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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风乍起(完) ...

  •   南来的夏风拂过苏谨言的脸颊,发丝扫在脸上痒痒的,程少谦帮苏谨言把鬓边的碎发夹到耳后,握住她的手,嘴角上扬地盯着她看,怀孕后的苏谨言比从前更见风韵,原本清瘦的脸庞也总算稍稍圆润了些,程少谦觉得总是看不够,苏谨言抬眸莞尔一笑,不好意思地横了他一眼:“你天天这样盯着我,不嫌烦啊?”程少谦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顿了一顿,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我要好好看牢你,这样你就跑不了了。”

      夏天还是如约而至了,天气一天天地热起来,雷雨天气也时来拜访,暴雨下个不停,像鞭子一样东一条西一条狠狠地抽打在玻璃窗上,风声呼呼响着,贯穿于天地之间的还有震耳欲聋的雷声,不知是哪位天神的车骑经过,车轮轧在路上轰隆轰隆,远处天边的闪电像一条歪扭的瘦虫趴在天幕之上,浑身散着诡异的紫光。

      平时苏谨言都不喜欢戴戒指,嫌太累赘,现在怀了孕,怕孕后期发胖戒指拿不下来,干脆就收起来了,可今天晚上参加宴会,如果手上没有钻戒,只怕会有他们夫妻不和的传言。

      苏谨言抹完护手霜,打开首饰盒,拿出戒指,可是手上的护手霜还没干透,只觉得戒指滑不溜手的,咕咚一声掉在地上就滚进床下去了。苏谨言原想喊沈姨上来帮忙,想想又觉得麻烦,只得自己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伏在地上,床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伸手进去够那戒指,右手在床下探寻着摸索,突然手背像碰到了什么硬物,苏谨言伸出手去摸,觉得好像是个钉在床底的木板,再向里摸,竟然有一个手机大小的东西。

      苏谨言觉得很好奇拿出来一看,真的是个手机,跟程少谦现在用的一模一样,她鬼使神差地就打开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没有存任何联系人,应用软件几乎没有,苏谨言直觉觉得不寻常,她知道不该暗中窥探程少谦的秘密,可是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通话记录有几个,都是不同的号码,打开短信,只有一条:事已办妥,结清尾账。苏谨言正纳闷,眼睛瞄到了旁边的日期,总觉得这个日子很熟悉,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猝然,苏谨言像被雷击中一般,骤然呆住,这是顾知远出车祸的日子,她原本该永远记得的一天。

      这只是巧合吗?这是巧合吧,程少谦不都说了吗?她自己也查证过了,苏谨言猛地起身,跟疯了一样,把家里的衣柜、抽屉、书架所有东西都翻了个遍,衣服散落一地,书架上的书扔得到处都是,仍然是什么都没找到,她拼了命地想知道更多,带上那部手机,苏谨言开车直驱正阳,她必须要去问个清楚。

      正阳的员工都认识她,她一路进了程少谦的办公室。

      程少谦看到苏谨言也是一惊,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鬓边的头发已经散落下来,整个人都僵在那儿,如同木偶一般不能动弹,还有她手上拿着的那个,早就应该被销毁的手机。

      苏谨言看着程少谦,空气里是诡异的安静,程少谦的嘴在动,好像在说什么,可是苏谨言耳朵里嗡嗡的,一点也听不清,之前的事飞速地在她脑海里转,过了好久,苏谨言才回过神来,程少谦说的好像是“言言,你听我解释。”她脑海里刚回转过来,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了。

      苏谨言努力地像要抱住那个血肉模糊的孩子,可它却像烈日下的冰块,渐渐地融化,成为了一摊血水,除了那块越来越暗的红色,似乎没有什么能证明这个孩子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她只觉得有东西从她的身体里渐渐剥离,有沉闷的钝痛阵阵传来,仿佛有人拿着把钝刀子在那儿缓缓地割着,她想哭,可是哭不出来,迷迷糊糊中倒像听到了有婴儿响亮的哭声传来,可是那声音在她耳中听来只觉得凄惨。她的眼睛涩得很,无论怎么也睁不开似的,似乎是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人语声,但又像是在耳边,就是怎么都听不清,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孩子”、“出血”,苏谨言试图听出他们说的是什么,只是徒劳。慢慢地,思绪离她越来越远,终于沉沉地睡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已经是黑丝绒一样,下过暴雨的天空真是黑得透亮,只有如霜的月光洒进来,窗边站着的那个人浸在月色里,明明应该是皎如玉树临风前,落在苏谨言的眼里,却觉得那背影萧条,畏缩一般,温度和知觉渐渐地回来了,那些已经远去的思绪也回来了,她想起了程少谦,想起了那个孩子,想起了那个手机,想起了顾知远,想起了那草原的夜,那冬天的雪,还有顾知远流了一路的鲜血,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一样,把她罩在里面,挣脱不出。她想要开口说话,发出的声音却沙哑得骇人,她的嗓子疼得像火烧一样,程少谦好似突然被惊醒一般,猛地转过身来,抬起的右脚却又缓缓地放了下去,他背着月光站在那里,房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半晌他终于开口:“言言。”却又良久都没有说话,苏谨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伏在床沿上,吐出的只是清水,程少谦忙跑过来给她抚背,苏谨言把程少谦端着的水杯打碎,想要骂他,只是呛得直咳嗽,咳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般。苏谨言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程少谦,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里的红血丝,她凌乱的头发还覆在脸上,整张脸脸色惨白,狰狞不已。

      满腔的悲愤几乎再度将她击倒,她用体内残存的最后一缕游丝般的力气支撑着自己,顿了又顿,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勉强清楚:“知远……知远……他是不是你……你找人……”时隔几年,再度提到顾知远的名字,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苏谨言的心里一阵强烈的痛楚袭来,头上的晕眩感越发强烈。

      等了好久,等到苏谨言认为程少谦不会回答她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是。”一个简单的字,却像一个响雷炸在她的耳边,其实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她还是抱有最后一丝侥幸,也许是她弄错了,也许这只是一个天大的误会,一个“是”字,击溃了她最后的心理。她尽力稳住自己颤抖不已的手:“你杀他,并不是因为你叔叔是吗?是因为我,因为你想毁了我,你想让我父亲,让我们一家都生不如死。”

      程少谦猛地冲到苏谨言床边,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不,不是,言言,不是这样的,我这么爱你,我那时候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你原谅我,言言,你原谅我。”

      苏谨言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般,眼神空洞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接着自言自语:“你想杀了知远,让我们痛不欲生,再故意留下线索,引我上钩,好让我心甘情愿地留在你身边,受你折磨。这样,都不足以抚平你的恨意是吗?”

      程少谦紧紧抓住她的手,手上的力道几乎要把她的手指捏碎,仿佛一不留神,苏谨言就会消失一样。

      “你恨我们一家我明白,可你为什么要把知远扯进来,为什么要了他的命,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苏谨言冲他吼叫起来,可出口的声音却无力得很,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程少谦腾出一只手,帮她轻轻地抚背。

      苏谨言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滚。”虽然没有声音,但是她知道他看懂了她的嘴型,程少谦的目光像被什么灼痛了一样,眼中尽是痛苦凄楚的神色,终于还是缓缓地放下了替她抚背的手,苏谨言觉得好累,她仰倒在床上,闭上了双眼。就让她这样死去吧,这样这些人这些事就都可以离她而去了,耳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再也听不到。

      窗外的月色真好,月亮是那样的圆,那样的亮,如霜的月色落在苏谨言的眼里,只觉得凄凉,这样的月亮,在郊外的夜晚她见过,在远方的草原上,她也见过,眉清目朗的少年,宛若温润的和田玉,他浅浅的笑,曾经照亮她前半生啊,她怎么就把他忘记了呢?她怎么能把他忘记了呢?心里的疼渐渐紧起来,心脏似乎皱缩成了一团,苏谨言撑着疼痛走下床,小腹传来隐隐的疼痛,提醒着她,今日之前,那里还好好地住着一个孩子,孩子,她笑起来,那点笑渐渐变成惨笑,她惨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鬼魅,成串的泪珠往下滴落。推开窗,窗外的柔风吹进来,全无白天狂风暴雨的半分影子,柔风抚在脸上,像妈妈的手,小时候坐在爸爸摩托车后座上,被爸妈夹在中间,妈妈用手护在她的脸颊上,就是这样的柔。

      夜已经很深了,楼下的灯火也几乎都熄灭了,只有一两盏路灯还散发着黄晕的光,苏谨言在高楼上根本看不清,楼下触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黑暗,像无底的深渊,深渊的底下,程少谦在等着她,不,是在等着把她拉下深渊,此后万劫不复。

      苏谨言慢慢爬上窗台,起风了,风吹着薄薄的窗帘,覆着她的脸,她缓缓闭上了双眼,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砰。”

      终于,大地包容了一切,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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