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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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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腊月，天儿是一日比一日冷。
昨儿院子里的树上还挂着几片叶子，今儿早上一起来，树枝上便光秃秃的，只几只老鸦停在上面，嘎嘎的叫的凄凉。
满月推开窗户，随意捡了一个胡桃壳儿，扔了出去，老鸦扑哧着翅膀飞走了。
“满姐儿，你跟这畜生生甚么气。”三巧儿卧在小榻上，闲闲地剥着橘子，“你若是有苦闷，说出来与我听听，莫自己憋着。”
三巧儿是隔壁蒋兴哥的老婆，姓王，家里还有两个姐姐。她排第三，唤作三大儿，因为七月七日的生日，又唤作三巧儿。
那蒋兴哥是本地的富户，自父亲那辈开始，跟着岳丈在广州做生意，既贩卖干鱼虾米，也贩卖珍珠玳瑁，颇有些家资。
“无事，只是见天儿地待在屋里，心生烦闷。”满月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儿，那几只老鸦飞走了，又转回来落在屋檐上，绿豆大的眼睛盯着满月。
渗人的紧。
啪的一声，关了窗户。
她不是赵满月，异世来的魂儿，也不知怎的，机缘巧合占了她的身体。
赵满月的丈夫与蒋兴哥一样，也是走南闯北的行商，一走便是一年半载，也不回个音信，只当他忙，却没想到忙在女人肚皮上，因此生出了祸端，被人丈夫给发现，差人乱棍打死了，薄席一卷就扔在门口。
她受了惊吓，又被议论指责，再加上树倒猕猴散，下人走的走，散的散，有的还顺手牵羊带走主家的财产，激愤忧郁之下，一抹芳魂便就此消逝。
便宜了满月，获了新生。
满月与赵满月不同，赵满月是本县县尉的幼女，读的是《女训》、《女戒》，学的是三从四德，为人怯懦；而她是数百年后的车下亡魂，读的是《马原》、《毛概》，学的是自由平等，最是耿直畅快不过。
受不了那左邻右坊的闲言风语，仿佛是她害死了那个男人似的，跟那些嚼舌头的人干了一架，发泄了心中的不痛快。
后躲在楼里，关上门窗，得了个安静。
安静是安静了，身上却像是发了霉一般，不到十天的功夫，她便迫切地想要出去走走看看，活动活动，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赚钱的营生——家里快没钱了。
“要是烦闷，我倒是有个好引荐，你可晓得东巷拣珠子的薛婆，走门串巷的，倒是知道不少趣事儿，可寻了她过来与你开心开心。”
三巧儿从榻上起来，迤逦到满月身边，递给她一瓣儿橘子。
满月落在她指尖，细白如玉，温香袭人。
直接探过身去一口吃掉，嘟嘟囔囔：“不晓得，你是如何认得她？”
三巧儿孤身在家，长得貌美动人，那蒋兴哥走时吩咐她莫在门前窥瞰，招风揽火，她也是目不窥户，足不下楼，乖觉得很。
从哪里认得这三教九流之人？
三巧儿道：“前些天儿，那薛婆在对门卖珠子，与人争吵，叫我听见了，唤她上来，因着银钱不够，请宽限多等了几日，那薛婆也好说话，来来往往便相熟了。”
复又道：“与她相谈，日子倒也过得轻快。”
满月蹙眉，前世她也是讨过生活，这做生意的，最是斤斤计较，尤其是五六十岁的婆婆，嘴尖牙利，分文必较，哪有这般好心。
再瞧三巧儿眉眼含情，粉面桃腮的娇俏模样，不知怎的，她想起撮合西门庆和潘金莲的王婆子……
满月赶紧摇头掐灭了自己的想法，只觉得好笑，那潘金莲本就不满武大郎身材短小，容貌丑陋，故才与西门庆厮混到一起，三巧儿和蒋兴哥恩爱异常，怎可能见异思迁。
“三巧儿，你跟着薛婆都聊些甚么，说来我也听听。”满月扯到别处，偶尔听听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儿消磨时间也不错。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说起来一个个仿佛躺在人家床榻底下一般，实际上也都是人云亦云，早偏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三巧儿突然脸红了，像煮熟的虾子一般，扭扭捏捏不言语，过了一会儿，才嘟嘟囔囔道：“不过是男女之间的事情罢了。”
“？男女之间……”满月也脸红了，前世她也未曾恋爱过，也没有这种经历，上学时偶尔室友闲聊于此，见她回来便戛然而止，说是不要污染了她的纯洁心灵。
她还是蛮想知道的，苦于没有门道。
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约而同地转移话题。
“我听说——”
“我打算——”
“扑哧，你先说罢。”满月揶揄道：“我天天待在屋里，不如你见多识广。”
三巧儿摆摆手，“姐姐你也是嫁过人的，好似不知道那事一般……姐姐刚刚是说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找个营生，这坐吃山空的也不是个办法。”满月表情颇有些愁苦，这世上可没有白得的便宜，她占了那赵满月的身体，自然是要承接她那堆烂摊子。
糊里糊涂把丈夫下葬，好些人拿着账本上门结账，几乎掏干净了家底，家里的许多下人更是趁着主家缠绵病榻，偷拿了卖身契，趁着夜色走了。
现还剩的就两个婆子一个丫鬟，都是没处去的可怜人。
“再过些日子，我怕是连能典当的东西都没了。”醒来后清点剩余财产，只剩下零零碎碎一点银角子、铜钱，只得将家里的家具拿出去典当，换点银钱回来。
“这……我那里还有些银钱，只是不多，姐姐有什么想法吗？女子在外艰难，不如回了娘家，再嫁就是。”
三巧儿的父亲是开绸缎铺的，不是什么读书人家，并不讲究什么忠贞，从一而终。
寡妇再嫁，鳏夫再娶，天经地义！
忽又想到她与满姐儿出身并不相似，她那个兄长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凶得很，连忙拍了嘴，“叫我嘴快，是我该打，你那兄长既不叫你再嫁，又不愿意帮扶你一二，可真是惹人嫌。”
满月也是心有怨怼，赵满月的哥哥是个儒生，有些天赋，不及冠就成了秀才，家里人就紧着他读书，父亲虽是县尉，但也廉洁，家里并无多余钱财，拮据的很。她左思右想便嫁了个商户，想着能帮衬些家里，却半点不被哥哥领情，还讲她自甘下贱。
这都是她来了后听母亲说的，劝她莫生兄长的气，他就是那样的人——彼时她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忽然冒出来个穿着青色道袍的男人，指着她劈头盖脸的骂，当作是疯子拿了刀扫帚便要去赶人。
那居然是她兄长？一母同胞的兄长？
“那也是我爹娘，他嫌弃我不让我做这做那，我就向爹娘要钱去！”满月愤愤地说道，“平日里就不该惯着他，上次打了他一顿，现在见着我就躲。”
“姐姐可是有主意了？”三巧儿猛地靠拢过来，似是要贴在满月身上，“可要我帮忙，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满月摇头，复又点头，她原先想捡起自己做簪子首饰的手艺，恍惚发现自己好些工具材料都没有，热风枪，热缩片，想都不用想，铜丝或许还好寻些，但哪儿有正好的细铜丝？现能上手的只能做些绢花、缠花、通草花之类的，但这些东西搁她前世那会儿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搁这会儿可能是正流行哩！她能竞争得过那些专门以这个为生的人吗？
所以还是从容易上手的吃食开始罢。
她也基本判断过，这里说不清是哪个朝代，一会儿说官家在临安府，但她瞧着那些丫鬟婆子穿的衣服又都是棉的，还有个下西洋的郑爷爷，整一个大杂烩。
好些食材这边都有，只是难得罢了，各种做法更是琳琅满目，便是她也觉得新奇。
思来想去，决定做蒸蛋糕，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烤箱，也不会自己制作烤炉，有的人看起来十分全能，实际上缺了现代科技就寸步难行。
蒸蛋糕还是简单的，只是没有打蛋器，手动打出蛋白的难度直线上升，幸好家里有两个力大的婆子，可以请她们帮忙。
“三巧儿，你来尝尝，我这个买卖可做得？”唤丫鬟淡云将昨日实验做出来的蒸蛋糕端上来。
因是用圆形小碗做的模具，一个个小巧可爱，只有拳头大小，现一碟摆了四个。
三巧儿捡起一个，蓬松柔软，“这油可放了不少，”因是用的菜籽油，稍稍近些就能闻到那股特有的味道，说不上难闻，但也绝对不好闻就是。
尝了一口，油润绵软，“入口即化，口感上佳，只是怎的有一股鸡子的腥味？”
她虽是好奇是如何制作，但也想着这是独家秘方，轻易不外传，只谈口感味道。
“不过就凭这口感，你这肯定是这新桥县的独一家，多得是那牙口不好的有钱的七八十老翁老媪抢着买，要是花样再多些，就更好了。”
“那你觉得，我要是卖，多少钱合适？”满月粗浅算了下，这一个拳头大小的蛋糕，得一个鸡子，三勺油，三勺面粉，三勺糖，两勺牛奶，用料不算便宜，加上着实费功夫，怎的也得要个十几文钱，才算有利可盈。
“姐姐可否告诉我做这个一个，本钱得多少？”这东西新奇是一回事儿，但是缺点也颇为明显，怕是费功夫又费钱。
卖便宜了自己不划算，卖贵了又少有人买得起。
“大约十文钱。”其他都好寻，只是糖和奶稍贵些。
“本钱可不低，新桥县买得起的人怕是不多。”且买得起的人家吃食讲究个色香味，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姐姐这吃食新奇也好吃，只是太粗糙些。
“我倒有个主意。”思及父亲雇绣娘在锦缎上绣花，最好还用些金丝银线，一两银子的东西作五两卖，也有的是那些爱俏的女儿们买。
“快讲来听听。”满月催促道，她也想打发些奶油涂抹在上面，装饰些水果，只是这里可没有超市，供她买淡奶油或者新鲜水果。
“可加些瓜子果仁？可加些乳酪酥？或者用素娟彩纱裁剪些花朵插在上面也是使得。”世人爱美，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也多的是人追捧。
“是我狭隘了，”只想到了奶油水果，却独忘了干果，“只是这乳酪酥是何物？”
“姐姐你春日里不曾吃过乳酪浇樱桃？”三巧儿惊讶异常，“樱桃剖开，去核儿，浇上乳酪，蔗浆，用小匙舀食。”
“不曾听说过，”满月摇头，她来时已是暮秋，哪里来的樱桃，只是怎么听起来有些像水果沙拉？那乳酪莫不是酸奶？
“那明年到了吃樱桃的时节，我可给姐姐开开眼界。”三巧儿笑道，“我隐约记得城北的李家会制乳酪，只是现在不是牛羊产乳的季节，怕是不卖。”
“那倒是可惜。”满月有些失望，“可知道是如何制作的？”
“并不晓得，”三巧儿睁大眼睛，捂着肚子笑，“姐姐可是癫了，那可是人家吃饭的手艺，等闲让人知道？若是有人问姐姐你这吃食是如何制作，姐姐可会告诉他人？”
满月一时无言，“那便如你先前所言，加些瓜子果仁。”
“不仅是如此，姐姐可要记得摆的好看些。”三巧儿赶紧提醒道，“切记要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三巧儿为《喻世明言》第一卷“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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