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日子》黑鱼儿

33、稳定（老哈）

　　随着春节脚步“咣咣”地、特别瓷实地临近，我感觉我已经毫无工作、学习的心思，只余生活的“杂念”跟烟花一样在我的脑子里绽放。太后那边还得买点年宵花吧，花瓶也不够用了，索性再买一些新的；娃的裤子短了，正好过年，也该添置几条新的了；三五好友整整一年了也没机会聚会，节前也该打个电话报报平安，八八卦了；家里许久不用已然过期的物品堆积了很多，趁着年前大扫除好好来个断舍离......所有的一切似乎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更没有太多地受到外界的影响，感觉都是按部就班、稳稳妥妥地朝着新年稳步迈进了。
　　前几天周末，和太后聊天也聊到这，忽然太后就叹息一声，说，今年过年呀可比去年更难过！我一时有点纳闷，疑惑地望向她。太后摘下老花镜，缓缓道，“虽然去年疫情大家是没有防备的，但不管赚多赚少的，有钱没钱的，基本上也都把年节的东西给备下了，打工的也拿到了工资，上班的也都回了家，对于大部分老百姓来说，影响的可能只是过年的心情和行程。”太后的后半句话还没说，我便也懂了大多。是呀，今年一年无数人失业，无数企业死撑到撑不住，都说受死的骆驼比马大，可去年一年，连活下来的骆驼都所剩无几，就别说马了！工作危机感大增的前提下，生活的稳定性也急剧下降。我看过一个在北京工作生活的小姑娘发的微薄，她说她们公司给大家发了通知，明确告诉大家，年关来临，公司近几个月工资一分都发不出，接受不了的可以离职，公司绝不拦着。她说，她现在的状况就属于有工作没工资，不干还不行，但越干越潦倒。出来工作好几年了，虽说有点积蓄，但是谁也不知道，要抗多久，能抗多久。跟家里说也张不开口，离职重新找工作简直比六月飞雪的几率大不了多少。姑娘的微博诉苦的话不多，甚至还有一些自我调侃的故作轻松，但我分明看到了对生活不稳定的担忧和恐惧。接下去的路要怎么走，很明显，她也一无所知。这年景下，忽然地好像大家的话题里，“稳定”这个词又若隐若现了。甚至，我接到一个老家小学妹的微信，里面忽而犹犹豫豫地提到“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听爸爸妈妈的话，回去考一个公务员，稳定下来？”之前那个意气风发、命运在手的自信女孩儿悄然隐匿了。
　　其实我们从大学刚刚毕业起，老一辈的家长们都会苦口婆心地劝，一定要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啊。何谓“稳定”，其实就是“任尔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别人为了生计发愁的时候，我不愁吃喝，我就是稳定，那个年代，就是这么理解的。别人在脸朝黄土背朝天时，他已经是领粮票、布票的供应户了，他就是比农业户稳定，因为农业户靠天吃饭，天会怎样，不得而知，而供应户哪怕天上下刀子，每月的配给依旧不会改变。然而，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皱了全国上上下下的池水，铁饭碗变得吃得饱但是好像吃得不那么好了。稳定一词，从笃笃定定地褒义词，慢慢的变得有那么一点点微微的酸意，稳定似乎也并不是那么众望所归了。别人走路的时候，你骑自行车，可别人开车的时候，你还是骑自行车，从汽车窗户里面抛出来的眼光可能就会带一点捂嘴的轻视笑意，“下海”一词成为对“稳定”最大的攻击和讽刺。
　　但让我觉得“稳定”一词又成为讽刺的是前几年。我和泰姐前几年都在帝都买了个小房，全额付款肯定是不可能的，或多或少地，我们都贷了款。有一次和同学一起吃饭，席间甚欢，因为好久不见，我又是东家，怎么说也轮不到同学请客。但是同学很执着，一定不让我付钱，拉拉扯扯地很久，也没什么缘由，我只当是大家感情太好，谁也不缺这一顿饭的钱，一直到最后，他忽然蹦出一句，“你们现在这个看起来稳定的工作，都难养活自己，你还又贷了款，这么困难，怎么能让你请客？”我愣怔的同时，他已经眼疾手快地付了钱，一副我懂你，你也不用不好意思的大气模样。我百思不得其解，回来还和泰姐唠唠叨叨地说笑了一通，泰姐哈哈大笑，说不奇怪，原来她也曾被老家的亲戚们以类似地理由“照顾”过。理由就是，现在这个“稳定”的工作，能挣多少钱啊，还不是死鸭子嘴硬，打肿脸充胖子的要强啊！
　　玩笑归玩笑，我依旧闲着无事的时候琢磨了琢磨。忽然想明白一点，在现在社会中，可能稳定就代表着得过且过、无趣、一成不变，甚至是拮据。我在很多八卦文、APP上看见描写失去感情、激情的婚姻，在一通引经据典的证明后得出结论，就是一成不变地“稳定”扼杀了兴趣、爱好、惊喜等等一切。在所有的影视剧中，工作机会多的外企白领们在生活和工作的间隙都是脚踩八寸高跟鞋，手拿咖啡杯，谈笑间都是百万千万上亿的交易，优雅、风趣、多变、可爱，随时准备被炒以及跳槽，谁抢先谁就是赢了。但凡涉及稳定工作的，基本上都是衣服的颜色超不出黑白灰，时刻紧锁眉头，手拿老式保温杯穿梭在各种制式装修的办公室，呆板、严肃、拘谨、老套，按部就班的升迁，累死累活和喝茶看报一样的报酬，人人哀怨。稳定忽然不仅仅让人偶尔笑话，甚至变成了家庭破裂的罪魁祸首，人性磨灭的原罪。专家们旁征博引地总结，生活是需要变化的，无趣的稳定人生一定会分崩离析。
　　我认真捋了捋我自己的生活，发现我可能过的就是一种专家们所不屑的稳定人生，关键我自己可能还乐在其中，实在是惭愧得很。娃上学期间，周一到周五，除了中午和泰姐能在外四处游逛，撸点羊毛喝喝咖啡，买个衣服、包包我俩都得互相监督、互相制止，以免冲动购物造成卡上余额低于两位数。休息日基本上除了陪娃，我就是在家务、喝茶、看书、刷手机中度过了。偶尔买个大件，我和泰姐都会在办公室上演一番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必须剁手的苦情戏码。到了月底发工资的时候，我们绝对是那个不停刷银行APP，绝对不让钱在工资卡里头过夜，每分钟都要让它物尽其用的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娃二年级的时候我们搬到现在的住处开始，我反省了一下，好像一年年的，基本上都是这么过的。难怪，我成了别人眼中的困难户，泰姐成了亲戚眼中打肿脸充胖子的要强女人。
　　我们自己眼中的稳定真的是别人眼中的这么难、这么苦、这么无趣吗？未必！我倒是觉得大家，特别是专家把本不该“稳定”承受的大帽子胡乱扣了。所有的稳定，绝不是别人鄙弃不要所以我们唾手可得的，说句“豪横”一点的话，不屑我们的人，你来一个稳定的人生我看看。每年国考的时候，就连一些特别边缘的专业，都能达到几千比一的比例，是这些孩子们都傻，还是这些孩子们的家长都憨呢？大漠里驻守莫高窟一辈子的老专家们看着自己亲手修复，延缓消逝的壁画，我想他们日复一日的稳定生活和工作虽然是一成不变的，但肯定不是无趣的，而是有意义且崇高的。稳定绝对不是无趣，内敛绝不是贫乏，你看耿爽、赵立坚、汪文斌，哪个不是妙语连珠，趣言趣语手到擒来，把你骂到狗血淋头都无力回手。不说这些天才，就说说我和泰姐这些小小人物，我们俩也会在稳定的生活中坚持一点自己的梦想，要不然哪有现在这么多篇闲言碎语。隔三差五地我们也会用鲜花点缀生活，用美食满足味蕾，用旅游丰满人生。也许我们的衣饰比较单一，我们对外的谈吐比较程式化，我们的生活比较规矩，但这是对我们稳定生活的一种尊重，就好像入乡随俗，我想八寸高跟鞋和咖啡杯在庄重庄严的场合反而会有点格格不入吧。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会穿八寸高跟鞋，也不影响我和泰姐品尝各种花式的咖啡。
　　稳定是一种心态，并不代表一种层次，保持你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让它有来处，有归途，就是一种稳定。去年和今年的特殊环境下，稳定似乎终于伴随着意外被拉回到正常的轨迹中，无数人在反省自己之前激情生活的同时，终于还稳定一个公道，稳定的可贵在这一刻被表达了出来。稳定不光是一成不变的心情，也是稳如磐石的基础，不管世事、人情、天意如何变化，根基还在，哪怕跌倒了还能翻身再起，这就是稳，这就是定。
　　我喜欢我现在稳定的人生，我认为我自己配得上，也会为它继续付出努力，对它报以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