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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 14 ...

  •   “小忻,你看上去似乎不大高兴。”

      单人营帐中,忽必烈坐在苏忻对面,身上披着不合时宜的厚重披风,说话时倒了杯热茶,轻轻放进苏忻掌心。

      眯眼微微笑的模样,仿佛他才是营帐的主人。

      杯壁温热,冰冷五指渐渐恢复知觉,苏忻低垂着眸,脸色苍白,并未多想忽必烈一具病弱之身,是如何两次轻易躲过守卫,来到他帐中。

      在对方关切的注视中,苏忻轻声将村中夫妻买卖孩子一事说了。

      面对这样惨烈的悲剧,忽必烈只是简单应了一声,愤怒、悲痛、甚至连惊讶都丝毫不见。

      短暂地轻叹一声,忽必烈笑容依旧:“如你所说,以那对夫妻的贫寒境况,不仅养不活那孩子,甚至连老人都保不住。”

      “或许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看着忽必烈春风般的笑意,苏忻愣怔一瞬。

      他没想过,忽必烈会是这样的反应。

      喉咙干涩,苏忻沙哑道:“所以呢,这就能成为他们杀害男孩的理由吗?”

      “若那孩子迟早会死,”忽必烈脸上笑容淡了些,抬眸同苏忻对视,“那为何不让这孩子,在最有价值的时候死去呢。”

      ......是这样吗?

      若最后的宿命必定是死亡,弱小的生命就理应被践踏和出卖吗?

      桌底下的手传来尖锐刺痛,苏忻呼吸一滞,垂眸看着被指尖掐破的掌心,声音颤抖:“......那孩子只是没有反抗之力,就活该被人挖心放血吗?!”

      “那你觉得,那对夫妻应当怎么做?”

      “家中揭不开锅,却有四张嘴顿顿要吃饭;瘸腿的男人没有收入,病重的母亲日日靠药吊着性命;现在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生,连女人也无法出门赚钱,时刻要守在孩子身边。”

      “非要养活这孩子的下场,无非是让老人活活病死。”

      忽必烈冷静出声,烛火下,他温和的笑容莫名令人恐惧;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忻,他缓缓道:

      “你自小活在自己我和父王为你精心搭建的‘象牙塔’中,处处受庇护,从不知人间困苦。”

      “小忻,你太干净了,”前倾身体,忽必烈的脸在光亮中,明明灭灭:“有些事,不是你该看的。”

      ——你太干净了。

      ——这不是你该看的。

      背后起了薄薄冷汗,苏忻屏息,耳边响起秦旌对他多次提起的话,同忽必烈说的一字不差。

      “不说这些了,”面对苏忻长久的沉默,忽必烈并未介意,温声道,“围猎结束后,秦旌按规矩要去太庙祭拜,那时我们的人会想办法,带你离开回家。”

      指尖一顿,苏忻轻声重复道:“......回家?”

      “是,回家,永远离开这里,”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忽必烈将纸包推到苏忻面前,“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帮我,杀了秦旌。”

      苏忻猛然抬头。

      “这里是一包毒粉,无色无味,遇水则溶,服用半柱香后,中毒者必定气绝身亡。”

      忽必烈笑的温柔无比:“秦旌对你没有防备,你只需事前在指甲缝中藏好毒药,加入茶水中后,亲手端给他就可以了。”

      ......忽必烈要他,亲手杀了秦旌。

      “小忻,你太心软了,可这世道,注定是人善人欺的。”

      干瘦的手将他握紧的五指一根根掰开,忽必烈将毒药放进他掌心,轻飘飘地落下致命一击:“想想父王和无辜的族人,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他们的死与你无关,都是秦旌的错。”

      一遍又一遍地,忽必烈低声道:“是他骗了你,是他杀了所有人,他本就该死。”

      温柔如水的男声不断响起,掌心静静躺着剧毒,只要在茶水中撒下一点,就能让秦旌长眠不醒;而他,也能摆脱罪名,重获自由。

      多么轻易的勾当,多么划算的买卖。

      方才在帐中不曾动手,现在已还清欠他的,也是时候清算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了。

      良久,苏忻听见自己的应答声,尾音轻颤着:“......好,我答应你。”

      “只是杀一个人而已,没有那么难。”

      像是安抚,也像是鼓励,忽必烈站起身,抬手轻抚着苏忻发顶,在黑暗中,再一次勾唇一笑。

      “小忻,杀了秦旌,哥哥带你回家。”

      秦旌受伤的事被有意隐瞒,除了苏忻、齐风和几名亲兵知晓,这件事并未传开。

      眼见围猎即将结束,虽派重兵彻查却成果寥寥,杀人凶手依旧逍遥法外。

      那日盛怒后,秦旌似乎也对这个案子兴致缺缺,余下几日都不曾过问,围猎如常照旧。

      唯一不知是不是他多心,苏忻总觉得那日之后,营帐外的管控似乎严密许多;而忽必烈从给过他毒药、让他杀了秦旌后,就再不曾出现。

      男人说,要带他回家,永远离开这里。

      三日转瞬即逝,围猎结束的当日,阴风阵阵,乌云压城,仿佛随时都要落雨。

      按许久前便定好的,围猎后秦旌要去附近陀普山上的太庙祖先。

      湿雾沉沉,空气冷而闷让人喘不过气,前几日的绵绵阴雨将土地浸润,马车车轮碾过地面时,在草地上压出道道泥泞。

      窗外一片雾气,苏忻独自在车上朝窗外望,微垂着眼,心中默默算计着。

      若他没记错,男婴被杀那日,秦旌曾向他提起过名叫“血祭”的禁书,其中提到过四日的今天,也是血祭即将问世的日子。

      不明缘由,许是十名男婴的死状太过惨烈,血祭的事,苏忻隐隐直觉着还会掀起惊天波涛。

      来时有浩浩汤汤的军队与王族使臣,而前去祭拜的路上,秦旌只许苏忻作陪,其余人直接京城。

      这样也好,方便他动手后脱身。

      苏忻无声地轻叹,垂眸,看着掌心放着毒药的纸包;纸包里的毒药他看过,就是最普通平常的白色粉末,样貌同研磨而成的珍珠粉一模一样。

      太阳穴隐隐胀痛,苏忻撑着胳膊,昏昏沉沉地想小憩一会,闭上眼,脑海立刻响起忽必烈同他说的话。

      只要杀了秦旌,他就能报仇血恨、洗脱叛徒地罪名。

      只要杀了秦旌,他就能重获自由,永远离开这里。

      “苏公子。”

      齐风沉稳的声音响起,苏忻被惊醒,半身的冷汗将里衣浸透;低低应答一声,苏忻微弯着腰起身,掀开车帘,却见秦旌站在他车旁,手中撑着伞。

      不知何时下的雨,淅淅沥沥落在油纸伞面,秦旌在雨中一袭黑衣,衬的肤色愈发冷白,

      见苏忻掀帘,秦旌将伞抬高,让伞面停在苏忻头顶,细密雨滴落在男人肩头。

      男人抬眼,黝黑的眸在阴雨中明明灭灭,苏忻下车停在秦旌半步之外,没有靠近的意思。

      冷风袭过吹乱鬓角,长久无声的对峙后,秦旌在雨中沉沉开口:“过来。”

      伞面始终停在他头顶,苏忻余光看向淋雨的众人,还是走到秦旌身边。

      熟悉的龙涎香萦绕在鼻尖,幽幽然的冷冽气味。

      面前的陀普山并不算高,只是上山的道路狭窄陡峭,同一台阶只能同站二人;这也是为何,秦旌只要他同往的原因。

      秋雨过后的土地滑湿泥泞,攀爬时需要格外小心,不留神狡脚滑坠下山崖的事,过往也曾发生过。

      抬头望了眼傲立顶峰的太庙,苏忻只觉得眼前光线暗了些,身旁的人默默站在他左边、台阶的外侧。

      而他自然而然的,就站在了靠着山壁、最为安全的内侧。

      身后的齐风忍不住开口道:“陛下......”

      秦旌投去冷冷一瞥,迟疑声戛然而止。

      细雨如丝,与厚重的湿气揉杂一团,苏忻在山壁内侧走的轻松,步伐丝毫不受秋雨所扰,只是心中纷乱如麻,手脚冰凉。

      今日的秦旌,似乎格外寡言。

      凉风倏地袭来,苏忻四肢发僵,冷气进入肺部,他难受地轻咳两声,右手在唇边虚虚成拳。

      下一刻,带着体热的披风落在他肩头,上面满是秦旌独有的气息,强势且不容拒绝。

      愣怔一瞬,他忍不住开口:“我没事——”

      “苏忻,你在发抖。”

      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朦胧雾气让男人凌厉的面部轮空柔和不少;苏忻知道拒绝无用,抗拒只会消磨时间,只好抬手整理肩上披风。

      他垂眸,看着被雨水打湿的左肩处,不自觉地抬头,朝秦旌左肩望去。

      秦旌里面单穿一件藏蓝色长袍,没了披风遮挡后,细雨尽数落在左肩处,湿意将蚕丝面料浸润,披风的左肩处被雨水打湿。

      苏忻抬眸,见唯一的油纸伞依旧稳稳停在头顶,伞面向他倾斜,挡去所有雨水。

      几次呼吸间,秦旌连衣袖都被打湿,布料粘黏在他紧实有力的小臂上,袖尾不时落下一滴雨水,人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平静的让苏忻生出一种错觉:若不是自己恰好抬头,他就永远不会知道,头顶那把油纸伞是如何倾向他。

      也永远不会知道,撑伞之人,是怎样默默湿了肩膀。

      长袖下的手紧了紧,苏忻垂眸不再去看,两人就这般心有灵犀的,一言不发地来到山顶太庙。

      寻常来收,既皇家供奉牌位之处,如何也该隆重些;而在大豫皇室这样一处崇尚暴力、淡泊血缘感情的国度,历届君王都对祖上没太多敬畏,这太庙空有一座广阔大殿,其中建造维修,都无人用过心思。

      那样一座广阔宏大的庙宇,却只有寥寥十几人留守,看着甚至有几分萧索意味。

      得知秦旌大驾,太庙再简陋也早早做好恭迎准备,苏忻一行人还未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就远远望见不远处,穿着朴素的僧人朝秦旌齐齐行礼。

      都说僧人慈眉善目,苏忻视线在一众人之间扫过,却发现其中两三人脸上甚至有刀疤,用“一脸凶相”来形容都不为过。

      ......若以面貌取人,这些人倒不像是吃斋念佛的僧人,倒像是干些杀人拿钱买卖的。

      “苏公子,”行礼后,最前面的小僧走上前,他的面容清秀,温和地浅浅笑着,

      “您身上湿了好些地方,这几日凉风不断,又下着雨,我们这边已经备好了干净的衣裳,您若不嫌弃的话,未免着凉还是先换上吧。”

      迟疑片刻,苏忻看着微微湿润、黏在身上的纱衣,轻声道好。

      小僧便带他去了便殿一处房间换衣裳。

      看得出这是临时搭建的换衣处;房间陈设老旧却干净,桌子上放了套素净的白衣;苏忻拿了桌上最外层的外衣,解开腰带,只褪下身上打湿的纱衣。

      ......他身形较正常人要清瘦许多,寻常衣服都会肥大不少,但这衣服竟意外地合身,连腰上尺寸都完美贴合。

      看着身上宛若量身定做的外衣,苏忻不自觉蹙眉,半游神着低手去拿桌上的腰带时,一抹熟悉的黑猝不及防地撞进视线。

      脱下秦旌内衬的秦旌随手将里衣一丢,露出精壮坚实的胸膛;对上苏忻略略惊异的眼,男人沉默片刻,开口道:

      “为何这样看着孤。”

      去够腰带的手停滞,僵硬地悬在半空,狭小的空间内,苏忻看着秦旌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即便算上马车上的荒唐,这也算两人,不,应当是秦旌,对他最坦诚相待的一次;男人这时又背过去拿衣服,后背上道道抓痕展露无疑,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伤痕形状迥异,几道最长的、类似于野兽抓痕的旧伤贯穿整个后背,留下下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从疤痕的颜色推断,这些上应当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

      想起齐风几日前同他说的,秦旌这一身伤的缘故究竟是为何。

      苏忻其实很难想象,当时还是孩童的秦旌,是怎样独自承受这些伤痛的。

      “为何用这般眼神看着孤。”

      沉寂中,只听秦旌突然道:

      “苏忻,你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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