上动土？”
　　“是……”傅矜川虚弱的回答，令躲在屏风外的傅小婉都觉得可怜异常。
　　“可惜宫里唯一能和寰贵妃娘娘一争高下的丽贵妃娘娘却和我父王闹着别扭……”紫衣男子忽然又话锋一转没头没脑的说：“虽说父王著我办这件事，不过，恐怕连我也压不了几天了。”
　　“殿下……”傅矜川青色的直服几乎被冷汗浸了个透，透出近乎墨色的渍迹来。
　　紫衣男子嘴角扬得更高，却低头一点一点的展开手中的描金油骨扇：“不过又有人奏报，说高判院私下里意图谋反——不知傅大人怎么看？”
　　“这——下官……不知有此事。”傅矜川悄悄抹了抹额头的汗迹。
　　“高判院权倾朝野啊——真不晓得若他万一哪一天出个什么意外，这些国事啊，案件啊要如何处置？他的位置要何人顶替？”紫衣男子顿住了手，轻哼一声又把扇子收了回去，扔在桌几上，端起边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也不看他，继续若闲话家常般不作边际的说：
　　“不过说起来，宫里的娘娘们也是可怜，如果娘家的权势消融，末日也就不远了吧？”顿了顿又说：“唔，这茶好！不愧是南荆的虞关茶！”
　　傅矜川的脸色顿时如大病一场般蜡黄。
　　“若能常喝到就好了。” 紫衣男子若无其事的地喝了口茶，随口说着，眼尾却瞥向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傅矜川，书房里一时间静谧非常。
　　傅小婉细细想着这番对话，脑子里电光一闪，忽然猜出此人是谁来，惊得一跳，碰到屏风旁的云竹架，弄出声音来。
　　“谁？！”傅矜川那边也惊得几乎跳起来，红了眼睛，暴喝一声，带了杀气扫开屏风。紫衣男子也猛抓起扇子，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